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幕：路途的轉折

歐維恩手上略一用力，把鐵盒按到地上。

他身子微微傾側，眸光探向高空懸着的銀色月亮，藉著這份夜景，排解心頭的種種悸動。

不遠處卡其沙、盧卡斯等人正嘗試推起傾倒的馬車，等待着喚醒馬匹。

聽不到兩位非凡者的談話聲，好奇心讓他們時不時地偷瞄這邊，但似乎害怕與歐維恩或塔威爾的視線對上，並不敢多瞄。

“呼——”

塔威爾站着吐完最後一口雲霧，不緊不慢地盤膝坐到歐維恩身邊，用泥土掐滅了那根法老雪茄：

“你也是非凡者？我可以詢問你所屬的途徑嗎？”

見歐維恩不帶任何情緒地看了眼自己，這位靈教團的“掘墓人”聳聳肩：

“不想回答也沒關係，不過，我會探究的。”

“這怪物是你的傑作？”歐維恩眉眼皺得有稜有角，指了指地上那灘快速腐爛的灰白碎肉說道：

“你和卡其沙的生意，真正意義是為培育出這麼一個死靈，結果超出了控制？

“又或者，這本就是一次實驗？”

歐維恩的口吻不掩厭惡，努力剋制着胸中怒氣。

明明只是來敲打敲打無良奸商的，結果牽扯出靈教團的勾當，還差點鬧出人命，現在渾身還痛得厲害。

靈教團搞出來的東西既害人、又害己，這幫人真不愧被定性為邪教啊，簡直一點都不冤……歐維恩在心裏瘋狂批判。

塔威爾愣了兩秒，頓時啞然失笑道：

“哈哈，你非常有想像力，比佛爾思筆下的冒險情節都跌宕起伏……

“可是這件事情的初衷，真的只是我想賺點資金而已，畢竟隱秘組織也同樣需要費爾金啊。”

這樣的回答並沒讓歐維恩信服多少，他忍不住追問道：

“你們靈教團不是向來精於生死之道嗎？你在做偷掘墳墓、製作木乃伊的行當的時候，難道就沒有預料到今晚這種局面？

“每一具屍體你甚至都親手摸過，這怪物的誕生，別告訴我你一點都不知情！”

聽到這話，塔威爾點了點頭，神情稍許變得複雜。

“你覺得蹊蹺？呵呵，我也覺得蹊蹺。

“‘收屍人’途徑非凡者遠比你更懂得如何與靈和屍體相處，所以避開那些弱小的靈的敵視，對我們來說絲毫不難。而怨念過重、容易形成怨魂的死屍，我們也能有所察覺，有所規避，根本不會去選用。

“我製作那些木乃伊的時候明明沒感覺到絲毫異常，誰料到……”

塔威爾嘆息一聲，看了眼怪物的屍骸，輕輕搖頭道：

“第利斯城最東邊，碼頭以及臨近的地方每天都有很多人死去，我為了不引起注意，就把目標定在那些被草草掩埋的流浪漢、乞丐、遊民、工人身上；

“他們活着都沒人在意，至於死後的屍體被掘走，那就更不值得麻煩了。”

歐維恩目光黯然了一瞬，拳頭不覺間攥緊：

“你可是‘掘墓人’，那麼你可發現過什麼？”

德萊斯·特里斯提供的手稿上介紹過所有低序列能力，其中“掘墓人”被提及的能力就包括了一條：

他們都是天生的驗屍官，不必依賴通靈，哪怕逝者的魂靈已經徹底散去，哪怕只剩一副骨架，只要死亡沒超過一年，他們就能通過簡單的接觸，從而判斷出直接死因！

塔威爾琥珀色的眼底閃過輕微的詫色，感慨道：

“呵，你了解的倒是不少。

“我發現他們幾乎無一例外地死於肺部感染，可是這類疾病在碼頭很常見，哪怕現在，你我也難說這有什麼不對。”

肺部疾病？莫妮卡的父親，還有克里奧·讓街道125號古溫婆婆的丈夫，他們都有類似的癥狀，也都在碼頭工作……

歐維恩心念閃過，微微頷首，打算不再繼續這個話題，反正能問的也都問過了。

等以後再碰到德萊斯，可以順便讓他佔個卜，看看塔威爾是否有在撒謊，或者隱瞞。

他拍拍衣服上的灰土，把裝着怪物喉管的鐵盒放入口袋，和塔威爾一同站起。

怪物有超凡富集的遺留物大概能賣上千費爾金，這筆錢他打算和車夫、盧卡斯分一分，以彌補他們承受的相應損失。

至於怪物剩下的大部分遺骸，那也是靈性材料，加起來倒是能賣更多費爾金，不過存放、處理都是麻煩，只租有一家藥鋪的歐維恩·帕德可“吃”不下。

……也許，背靠隱秘組織的塔威爾有辦法解決這些問題？

見歐維恩和塔威爾或是表情凝重、或是微笑着走來，正圍在馬車旁邊小聲議論的盧卡斯三人頓時停下手中工作，給歐維恩他們讓出一條通路。

“馬匹已經醒轉了，只要慢點兒跑應該還能回去。”車夫心有餘悸地說道。

歐維恩看着他，忽然想起一件事：

在場的三個普通人當中，卡其沙和盧卡斯倒是沒什麼，肯定接觸過非凡事件，但車夫恐怕第一次經歷這種事情。

這對他三觀的衝擊力一定很大，他要是恐慌之下，把這件事報告給官方……歐維恩這麼一想，眉頭緩緩擰起。

車夫卻不明白他為何而皺眉，不禁嚇得一哆嗦。

“嘖，你……”就在歐維恩摩挲下巴，思考着要對車夫說些什麼的時候，他突然感到肩膀被人用力一拍。

循着清脆的掌聲，歐維恩和車夫望向身後。

“還沒請教你的名字。對了，你不會把今天之事說出去的，對吧？”

塔威爾挑了挑眉，刻意抿出一抹“意味深長”的笑容。

“當然……”歐維恩配合的點點頭：

“畢竟，誰都不希望每天早上一覺醒來，要做的第一件事是去猜測床下藏着什麼……它們從未死去，只是等待着被無知的人們再度喚醒。

“嗯，我叫歐維恩。”

聽到這話，車夫背上逐漸滲出一層冷汗，不敢再細想這番話的含義，只好默默朝馬匹走去。

出於安全考慮，只能嚇一嚇你了，畢竟這對大家都好……歐維恩看着車夫的背影，有些抱歉，又隨即有點輕鬆地想到。

他顧慮車夫，塔威爾實際上也在試探他，看到歐維恩從擔憂到釋然的轉變不似作假，塔威爾這才輕輕咳嗽了一聲。

“看來他不是官方的人，我還擔心他會是‘通識者’……”塔威爾同樣鬆了口氣。

“塔威爾·伊修達爾。”塔威爾念着自己的全名，自嘲般搖了搖頭：

“我本來沒有姓氏，‘伊修達爾’來自皇室派其中一個守墓家族。”

是嘛……“伊修達爾”家族倒是第一次聽說……歐維恩想起了塔威爾那黑袍之下，那嘎吱嘎吱發出鎖鏈聲響的東西。

腳銬一類的事物？

“聽起來你有相當精彩的故事。”歐維恩隨口說道，走向馬車最靠後的位置，輕輕一翻就坐了下來。

“哈哈，我想稱之為曲折會更合適。”

塔威爾說著，坐到了最前面。

眾人陸續上車，馬車小小的車廂里頓時擠了四個人，連同坐在車前的車夫，在馬匹吃力的拉動下緩慢行駛起來。

途經卡其沙那倒塌成碎瓦的臨時屋舍時，歐維恩忽覺困意上涌。

一晚上連續使用了兩枚“強欲符咒”，又喝了一支強化劑，藥效一過，疲憊就馬上反撲了……歐維恩眼睛半闔着，看着塔威爾陰影中的俊俏臉孔，睡眼惺忪地問道：

“你準備怎麼處理怪物的屍體，還有倒塌的房屋？”

“這你就不用擔心了。”塔威爾微微一笑，“不過，你好像很困。”

歐維恩幅度不大地點了點頭，實際上，他也不確定自己是否有做出點頭的動作，因為身體實在太沉了。

憑最後一點清醒的意識，歐維恩右手緩緩伸入衣兜，摸向手槍槍柄。

雖然感覺塔威爾·伊修達爾不大可能害自己，但能防的還是要防一手。

“困了也好……

“其實我還挺喜歡你的，至少到了夜晚就會犯困，不像那群討厭的傢伙一樣。

“也罷，這裏是因蒂斯，不用時刻躲着他們。”

耳邊陸續傳來塔威爾充滿磁性的閑言碎語。

同時，歐維恩的右手摸到了自己的手槍。

“嚇！”

歐維恩就像被馬蜂蟄了一樣，整個人險些跌出車外，猛然睜大眼睛，困意在這瞬間全無。

塔威爾也被他嚇了一跳，左手已下意識按在《亡靈書》上。

“怎麼了？”

“嘖……”歐維恩臉上那副不可思議的神色轉瞬即逝，挑了挑眉嘆息道：

“看來怪物的殘餘影響，並不想讓我睡得太香。”

他剛說完這句話，就感覺到塔威爾琥珀色眼眸一凝，看向自己的眸光加深了不少。

兩秒過後，塔威爾垂下濃密的睫毛：

“還好。”

還好？我可一點都不好，剛剛那只是隨口編造的謊話罷了……歐維恩心中腹誹着。

他隨即又用右手攥了幾下槍柄，確認剛才不是錯覺后，在冰冷的空氣中微微嘆了口氣。

媽的……“永恆烈陽”，你可真行。

那觸手溫熱的手感，那若有若無的純凈，手槍現如今填充着的，斷然是“凈化子彈”無疑！

嘖，到底是什麼時候？

為什麼當場不回應祈禱，非要拖延那麼一會？

明明差點就出人命了！

……歐維恩一臉便秘地坐在顛簸的車廂中，心裏只想把“永恆烈陽”痛斥一千，不，一萬遍！

不過也只能在心裏想想，銳評可不能說出口，畢竟他在誦念“永恆烈陽”尊名之後，自己立下的flag可還清楚記得——

他將成為那輪太陽的信徒。

以及3.3磅純金。歐維恩計算着重量，皺了皺眉。

不過這也意味着，那位正神對自己相對友善……就是不知道長此以往的算下來，這到底是福是禍了。

一個恩賜，或一個詛咒？

嗯，如果以後再遇到凈化者，一旦到了被那些官方人員抓住盤問的時候，自己就可以當著他們的面，佈置祈禱儀式。

而只要“永恆烈陽”做出回應，那些滿嘴“讚美太陽”的虔信者，就多半不會對自己怎麼樣了。

甚至可能會主動邀請我當線人……歐維恩微不可見地點了下頭。

不過他可不會蠢到一恢復身體就主動跑去“金羊毛”，畢竟，那久居天上的可是高傲的太陽，未必事事皆允。

尤其是這樣無聊的事情。

想到這，歐維恩抬起頭：

“塔威爾，或許……你知道第利斯城哪裏存在非凡者聚會嗎？

“如果可以的話，我願意支付你足夠的酬金。”

“……”塔威爾短暫陷入沉吟，他罩着黑袍的輪廓隨車身一起晃動，似乎在權衡着什麼。

最終，他的嘴角一點一點地勾起，對歐維恩輕笑道：

“這一單免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