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幕:伊扎克

第32幕:伊扎克

聽到敲門聲,剛剛把一大把晒乾的草藥丟進石盤,正準備研磨藥粉的莫妮卡手頭工具一撂,灰頭灰臉的拍了拍手,快步朝門口走去。

在她剛才坐着的板凳不遠處,歐維恩正俯身於桌前,聚精會神地仔細拈拿住一根滴管。

他的目光與液面平齊,盡量小心地控制着分量。

十幾劑試管排列整齊,管身浸沒於盛了沸水的方形鐵制鍋爐中,上面蓋了一個佈滿圓形孔洞的鐵蓋,試管被一一插入這些圓孔,露出管口。

得益於因蒂斯最後一任皇帝的種種創想,在過去的近二百年中,醫藥、化學領域工作者的桌子上早已被各種玻璃試管、燒瓶、酒精燈和坩堝等器物所擺滿。

“又是你啊,小莫妮卡,歐維恩醫生還在忙?”

一位年過六旬的老太太雙手捧着木製的盒子,裏面溢出好聞的奶香。

不過這樣的香味並沒有傳出太遠,因為歐維恩家始終熏陶着濃烈的葯氣。

老太太纏着淺綠色的頭巾,衣服洗得發白,也許曾經的顏色很艷麗。她身前還系了一條圍裙,臉上皺紋比較多,看上去比六十多歲的老人更年老一些。

“古溫婆婆,您不用親自過來取葯啊……”

莫妮卡低首碰上鄰居太太的目光,情不自禁得就想要扭過頭去瞧一眼歐維恩,不過她還是忍住了,認真說道:

“您年紀大,等抽出空我給您送去就可以了,不會忘記這事的。”

她一邊說,一邊乾脆地轉過身子挪動幾步,從貨架上取下一瓶淡紫色藥劑。

古溫婆婆慢吞吞地點了點頭,拿起藥瓶的同時,也把手中一直捧着的東西遞了過去,便開始翻口袋找錢。

莫妮卡接過木盒微微一愣,掀開紗布的一角,發現香味是裏面幾大塊奶酪散發出的。

而且從樣式來看,還是在因蒂斯非常傳統且頗受歡迎的花皮軟質奶酪,只是比一般蛋糕店和餐館提供的要粗糙一些。

嗯……莫妮卡從小就喜歡甜品,但很少有機會滿足自己的愛好,所以下意識地吞了吞口水……不過還好,喉嚨的顫動並沒有被鄰居注意到。

“自己家做的,感謝帕德先生……自從用了醫生的葯,老頭子好的很快,之前怎麼找醫生看都看不好……”

古溫婆婆平和說道,喜悅與苦澀交織,但兩份情感都早已伴着時間掩埋在某種遲鈍之下。

收下總共有20費爾金的一大把零錢,莫妮卡總覺得手上沉甸甸的。

出於底層人之間共通的同情,她很想為這些老人再多爭取一點,但在同時,莫妮卡也明白——不能讓自己的善心變成歐維恩先生的負擔,20費爾金已經壓到成本價了。

她上次去城東,給幫過她父親的碼頭工尼斯克送葯的時候,也注意到他們的病情好像都大差不差,這些在碼頭打工的人們,好像都很容易患上一種古怪且危險的肺病。

她曾想過是否能通過擴大銷售來減低成本,從而使城東的碼頭工擺脫那種疾病的致命威脅,但她很快就意識到,這種願望幾乎不可能實現。

她很清楚一位工人的工資是多少,哪怕降低了成本,能支付得起藥費的也永遠只是少數。

像125號的古溫太太,她和她的丈夫應該在年輕時靠勤勞和節儉攢下過一筆錢,這才能在面對生活中突如其來的打擊時有一定自保能力,但大多數工人並沒有這樣的條件。而且還是在他們足夠幸運,在能接觸到一位“藥師”的前提下。

又簡單寒暄幾句、告別古溫婆婆以後,莫妮卡快速掩上屋門,掰下兩小塊花皮奶酪,一塊放進嘴裏。

在兩人交談的過程中,歐維恩對門口的動靜完全不聞不問,直到莫妮卡坐回到他身旁,某樣軟而濕潤的東西強行滑到他嘴邊,這位年輕的藥劑師才只好勉強張了下口。

歐維恩微調着剛整組好的一套蒸餾萃取裝置,燒杯中乙醚的顏色愈發深沉,而瓶壁倒映出的一雙略顯憔悴的眼神,在撲朔的蒸汽中逐漸迷離。

……昨天晚上不該看羅塞爾的日記太過投入的,竟然一口氣干到凌晨三點……

歐維恩一邊嚼着嘴裏嘗起來應該是乳製品的某種東西,一邊任由思維發散:

昨晚,唉,不知不覺竟然當成小說看起來了,不,這種熬夜的習慣必須得丟掉,畢竟這已經不是原來的世界了!

不過……歐維恩把嘴裏的東西一咽,重新琢磨起昨晚讀到的某幾篇日記,那些字裏行間裏,所提到的一個單詞:

“月亮”!

在塔羅牌設計之初,那位伯特利·亞伯拉罕,那位“門”先生,祂曾提過一些指導建議,比如“月亮”牌並不對應黑夜女神,而它目前沒有主人。

通過翻閱羅塞爾日記,歐維恩已經清楚“序列0”這個概念,所以門先生顯然就是在說,“月亮”途徑的序列0目前沒有歸屬!

“月亮”途徑是哪個途徑?

而且羅塞爾似乎遺漏了一個點,如果這條途徑的頂端不存在真神,那“原始月亮”代表什麼?月亮的信徒們崇拜的又是什麼?

很多神秘學現象,都最終指向紅月……

直到到了午飯時間,歐維恩仍未想通這幾個問題,反倒由此派生出的疑惑越來越多了。

嗯,這些疑問留到下次問德萊斯·特里斯,如果連他背後那位不知道是序列4還是序列3的半神都不知道,那就只好暫時作罷了。

總不能像羅塞爾一樣,也去請教“門”先生吧?

呵呵,也不知道那位“門”如今身在何處,重歸自由了沒有……反正上次血月之夜歐維恩沒見過祂。

下午六點三刻,當貨架重新擺滿,一天的工作終於告一段落。

歐維恩從一名上門買葯的古茲曼黨口中問出了老大的去向,在聖奧爾德路58號,加爾加斯賭場。

加爾加斯賭場不完全屬於古茲曼黨的產業,但卻是他們的地盤。

據說因為伊扎克與別人合作開設,他佔據着這家賭場至少三分之一的股份。

古茲曼黨在城西還控制着另一處賭場,不過規模較小,位於故堂路73號,白鯨咖啡館的地下。

白鯨之海、加爾加斯群島——顯然它們都取名自蘇尼亞海。這麼說來,伊扎克對過去的海盜生涯大抵還抱有幾分留念。

歐維恩照例上了輛出租馬車,來到聖奧爾德路。

加爾加斯賭場的排檔很大,並且建於地上,想來已經跟上面打點好了關係。

原主以前來這裏看過場子,與那時的印象相比,賭場內部似乎又翻了幾次新。

至於是為了美觀,還是為了掩蓋某些濺上牆壁與天花板的東西……那就不便告知了。

從外面來看,加爾加斯賭場好似一座巨大的廢鐵圓桶,整個由金屬構建,外面塗了一層防水的漆,不過這外層的漆已經脫落了大半,導致“鐵桶”表面染上了大片大片的銹紅。

“鐵桶”最開始不是賭場,後來建造它的人破了產,才被賣給伊扎克和他亂七八糟的朋友們。至於它原先是做什麼的,歐維恩並不清楚。

古茲曼黨在“鐵桶”外面翻修的地方只有一處,那就是它的大門。

加爾加斯賭場的大門能供十幾個人並排走進,而在門口兩側,各有一台蒸汽機與複雜齒輪結構組建而成的重型機器,它們共同控制着足有15.8噸重的鐵門的升降。

此時傍晚七點一刻,賭場生意可謂爆滿,想要擠進那座大門並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雖然現在剛過下班的點,但人也太多了吧……歐維恩挑了挑眉,走向門口負責把守的兩名古茲曼黨“士兵”。

古茲曼黨有一套等級制度,由低到高分別是“合伙人”、“新兵”、“士兵”、“角頭”,其中“角頭”有高級有低級,再往上就是老大了。

在歐維恩“穿越”之前,原主就已經是“士兵”了,相當於幫派正式成員。

“喲,歐維恩,今天終於決定來小賭幾把,還是盯上哪個小姐了?”

一個只見過幾次的古茲曼黨主動靠前兩步,頗為熱情地招呼着。

歐維恩輕輕咳嗽兩聲,眼睛故意瞄向一邊,低聲說道:

“聽說大副在這裏,我找他。”

“嘿嘿。”那古茲曼黨也不多說什麼,避讓到一邊:“請吧。”

順着這人手指的方向,歐維恩目光越過沸騰的人頭,望向最裏面的一個包間。

真夠遠的……

他大老遠來加爾加斯主要是為了問一問伊扎克關於精神藥品的事,順便視空氣而定要不要請兩天假。

一進賭場,耳邊就彷彿有兩個樂隊在不停敲鑼打鼓,怨天尤人的罵聲、得意忘形的大笑,與唱盤奏出的尖銳器樂片刻不息。

當目光掃過那與籌碼一同高高壘起的鈔票,與不斷被消費着的私酒,歐維恩不禁暗暗咋舌。

嘖嘖,這兒一晚上得賺多少?

博彩真不愧是最暴利的產業啊……

不過歐維恩可沒有賭上兩把的雅興,側過身子,從一個個人聲鼎沸的賭桌之間穿過。

在這些嘈雜的聲音當中,一個不太陌生的年輕嗓音有幾分懊惱:

“難以置信,我竟然輸了……”

這道聲音和其他聲音混在一起,但畢竟這裏是古茲曼黨的地盤,聽到熟悉的聲音很正常,歐維恩沒去細加辨別。

他迅速走到最後一個包間,所謂的“貴賓室”,把槍袋摘下交給門口的把守。

老大所在的包間,與其說是貴賓室,倒不如稱之為辦公室——唯一的一張賭桌比其他地方的都要小巧,壁櫥里放滿了伊扎克最喜歡的名酒。

此時此刻,伊扎克正翹腿坐在賭桌前,一邊吐着煙圈,一邊跟人玩着紙牌。

跟他對賭的傢伙不是外人,是古茲曼黨的“角頭”之一,伊扎克的貼身秘書,綽號“訟棍”的比莫拉·朗威!

他眉眼細長,頭髮同樣偏長,卻梳了個背頭,而且原本金黃的頭上打了黑色的髮油,頭髮像瀑布一樣貼在腦後;中等身高,黑色正裝輪廓挺直,戴着一黑一白的兩隻手套。

原主對這人的印象很簡單:一個不受道德束縛的混賬律師。

無良,但好用。

見伊扎克沒作招呼,歐維恩遂找了把角落裏的椅子坐下,靜靜等待起伊扎克與比莫拉分出紙牌遊戲的勝負。

時間一分一秒的過去,直到比莫拉把最後兩張牌往桌上一鋪,爽朗笑道:

“看來我又勝了一單。”

伊扎克抬了抬眉,伸手往桌子上一抹,把兩枚代表100費爾金的籌碼遠遠拋了過去,扭頭對歐維恩問道:

“什麼事?”

“我最近留意到城中一些現象,猜測門加薩幫做起了毒品生意。”歐維恩回答得很乾脆。

伊扎克盯住他看了一會,沉吟片刻,語速不慢地冷笑道:

“不。

“是我們做的。”

歐維恩心跳瞬間加速。

當他意識到這很可能又是伊扎克喜歡的單刀直入式試探時,自己的表情已經出賣了他。

惶恐,意外,以及一點惱怒。

歐維恩念頭一轉,攥緊拳頭恨恨道:

“轉街里的那些混混,他們敢騙我!”

伊扎克慢慢摩挲着長滿老繭的手掌:

“那幫高原人想要優勢局面,於是攬下了這條走私線,在之前火拚當中他們也受損不小,應該一直沒捨得放手。”

答案是肯定。

“訟棍”比莫拉看了老大一眼,手指在賭桌上敲擊着,一點一點地回憶道:

“門加薩黑幫採取的流程挺複雜的,交易也非常隱蔽,哪怕被逮到贓物,警署也追責不到他們頭上。”

他看老大沒說話,這才繼續開口,用一種調侃的口吻道:

“歐維恩·帕德,我是聽說你成為非凡者了,但沒看出來,原來你對這條線感興趣?

“可老大不是什麼買賣都做的,哎,別說是你,連我也覺得可惜啊。”

聽到這裏,伊扎克“嘿”笑了一聲。

他忽然伸手入懷,掏出一個銅製的單筒望遠鏡。

這東西樣式古典,伸縮鏡筒,外面縫了一層牛皮,看上去挺有海盜風格。

僅僅只是看到這單筒望遠鏡,比莫拉頓時眼神發直,歐維恩也吞了口口水,就好像眼前這東西是什麼無價之寶。

伊扎克慢悠悠道:

“每次看到這個老物件,都會讓我想起……我的那位背信棄義的老夥計。”

他看了眼歐維恩,陰沉的目光接着飄向對桌,惋惜道:

“我在齊林格斯手下做過事,也和老夥計在一條船上搭過伙,他們實力都比我強。

“可到頭來只有我能坐在賭場,在每天日落之前一邊喝酒,一邊淺懷一下那兩個貪婪的傢伙。”

他此番話明面上是在敲打“訟棍”比莫拉,卻完全用了開玩笑的語氣,所以比莫拉依舊一副嬉皮笑臉的態度,只是微微後仰,同時朝歐維恩聳了聳肩。

就像是在說:看啊,我說的沒錯吧?

歐維恩稍稍寬心,對數米前兩位先生道:

“我沒有走私精神藥品的想法,但我覺得不該任由他們門加薩黑幫大發橫財,而我們什麼也不幹。

“咳咳,我是說,看見那些高原人在第利斯城賺錢,比自己賠錢還難受。”

吱啦一聲,椅子腿被伊拉克在地板上划拉出尖銳的角度:

“你小子這話說的,很對老子胃口。”

他用力抽了口香煙,冷笑說道:

“很好,這事我記住你了,只要出現機會,我就讓手下去找你。

“如果你能在摧毀門加薩的毒品鏈這件事上起到足夠作用,我會讓你成為‘角頭’,並且預付你用以購買序列8配方和材料的工資。”

他沒提購買渠道,只是沉着嗓子,隨意的點了一句:

“從你參加的那個聚會上。”

歐維恩先是一愣,隨即神色放鬆下來:

他遇見塔威爾一事全程有盧卡斯陪同,所以被老大知道,這並沒什麼不對。

“兩位有需要我幫忙購買的東西嗎?”

“非凡物品古茲曼黨就有,至於相應序列7的東西,我已沒有晉陞的需求,而我手上正好有比莫拉下一序列的配方。”伊扎克簡單給出了拒絕的理由。

……沒有晉陞需求?也是,伊扎克已經40多歲,對於他這樣的黑幫大佬來說,能享用餘生的大把財富才是最重要的……歐維恩微不可見的點了下頭。

而且伊扎克應該不懂扮演法,晉陞“航海家”對他來說有生命風險,或者沒什麼必要?

“嘿,不過,歐維恩也許能替我們出手一部分配方。”比莫拉唐突地插了句嘴。

伊扎克考慮了一會,搖了搖頭:

“不,沒那種必要。”

看到比莫拉·朗威疑惑的表情,伊扎克兩指夾着煙捲:

“用你只精於做賬的腦子好好想想,如果第利斯城因此多出一批野生低序列者,那最先受到衝擊的就是我們。

“嗯,‘賄賂者’的配方倒是可以出手,但你是會計出身,你知道碰上買家的概率有多低。”

到了見面的末尾,歐維恩談及請假,他選擇把接受委託的事情直接講了出來,反正伊扎克也知道他參加非凡者聚會了。

在成功徵得同意后,歐維恩再沒別的事情,對老大和比莫拉角頭告別。

歐維恩拉開金色屋門,行將跨出加爾加斯的貴賓室之前,耳後傳來兩位幫派先生的後續交流。

“這些天賭場賺得可以說是盆滿缽滿……等會我把財報給您過目,雖說平常是沒這麼多的。”這是比莫拉·朗威的說話聲。

伊扎克微微頷首:

“投機之徒越來越多了……”

歐維恩走入賭場大廳,關門聲立時淹沒在巨大的聲浪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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詭秘之主:血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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