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回朝
“飛雲將軍回朝!”
伴隨着一道太監的尖銳聲音,宮門打開,一身鎧甲的寧遙一路向前,她眉峰冷冽,目光如炬,緊盯着那輝煌偉岸的金殿,周遭的紅牆後退着……
她忽然回想起了很多的事情——
她叫寧瑤,是先皇的十四女,看似尊貴無比,卻在先皇死後,成為喪家之犬。皇後為排除異己,將她的母妃一劍穿心,連同母妃肚子裏的小皇子一屍兩命。
八年了,那時的皇后已經成了太后,穩坐金殿之中。
而她呢,名份上是皇家公主,實則被丟在邊疆受盡苦楚,她不知經歷了多少個九死一生,成了“飛雲將軍”,這才殺出了一條回京的血路……
當年的仇,也該報了。
披風翻飛而開,行至金殿之外百步之遠的距離,卻被一位公公攔住了去路。
蔣公公跪下行禮之後,在她膝下放了一塊軟墊,笑道:“寧遙小將軍,您凱旋歸來,應當先謝皇恩,拜過之後方可進殿。”
寧遙看着那墊子,知道蔣公公是當今太后的人,沒有說什麼。
她身邊的副手蘇逸倒是先忍不了了。
“你這閹貨!那金殿之中還立着文武百官……你是讓我們將軍連同他們一起跪拜嗎!”
“蘇逸,無需多言。”
寧遙衝著那公公笑了笑,隨後乾脆地跪拜下去。
蘇逸握緊了自己的佩劍。
“將軍!你是功臣!怎可受此折辱!”
“功臣與否,還不是太後娘娘的一句話。”
寧遙神色冷冷的,嫣紅的嘴唇一開一合。
“我如今不過是個正四品的將軍,理應跪拜。”
受得此番屈辱,才有那所謂的來日方長。
寧遙拜過,便能繼續往前走,眼看着到了金殿的門口,蔣公公卻又一次伸手阻攔。
蘇逸怒目圓瞪,恨不得把面前這老太監撕了。
“你還要幹什麼?”
蔣公公眯着眼睛,露出了一抹老成的笑容。
“寧遙小將軍,進這金殿,當繳劍、解甲,還請將軍……”
蘇逸急了,一把抓起蔣公公的衣領。
“自大梁真宗起,便沒有讓功臣在殿前解甲的規矩!”
蔣公公絲毫不見慌亂,胸有成竹一般,揚着下巴。
“將軍,咱們這是奉了太後娘娘的命令,你們若是不肯,大可調頭,順着這青龍門出去。”
“出去了,你看天下誰人還當你們是功臣。”
“你!!”
“蘇逸,照做。”
寧遙冷聲說著,將自己的佩劍匕首,軟鞭甲胄全都一一解下來,只留了一件紅色的布衣……
蘇逸雖不平,但他最聽寧遙的話,瞪了蔣公公一眼之後,便也解下了自己的戰甲。
寧遙皮笑肉不笑的看向蔣公公。
“現在可以了嗎?”
蔣公公上下打量了一下寧遙,還是不依不饒。
“寧遙小將軍,這發簪……也是尖銳之物……”
寧遙冷笑了一聲,這不是規矩,大概是太後知道自己做了虧心事,怕她行刺罷了。
寧遙聽話地取下簪子,結果手一抖,直接劃破了蔣公公的臉,引得他哀嚎一聲。
她一頭烏髮散下來,方才像個女人。
“不好意思,手滑了,不過公公說的對,發簪的確是尖銳之物。”
蔣公公捂着傷口,不敢再多說什麼。
他甩手示意了一下身邊的人,小太監恭敬地退到了一邊,喊道:
“飛雲將軍進殿!”
寧遙冷笑了一聲,毫不膽怯,大步地踏入金殿。
腳步聲沉穩自持,所過之處,儘是嘩然。
只因堂上武官皆披着鎧甲,雖然未佩劍,卻也沒有寒酸到寧遙這種程度。
寧遙頂在眾目睽睽之下,行了一禮。
“末將寧遙,拜見皇上、太后。”
金殿之上,端坐着兩個人,十多歲的年幼帝王,以及珠簾之後的太后。
太后揚着下巴,不怒自威,得意而不屑的看着下跪的寧遙。
她如今,應該是恨不得把寧遙撥皮抽筋吧。
寧遙環顧四周,也只有左相陸文庸依舊滿漢慈祥的看着她。
好像在說“當年我救出的丫頭,已經長這麼大了”。
寧遙跪着,太后久久地不發話,小皇帝有些遲疑的看了看自己的母后,也不敢說什麼。
左相陸文庸不滿的皺起了眉頭,上前一步,恭敬地行禮。
“陛下,寧遙乃有功之臣,您……就讓她這麼跪着嗎?”
小皇帝仍舊不說話,緊張的看向了身邊的太后。
太后露出了一抹端莊的笑容,眼神卻十分狠厲。
“寧遙回朝一身布衣,蓬頭垢面。你是故意讓哀家難堪的?”
寧遙早知道會有這麼一出,此刻提起蔣公公顯然不行,寧遙垂眸看着地面,聲音細微的開口。
“寧遙身份卑賤,以代罪之身上朝,誠惶誠恐……”
“八年邊境廝殺,未能報答太后當年寬恕之恩,故去簪解甲,聽憑太后處置。”
蘇逸睜大了眼睛,寧遙這是把自己當作案板上的魚交出去。
若太后真的大手一揮,要將她刺死,更當如何?
寧遙垂着眼眸,神色清冷。
她知道太后不會輕易放過自己。
太后早晚會處置她,但絕不是在現在當著群臣的面,處置一個對她卑躬屈膝地將領。
果然,太后臉上地笑容漸漸消失了。
“莫非邊境八年真的剔了這小畜生身上地傲骨?”
太后思索着,並未出聲,眼神看向了階下站立的大國師。
那賊眉鼠眼的大國師立刻讀懂了太后的意思,上前一步,神神叨叨的掐着手指。
“呀!不妙!不妙啊!”
“太后,微臣昨日夜觀星象……見八年前的災星碎成數塊,其中一塊……在今日歸位了,仍舊立在我大梁龍脈之上!”
寧遙攥緊了拳頭,額頭上冒出了層層汗珠。
大國師料事如神,且有太后撐腰,朝堂之上無一人敢置喙。
片刻后,殿中忽然有一人咳嗽了一聲,那人聲音清冷,氣若遊絲的開口。
“我覺得,不妥。”
這聲音分明有氣無力,卻能讓百官群臣霎時間安靜下去,就連太后都靜默了一陣。
“攝政王平日鮮少開口,今日,是覺得有何事不妥啊?”
攝政王?
寧遙皺緊了眉頭,忍不住悄悄看過去,那披着錦緞羽衣,頭頂金冠紅綾之人,應當就是……攝政王。
此人站在前方,寧遙輕飄飄的看了一眼,只能看到他的衣着。
聽聲音,似乎是個相當年輕的人。
攝政王並未行禮,而是端然站着,聲音輕柔、卻不乏冷冽。
“太后以這種子虛烏有的罪名降罪功臣,我覺得……不妥。”
小皇帝的眼睛一亮,跟着附和。
“小皇叔說得對……說的對……”
太后瞪了小皇帝一眼,小皇帝也漸漸沒動靜了。
太后輕笑了一聲,又換上一副慈祥的面孔。
“攝政王言之有理,天象之說,哀家不急於處置,只不過……”
太后說到一半,停了下來,似乎在觀察攝政王的臉上的喜惡。
寧遙愣了一下,這攝政王好大的面子,就連那囂張跋扈的太后都要看他的臉色。
她的餘光掃了過去,只見攝政王微微側首,柔和的面龐如春光般明媚,紅綾倒影映在他的臉龐上,無端的生出幾分嫵媚。
然則最為奪人目光的,還是他淺灰色的眼睛,幾乎沒有任何的光彩,竟是一個瞎子。
他透亮的眼白如清澈的白雪,渙散的目光如冬日的薄霧。
只一眼,無甚交集,幾分茫然,淬入心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