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百四十五章 斷點
毛里球斯帝國曆二三八三年，五月。
時間進入五月，若按方天前世的日曆來說，是已經進入夏季了。
此時，也是如此，整個大陸上，大多數地區都被熱浪席捲着，但這熱分佈得極不均勻，並非出於地域之別，而是出於地理之變。
到了現在，大陸上已無多少完整又或者說乾淨的地方，所有的被人類開闢出來的區域，俱皆如同被置於顛車上顛過一般，七零八落，七上八下。
一望無際的平野，變成山巒。
高入雲天的山巒，變成斷壁殘垣。
溪谷河流以至湖泊之類，有的乾涸，有的肆虐，更多的則是從清清如許變成渾濁異常，大陸各地，絕大多數地方，地下已無乾淨的水了。基本上所有的水井及取水點，取出來的水都不能直接食用了，而需要澄清。
甚至很多的，就算澄清之後，也依然有着怪味，一種類似於“火山灰”的味道，像是什麼東西被燒焦了一樣。
地上是如此。
天上也不例外。
方天來到此世，曾經感嘆讚歎過不止一次的藍天白雲，現在已然徹底不存在了。
東大陸，西大陸，南大陸，北大陸，中央大陸，任何一個大陸包括非大陸，或者說在地面上的任何一個角落抬頭望去，都不可能再看到藍天白雲了。
白雲變成了黑雲。
藍天變成了灰天。
一層灰黑色的罩子，越來越濃厚地包裹着整個天空，以至於“白天”越來越不白了。
任何時候，任何地域，天氣都是陰沉沉，暗灰灰的，就彷彿傍晚將暮一樣，但事實是，一整天都是這樣！以往天天都能看到的太陽，現在基本看不到了，看到一次，都如同恩賜。
在這樣的環境下生活，心境受到壓抑再正常不過了。
壓抑之後，會做什麼？
普通人基本上什麼也做不了。
但這個世界，存在着大量的非普通人。
屬於修者的不安及躁動，就這般一點點地聚集，而且隨着天地的變化，好像本來就有一種屬於自然的躁動的氣息在升騰，在漫延，二者疊加，漸漸地，變化開始發生了。
修者的亂序械鬥，開始增多。
從單個的修者，到團隊的修者，從單個的小鎮，到附近的鎮落，從很多個鎮子，到城池……爭鬥就這般地一步步升級，很多的“戰時組織”也應運而生……
帝國方面，根本就沒有彈壓的意思，而是坐視這一切的發生。
以至於慢慢地，連“國戰”都開啟了。
若從高空俯瞰，會看到這大地之上，屬於自然的那一方面，滄海桑田，屬於人類的那一方面，戰火硝煙。
戰爭，遷徙。
開始成為大地上的主題。
遷徙，或因戰爭，或因地理之變，事實上，後者反而更多一些，也因此，在正常的社會氛圍下看來，很猙獰的戰爭，現在看來，也沒什麼了，因為有比它更猙獰的存在！
與其亡於天災，不如奮起搏殺。
往大處說，或許這樣才能顯示出生命的意義？
也因此，戰亂，才是現在這種時候的大勢。
但再怎麼的大勢，也只是屬於人類的大勢。在天地面前，哪怕十百千萬億，以至於億億萬，無盡生靈，皆是螻蟻，而螻蟻的所謂行為或者說大勢……
什麼也不是。
天地變化的腳步，絲毫不因人類的行為而受影響，它們不緊不慢地一步接一步。
但在人類看來，那卻是最為緊迫不過的催命符。
以一種神域之上的視野，看着世界的變化。
看着這天的變化，看着這地的變化，看着這人的變化。
方天的情緒漸漸變得淡漠。除了在面對小艾薇小琪琪等小傢伙的時候還是微笑依舊大笑依舊開朗依舊，其它的絕大多數時候，他的心內心外，都已經平靜無波了。
天地不仁，以萬物為芻狗。
這是前世老子的話。
正確的解釋是天地對萬物眾生一視同仁，沒有優待，也沒有薄待。比較流行的但是錯誤的解釋是，天地不仁，嗯，就是字面上的意義。——天地無情無義，冷酷殘忍。
方天現在所感受到的，恰是這後面的錯誤的解釋。
曾經，在生機勃勃的山川草木面前，他感嘆過，讚歎過，讚歎生命，讚頌天地。
天地有大美而不言。
但現在，那些所有的美，俱皆被猙獰覆蓋，無比冰冷，無比冷漠，沒有絲毫猶疑，而除了冰冷和冷漠之外，再無其它。
日升，月落。
日落，月升。
能遮擋凡人視線的天幕，遮不住一個屬於大能者的視野。但這並無絲毫的意義。
方天許多時候，如同化身草木，化身雕像，化身無意識的亘古凝望者，若望着，又若無視着，外面的一切變化，默默地數着，又或者只是在等待着，那個在感受中，越來越近的時間。
半年……三個月……一個月……三十天……二十天……十天……八天……五天……三天……
局勢並未糟到一塌糊塗。
反而，隨着時間的臨近，地表的變化有一種漸漸止息的意思。
然後。
三天……兩天……一天……
方天的神識徹底地發散了出去，融入了這天，融入了這地，第一次地，最全面最徹底最可能地與腳下的這顆大球附着在了一起，感受着這個大球的躁動或者說跳動。
或許在它來說，僅只是履行一種正常的程序？
一百息……五十息……三十息……十息……九息……八息……七息……
曾經無數次地設想過，到了“那個時候”，自己會是一種什麼樣的心情。但當這個時間真的到來，方天卻早已忘了這事，或者說，他早已經沒有“心情”這種東西。
在倒計時中，時間，在他的感受中默默流逝着。
終於，斷點到來。
前一瞬，全無徵兆。
下一瞬，地覆天翻。
或者準確地說，天傾東南，地陷西北。
方天的神識感受，如同被一隻覆天巨掌狠狠拍中，轉瞬之間，散成千千萬萬碎片，而與此同時，整個星球的表面，也同樣散成千千萬萬碎片，在散落的同時，南轉為西，北變成東。
天地反覆。
人世淪落。
剎那之間，屬於億萬生命的無盡靈光，一下子黯淡下來，恍若凋零。
大地在咆哮。
但是生靈，已然無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