第六章 文斗
陳愷幾人回頭望去,只見一身穿月白雲錦文士袍,手執灑金摺扇約摸十六七歲的少年,負手而立。這少年劍眉星目,頗顯幾分翩翩濁世佳公子的氣概。然而,眉目間的那份傲慢之色,卻將士子的那份儒雅之氣沖得一乾二淨。
宮飆皺了皺眉頭,面露不悅之色道:“劉晏,你怎麼在這裏?”
劉晏嗤笑道:“像爾等酒囊飯袋,沽名釣譽之人能來,我又有何不可來?”又轉頭對周正意味深長的說道:“所謂‘君子以文會友,以友輔仁’,周兄可得愛惜自己的羽毛啊。”
宮飆面色通紅,一手指劉晏,怒道:“劉晏,你……”劉晏卻不待宮飆說完,轉身對陳愷道:“陳家小兒,敢與我一比否?”神態之中盡顯蔑視。
在這一而再再而三的挑釁面前,陳愷也不由得動了真怒,旋即答道:“有何不敢?”
劉晏用手中摺扇重重的一扣掌心,“很好。”劉晏冷笑道,“正好,周兄可為我等做一評判如何?”
周正打了個哈哈,說道:“左右不過是場文斗,大家可別傷了和氣啊。諸位恰是站在寒舍門前,不如就以對聯之技略一切磋?”
劉晏大笑,“如此甚好,我便先出一聯如何?”
劉晏沉吟稍許,忽的將摺扇一展,“有了”吟哦道:“文中有戲,戲中有文,識文者看戲,不識戲者看文。”說罷,看向陳愷,一顯得意之態。
“音里藏調,調里藏音,懂音者聽調,不懂調者聽音。”陳愷略一遲疑,即應聲答道。
此聯本為清代李元度所擬之聯,卻不知為何在劉晏口中說出,陳愷嘆息一聲,自嘲的笑了一笑,歷史既已完全混亂,這對子提前出世也不是太過驚奇的事了。陳愷看了劉晏一眼,暗暗警惕起來,這人既能說出此聯,想必也不是紈絝之徒。須得多加小心了。
劉晏看到陳愷臉上不經意間露出的一絲笑容,更加氣憤了,環顧四周,即又出一聯:“眼前一簇園林,誰家莊子。”
陳愷一手指門前對聯,笑答道:“壁上幾行文字,哪個漢書。”
此對一語雙關,以莊子對漢書,雖不稱絕對,也算極為精巧了。
劉晏抖開手中摺扇,彷彿怕熱似的扇起風來。此時正是初春時節,天氣尚涼,陳愷看着劉晏額頭上隱現的汗珠和拿着扇子扇風的滑稽樣子,只覺得好氣又好笑,怒氣也不覺消散了不少。
“有了。”劉晏手指桃樹笑道,“風吹蜂蜂撲地風息蜂飛。”
話音剛落,陳愷旋即答道:“李打鯉鯉沉底李沉鯉浮。”
劉晏面露不甘之色,正待再出一聯,冷不防宮飆插話道:“劉晏劉靖宇,你已出三聯,三聯皆被陳家小郎對上,卻是不知陳小郎之聯你能對上否?”言罷大笑,盡出一口惡氣。
劉晏面色隱隱發青,難看至極,強自道:“這有何難,陳家子儘管出題便是。”手中的扇子越發捻得緊了。
陳愷笑道:“今日之事卻是頗為有趣,不如以今日之事提一聯如何?”略一沉思,吟道:“前度劉郎今又來,心豈有懼?”
此聯前半段乃是用唐代劉禹錫一詩末句,後半段卻是將愷字分拆,以豎心旁為心字而湊成的拆字聯。大意卻是取你劉晏今日再來,我卻也不會怕你之意。
在場之人皆不是白丁之流,細一思之,便明其意。皆大笑起來。
劉晏聞得此笑聲,更覺刺耳,面色通紅,怒意勃發,卻偏偏一時想不出合適的對句。一手握拳,顯是尷尬憤懣至極了。
周正見狀,忙走上前去,一手拉劉晏之袖,一手執陳愷之手,笑道:“今日二位賢才至寒舍一觀,實乃蓬蓽生輝,不如二位隨我如苑中一觀,可別教苑中的各位等得久了。”顯是想給劉晏一個台階下了。
劉晏確也並未推脫,卻又在進門前回首瞟了陳愷一眼,恨恨的說道:“對聯不過小道耳,終有一日,你必敗於我!”
陳愷攔住忿忿不平正準備反駁的宮飆,沉聲道:“隨時恭候。”
劉晏瞪了陳愷一眼,繼而跨過門檻,走將進去。周正轉頭向宮、陳二人告了個罪,也隨之走了進去。
宮飆怒道:“這個劉晏,仗着自己的父親是左相,竟如此飛揚跋扈!真是氣煞我也。”
陳愷笑道:“追風兄何必為那等人物而生氣呢?我倒是為宮兄不值了。”
宮飆這時才轉怒為喜:“是極,我提那東西做甚,沒來由壞了興緻。”又嘿嘿笑道:“今日可是有消息說,此次文會有貴人來訪,三郎可知道是何人。”
陳愷細細搜索了一番記憶,無果,只得無奈的答道:“京城貴人如雲,我又怎能猜到?”
宮飆哈哈一笑,故作神秘的說道:“那位可不是一般的‘貴人’,那可是真真正正的天潢貴胄。倘若這消息是真的,我們今天可就有眼福啦!”
“有眼福?”陳愷疑惑道,繼而大驚,“難道是臨川公主?公主千金之軀,怎會駕臨此地?”
臨川公主乃當今皇上之獨女,年方二九,生有傾城之貌,更兼琴棋書畫,女紅針織樣樣精通,無論德才皆為上上之選,自幼被受明帝寵愛,被譽為京都第一美人。前年明帝將其許配與大將軍蘇厲。然而蘇厲卻毅然抗旨,明帝震怒,最終此事卻不知怎的不了了之了。三月後,臨川公主移居終南山別院,潛心修道,成了一名女冠。這讓京都所有士子皆扼腕嘆息。此事在前兩年卻是鬧得沸沸揚揚,彈劾大將軍蘇厲的摺子傳說積滿了明帝的案頭,明帝卻一反常態的將摺子留中不發。自此,大將軍蘇厲擁兵自傲,藐視皇權的言論更是傳遍了大江南北。近兩年在蘇厲平定北戎的大功面前,才有所收斂。只是不知此日公主若是回京,又將給這暗潮洶湧的朝局帶來怎樣的變化。
宮飆笑道:“這有誰知道呢,沒準是流言也說不定啊。我們倒是該進去啦,倘若公主在此,那定然是不能失禮的。”說罷,即與陳愷人兩人相攜走將進去不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