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三十未嫁
草兒心中一凜,知道這是姓氏撞上了,連忙告罪。
原本這說書唱戲,台下觀眾里有姓氏撞上,本是常事。一般人笑笑就過去了,若是那出名的望族,台上的告個罪,也就揭過。
然而偏偏今天草兒遇上的這個李小姐,不知道是什麼來頭,竟然不依不饒,非要將草兒幾人攆出去。
喬老太君淡着臉色勸了兩句:“這先生說書講古,全名撞上的都有,何況只是姓氏,罷了罷了。”
那李小姐竟然頂撞道:“喬老太君德高望重,喬中丞又是朝廷棟樑,這些下九流自然不敢編排老太君和中丞。但我隴西李氏遷入臨安不過兩月,就連賣藝的都敢拿我們作樂子,今天要是不做懲戒,來日還不知這些賤民怎麼編排我家。”那李小姐越說越怒,原本只是要將幾人攆出去,這時竟手腕一抖,從腰間解下一條軟鞭來。
草兒額上的汗也冒了出來,一時不知該如何是好。宋時的世家講個“為天地立心,為生民立命”,崇禮尊儒,雅意修身。私下裏如何不提,場面上還是要講究世家風度,禮義清高的。
像李小姐這樣,一言不合就滿口賤民,還要親自動手懲戒,草兒是真沒見過。一時只急得滿頭大汗,卻沒個主意。
朱由檢自那李小姐發飆起,就冷眼看着,台上看得比台下更清楚。半盞茶前,老太君就遣人飛奔着往前院去了,想來必是去請喬中丞來解決此事。
此刻,見李小姐竟然要親自動手,朱由檢微微皺眉,低聲道:“喬中丞須臾便至,你只需設法再拖個片刻就好。”
另一側,楊廣也低聲冷笑道:“姓李的果然沒有一個好東西。什麼隴西李氏,當年武氏就已經將姓李的屠了一遍,到了唐末又被屠了一回,早就沒落了,神氣什麼。小兄弟別怕,這李小姐不過是個武將之女,她不能把你怎麼樣。”
草兒心說,再沒落的氏族,教訓她一個說書的,也是妥妥的新手任務,毫無難度啊。今天也是背運,本來臨時編了個奉旨還情的段子,就是為了討那位年過三十,還未出嫁的小姐的歡心。誰知富婆沒見到,倒是引出這麼個煞星。
也不怪草兒事先沒想到避諱,這臨安城就沒聽說過有哪個大官姓李的。這隴西李氏兩月前才遷入,恐怕這姓李的武將自個兒挨府拜見的拜帖都還沒送完。
那李小姐怒着臉就要上來打人,自然一圈丫鬟婆子攔着哄着。那些夫人小姐,嘴上勸人,也就是做做樣子,各個都一副看好戲的神情。
草兒手心裏已經攥得全是冷汗,正想着要不要乾脆豁出去,救自己一救。就在這時,卻聽到一個女聲,冷冷清清,卻威嚴十足,讓這之前還吵鬧不已的席間,霎時安靜下來。
“成何體統!如今五姓七望真是越來越不像樣了。”那女子在兩名丫鬟的攙扶下,自廊下款款走來,一件月白色的大袖衫,下配墨綠色羅裙,清清淡淡。渾身上下既無配飾,也無披帛,唯有朝天髻上簪着一支金鑲玉的喜鵲登枝,算是應了今日的喜慶。
“名門望族,世家大姓,就教出這樣的小姐來?”女子冷冷地自李小姐旁邊而過,連多餘的眼神都沒有分她半點。
這話對於這些世家女眷而言,已經是極重了。那李小姐臉漲紅得似能滴出血來,卻是半句辯駁的話都沒有。
那女子在丫鬟的攙扶下一直到了席間的主席,才停了下來。原本喬老太君的桌子上就有幾個空席位。草兒此刻才知道,原來竟是因為無人有資格坐在那女子旁邊,這些座位才空下來的。
“賈小姐身子可覺得好些了?”喬老太君殷殷地道,“之前那些戲文太吵,我叫他們都撤了。現在台上的說書先生,講的是趕考舉子的故事。”
席間的夫人小姐們靜悄悄地垂着眼,陪着笑。在座的大部分都是名門望族,平日裏不知多心高氣傲,現在被那女子牽帶着一籮筐一起罵了,居然一個個連不忿的表情都不敢露。
草兒明白這就是楊廣口中,那位年過三十,還未出閣的小姐了。只是看這小姐的樣貌身段,就算進宮當娘娘都綽綽有餘,不知為何竟會蹉跎至今。草兒一時心裏有些唏噓,不覺就多看了那小姐一會兒。
那位賈小姐從一旁的丫鬟手裏接過專用的茶盞,漫不經心地吹了吹:“老毛病了,倒讓老太君惦記,是書瑤的罪過。”說罷朝台上淡淡瞥了一眼,忽然微微一怔。
草兒見那位賈小姐打量自己,不由得挺起了小身板,笑得愈發機靈可愛。雖察覺身邊的楊廣似乎往後躲了躲,但也沒放在心上。
一旁的丫鬟微微疑惑,輕聲道:“小姐?”那賈小姐醒神,移開了目光,撩了撩茶葉,淡聲道:“我之前在屋裏歇着時,就聽着這邊熱鬧,怎麼不說了?之前講到哪兒了?接着講吧。”
看那賈小姐說話神色冷淡,似是覺得萬般無趣,只是不知為何,手中茶盞的蓋子與茶碗卻微顫地連磕幾下,發出叮噹的輕響。這讓一旁心細的丫鬟詫異地向台上瞥了一眼,急忙將茶盞接了過來。
草兒滿臉陪笑,心裏卻犯嘀咕。她那段奉旨還情,本就是為這位小姐準備的。但如今正主來了,草兒反而先有些怯了。那奉旨還情的情節哄哄一般的女眷大概還行,但眼前這位,草兒覺得真要在這位小姐面前說這段兒,簡直就是褻瀆了。
但此刻也是騎虎難下,草兒只好繼續往下編。
“話說有位東方小姐,聽到這消息,就起了心思。”草兒乾脆給女主起了個罕見的姓,這下再不會有個東方小姐跳出來打人了吧?
“東方?那李小姐的故事不是還沒講完嗎?”賈小姐看也不看台上,只拿起席間備用的花牌打量,“接着講李小姐。”那聲音雖不大,但這滿席誰不是豎著耳朵在留意這位小姐。在座的夫人小姐哪還不知道這賈小姐的意思,紛紛湊趣地道:“對啊,快講,快講,那李小姐起什麼心思了?”
那位隴西李氏的李小姐尷尬之極,卻也不敢發作,更不敢露出怨色。此刻坐在那裏,真真是如坐針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