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幕:木乃伊
一隻白鴿不知是被這場景吸引,還是另有他圖,撲騰起翅膀,在歐維恩身邊飛了幾圈。
歐維恩知趣地抬起右手,讓白鴿的兩隻腳爪輕輕攀在伸出的食指上。
雖說是停在歐維恩的手上,但歐維恩卻發現,這白色的飛禽竟莫名緊盯德萊斯·特里斯,而德萊斯也同樣注視起白鴿。
與此同時,歐維恩眼前的一切突然變得模糊凝滯,視界彷彿隔了一層幕布,就像下雨天的窗戶。
而他的思維也隨之僵掉,四肢關節似乎銹住。
“‘摺紙師’,主管先生有些話想問你。”
手上的白鴿突然開口說話了。
明明別的鴿子都在地上啄食,對這一幕紛紛恍若未聞,由此顯得極度不協調,透出某種詭異。
“嗯……必須現在嗎?”
看到如蔥根般的手指擎着白鴿的腳,德萊斯於是稍微端正了下站姿,左手按在胸前,右手緊了緊領帶。
他對這一幕似乎見怪不怪。
“因為前不久玫瑰學派的事情,主管先生從特里爾專程趕來。大人他能抽出的時間並不多,可不會為了你做出延誤,你還是越快越好。
“要不是你老師從不出門見人,原也不需要通過你。”
白鴿一邊哆嗦着脖子,腦袋轉來轉去,一邊張着鳥嘴噠噠噠地說著。
這使得它遠遠看上去就像一隻普普通通的鴿子,不過在說完這話后,鴿子如斷線木偶般,脖子一歪,就這樣從歐維恩手上直直摔落下去。
隨着這白鴿一死,其他鴿子終於意識到危險,扔下地上的米粟全部飛走,留下一副荒誕且離奇的畫面。
同時歐維恩的思維與動作恢復靈便,詫異地低頭審視起右手。
德萊斯雙目微轉,掃視過周圍熙熙攘攘的人群,下意識地想要摸清對方的本體在哪。
從鴿子開口到死去,也就過了幾十秒,博物館門口人來人往,不曾有誰注意到異常,也不曾有人表露出異常。
“他已經離開這裏了。”德萊斯皺眉道。
歐維恩點了點頭,他早已從譫妄中脫離出來,也能記起白鴿所說過的話,但回想剛才,自己竟一時間不會動彈、不會張嘴,甚至不會思考,不禁對此感到后怕。
如果以後對上這種敵人,自己豈不是毫無反抗乃至掙脫的能力,全憑他人擺佈?
而且通過鳥說話什麼的,怎麼想怎麼詭異……當然也有可能是他訓練了那隻鳥,就像“馴獸師”一樣。
“這人我猜得出是誰,哼,代號‘養鳥人’,‘占卜家’途徑的序列5。
“擁有高序列以下最難對付的能力之一。”
德萊斯自顧自地講道,拋出一點信息作為歐維恩剛才那陣不好經歷的補償。
他側目看了看歐維恩,忽然笑道:
“怎麼樣,有沒有羨慕起‘占卜家’的能力?”
“呸!”
里昂街天鵝絨酒館內,歐維恩喝了口香檳酒,下一秒眼神瞬間變得古怪。
他立即把酒杯推到桌邊,用刀叉切下一塊鵝肝,蘸着醬吃了下去。
“以前沒覺得鵝肝好吃的,但成為‘藥師’以後,我發現體內的非凡特性正在轉變我的口味。
“因為不管我願不願意,都能看出它有很高的營養與藥用價值,而這讓我在潛移默化中認為它很美味。”
但與之相對的,絕大多數酒精飲品——比如香檳——往往對健康有害,所以在眼裏變得越發噁心了……不過歐維恩並沒把這句話說出口,因為桌對面的德萊斯正手捧着一杯這樣的液體。
德萊斯倚坐牆角,眼睛一眨不眨地聽着歐維恩閑聊,不錯的五官只有嘴巴在動,吮吸着沒入杯底的吸管。
順帶一提,歐維恩這次注意到這家酒館的酒類一概不提供吸管,也不知道德萊斯用的吸管是從哪冒出來的。
“……而且我對於成為‘占卜家’沒有半點興趣,畢竟我可不想變成話只會說一半的神棍。”
“哈。”
德萊斯放下杯子,也取刀叉在鵝肝上切了一塊下來,動作端正迅速,更像飯局上的魯恩商人。
“不想當占卜家?呵呵,這正合我意,你若真成了一位占卜家,那我可要頭疼了。
“畢竟那樣你很容易就會加入密修會,組織里的那群老傢伙就能找到借口,他們一定會把你塞入我的手下,這時候哪怕你不替他們監視我,也會給我帶來很多不便。”
德萊斯低聲說著,左手上的鐵叉已叉了一塊鵝肝,但遲遲沒有入嘴,在空中輕輕地搖晃起來。
這番話提醒了歐維恩,無論官方勢力還是隱秘組織,職位都與位格直接掛鈎,序列7的非凡者則往往擔任小隊長之類的職務。
但德萊斯·特里斯似乎正如他自述那樣,這位序列7的“魔術師”大多數時間都在獨來獨往,也不帶任何下線,歐維恩亦沒見過他和別的密修會成員搭檔過。
除了“養鳥人”口中的、德萊斯的老師……
“那個序列5口中的總管先生,還有你的老師又是誰?”歐維恩藉機詢問。
德萊斯看了他一眼,只回答了第一個問題:
“所謂總管是他的上級,組織里的高層之一,一位序列4的詭異半神。
“這位半神曾與魯恩王國軍情九處的丘納斯·科爾格發生過遭遇戰,並將其擊退……哦,後者也是序列4,‘律師’途徑的。
“他目前的身份叫安托萬。”
歐維恩微微一愣,略感詫異於德萊斯竟然把安托萬的名字說了出來。
結合德萊斯在密修會中的特殊,歐維恩頓時產生了諸般猜測。
“看來你並不緊張,明明安托萬急着見你。”歐維恩沒有把詫異表露出來。
“那是因為我更了解他們。”德萊斯嘆了口氣,“我猜總管先生實際上沒來第利斯,只是‘養鳥人’出於某些原因在假扮他……當然,我對此並不百分之百確定,去還是要去的。”
“那你的老師處於序列幾,序列3嗎?”歐維恩繼續試探。
德萊斯的臉色不見絲毫起伏,只是抬頭看了他一眼,不置可否地淡然道:
“對於我的導師,‘養鳥人’說的已經足夠多了。
“你我這次見面也是如此。”
德萊斯說著披上外衣。
“從來不出門見人?這讓我想起了博物館裏的木乃伊。”
“不錯的比喻。”
兩人先後起身,在距離酒館木門只差一步的時候,歐維恩叉着手開口了。
“也許我應該補充一點。
“‘占卜家’途徑的序列2——叫做‘奇迹師’。”
明顯感覺到身後的人突兀地停下腳步,但歐維恩動作依舊,跨過酒館門檻方才迴轉過身,紳士地給後面的人留出位置。
如果沒有“小丑”非凡能力,德萊斯·特里斯此時的表情本應更加精彩。
……………………
有那麼幾位姿色不錯。
街邊的女郎又是搔首弄姿又是擠眉弄眼,看得歐維恩一陣心潮澎湃。
但隨着歐維恩眼光撲朔,幾秒后他就出於“藥師”本能而撲滅了慾火。
果然不行,不幹凈……
畢竟是古茲曼黨的活動區域,附近的治安當真不好……
路過約凡撒先生衣品店,在克里奧·讓街區的暗巷七拐八拐,歐維恩很快見到一個畏首畏尾的傢伙。
便在自己家門前,蛇杖被碰倒在地,並且這傢伙他還認識。
“盧卡斯,你在這裏做什麼?討打嗎?”
歐維恩說著摸向褲帶,那裏面有兩枚符咒。
盧卡斯聞聲轉過身來,一隻手裏攥了一疊揉皺的鈔票,另一隻手裏拿着一個鐵盒。
歐維恩不是很確定有沒有和他目光對上,因為盧卡斯眼窩深陷,原本精力旺盛的他此刻整個人萎靡不振,已經快要和狄修斯差不多了。
“歐維恩你來了……我等你很久了,那個修女不敢給我開門……”
盧卡斯大聲喘着氣,步履輕浮地靠近歐維恩。
歐維恩見狀下意識後退一步,立即擺出戰鬥的架勢。但隨着轉念一想,歐維恩緊繃著的身體逐漸放鬆,只是仍深鎖眉頭。
雖然盧卡斯之前和泰沃斯混在一起,也許接受過“慾望母樹”的饋贈,但現在看盧卡斯這幅虛樣,和當時即使縱慾過度卻仍體魄強健的泰沃斯完全不同。
就算盧卡斯曾經和邪神有過千絲萬縷的一點聯繫,現在也大概率已經被放棄了……不過還是不能掉以輕心。
“站住、別動,你要是靠近我五步之內,就開槍打爆你的頭,明白嗎?”
歐維恩恐嚇道,即使他身上沒帶槍。
見盧卡斯嘴裏嘟囔着後退十米左右,歐維恩繼而問道:
“找我有什麼事,盒子裏裝的是什麼?”
“一些木乃伊粉。”盧卡斯那雙貓頭鷹般的眼睛開始躲閃:
“泰沃斯死了,之後無論我怎麼嘗試他教的方法,都不再有任何效果……再加上那種事做的太多了,於是能力每況愈下……你不是幫派醫生嗎,原料我弄來了,想請你製成相應的藥劑。”
傳說中的聖葯,可以做成壯陽葯的罕見材料?
木乃伊粉……歐維恩心中一動,覺得不如看看再說。
“打開鐵盒。別過來,就站在原地打開。”
盧卡斯按要求照做,歐維恩仔細觀察了一會,若有所思地搖了搖頭。
“這東西沒用。”
“沒用?怎麼可能?你的意思是,這是假的木乃伊粉?”
“不……的確是木乃伊粉,或者說是木乃伊磨成的粉,但並不是人們用的那種東西,因此不具備藥性。”
——他能輕易看出那些粉末的組分,這的確來自木乃伊,但“藥師”的直覺卻同時告訴他,這些粉末沒有藥用價值。
如果不是剛在博物館觀覽過一具真正的木乃伊,歐維恩此時恐怕看不出問題出在哪。
倘若未經幾百年乃至千年以上的封存,木乃伊粉的藥性與靈性會隨時間的縮短而鮮具特殊。
而盧卡斯手中的粉末毫無這種特殊,也就是說,用於磨製這些粉末的木乃伊——是新制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