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7三十七綁(幼時番外一)
插播番外——
時間倒流至張寧還是個小學一年級的小姑娘那一年。
這個年紀的張寧生活很簡單,什麼蘇玉恆什麼任易宸,全都是毫無交集的陌生人。
與學校里的大部分女孩一樣,她最愛扎着兩條高高的長辮子在校園裏晃來晃去,身上無時無刻不充滿着蓬勃的朝氣和活力。
“張寧!”每當有人在背後這麼喊她的名字時,她便立馬回過頭來綻放一個燦爛明亮的笑容,那兩條長辮子在空中轉了一個圈,好像仙女揮舞着絢麗的綵帶。
總之,要用四個字形容她的生活,那就是無憂無慮。
要說無憂無慮,其實倒也不完全是這樣。
即使身為家裏最受寵的金枝玉葉,張寧偶爾也會有各種各樣的煩惱。比如被調皮的男生們扯掉橡皮筋;或者偷偷去小賣部買零食被老師發現了;看了恐怖片晚上做噩夢;投票選班長時自己以一票之差落選了……
不過這些煩惱頂多也只能糾纏她一天的時間。一覺睡醒過後,她就差不多忘乾淨了,第二天照樣背着小書包紮着高辮子開開心心地上學去,路邊的花兒還是那麼紅,小賣部的棒棒糖也還是那麼甜。
可是最近,張寧有了一個新的煩惱,這個煩惱足足困擾了她五天的時間還沒解決。她吃飯時也想,尿尿時也想,做作業時也想,睡覺的時候也想,甚至經歷了自己有生以來的第一次失眠……
張寧想要個哥哥。
一個能溫柔地摸着她的頭對她笑的哥哥,一個能在她被男生們扯辮子時站出來揍他們一頓的哥哥,一個幫她去小賣部買好多好多零食的哥哥。
張寧的同班同學裏有個女生小名叫彩虹,彩虹的哥哥每天放學都會兜着一輛略顯老舊的自行車來接彩虹回家,無論颳風下雨從來沒有遲到過,比張寧家的司機伯伯還準時。
張寧家境優越,因此從小到大都沒有對哪個人產生過羨慕的情緒。可那天當她無意間撞見彩虹的哥哥彎下腰來、單膝跪在地上幫彩虹綁鞋帶的時候,她的心裏也不知哪根弦被輕輕撩動了一下,突然很羨慕很羨慕彩虹有一個這麼疼愛她的哥哥。
說不定張寧不止羨慕了,也許她還在心裏偷偷地嫉妒和記恨了一下。要不然她也不會在下一回彩虹的哥哥來接彩虹時,跑得比風還快一下子衝出教室、搶在彩虹之前牢牢地坐在了單車後座的位置上。
晚到一步的彩虹氣呼呼地跑到張寧跟前,瞪圓了眼睛喊道:“這是我的位置,你不能坐!”
張寧也不甘示弱地瞪大了眼睛,“為什麼你能坐我不能坐。”
彩虹理直氣壯:“因為這是我哥哥的車,你又不是他的妹妹,憑什麼坐他的車!”
“我……”一向口齒伶俐的張寧突然不知道說什麼話來反駁了她。
彩虹說得沒錯,他是彩虹的哥哥,又不是她的哥哥,憑什麼要載她回家。
張寧一路忍着委屈回了自己家,書包往地上一扔就直奔去了爸爸張震天的書房。
“爸爸,我想要個東西!”
“寶貝女兒想要什麼?爸爸給你買十個!”
“我想要個哥哥!”
“……啥?”-_-|||
面對自己最最疼愛的乖女兒,張震天第一次露出了無能為力的表情。
因為張寧她媽去世早,張震天便將這個唯一的女兒視作掌上明珠無價之寶,那是恨不得寵到天上去的。從小到大張寧要什麼他就給什麼,從來沒有拒絕過,學狗叫扮小丑這類傻事更是做得不少……
然而,這回張寧可真給他出了個難題。
她若是想要個弟弟,那還好辦些。可她偏偏想要個哥哥……難不成要讓他坐着時光機穿越到十年前再次和她媽媽相愛然後先生個小子再生個女兒?
“爸爸,我想要個哥哥!”張寧撒嬌地拽着張震天的袖子,又重申了一遍。
張震天倍感壓力,可又實在不忍心看到女兒甜美的小臉蛋上露出失望的表情,只好勉強答應道:“好好好,給爸爸一點時間,爸爸想辦法去給你找個哥哥。”
張震天心想,緩兵之計雖能解一時之需,卻不是長久之計,只希望張寧小孩子不記事,過幾天就能把這事拋到腦後去……否則,否則他實在沒能耐給她造出個哥哥來啊。
五天之後,張寧果真沒再跟張震天提過“哥哥”的事。張震天心中竊喜,還以為張寧真的把這事忘記了,孰不知她其實是被另一件事吸引去了注意……
這天下午,司機伯伯在來接張寧放學的路上出了點小車禍,車子被送去維修了,張寧只能跟班裏的同學結伴搭公交車回家。
對於第一次坐公交車的張寧來說,這種能夠同時載幾十個乘客的交通工具充滿了新奇之處。
公車大概過了五個站后,車裏又上來了零零散散幾個人,其中一個抱着大臉盆的小男孩吸引了張寧的注目。
說是“小男孩”,那當然是站在作者的角度來說的。對於當年的張寧而言,這個小男孩應該叫“小哥哥”才對。
小男孩頂着一頭蓬亂的頭髮,穿着打了補丁的舊衣服,但不知是不是臉蛋生得俊俏的原因,整個人看起來一點也不顯得邋遢。
張寧盯着他打量了好久,心覺好奇。這個哥哥為什麼抱着個臉盆?他怎麼不背書包?
卻聽那小男孩以清亮的嗓音開口道:“哥哥姐姐叔叔阿姨們下午好,對不起打擾大家一下,請容許我向你們借用一點時間來聽我說話。我出生在一個很貧窮的家庭,爸爸和媽媽都是最普通的工廠工人,每個月拿得那一點點微薄工資連讓我們每餐吃飽都有些困難。原本我覺得,只要我們一家三口人相親相愛齊心協力,生活就算貧苦了些也照樣很幸福。可兩年前,我媽再也忍受不下去了,有一個很富有的公司老闆在追她,想要她做他的情婦。我媽答應了,不久便穿着名牌的貂毛大衣走上了一輛豪華的小車,從此再也沒有回來過。爸爸身體原本就多病,知道這件事後徹底萎靡不振,我帶爸爸去醫院看病,竟然查出他身患胃癌,已經是中期了。其實爸爸早就了解自己的病情,只是他一直瞞着我和媽媽,不想給媽媽太多壓力,可他沒想到即使如此媽媽還是背棄了他。醫生說爸爸的病必須立即得到治療和控制,否則病情繼續惡化,若是發展成晚期那他們也無力回天了。住院治療的費用非常昂貴,我們家的積蓄就只有那可憐的幾千塊,根本支付不起。爸爸的那些親朋好友們,一聽說這件事也立馬跟爸爸斷絕了往來,生怕爸爸會去向他們借錢。我現在真的走投無路了,我不想讓爸爸死,我不想成為孤兒,所以我只能出來行乞來為爸爸攢醫療費。希望各位哥哥姐姐叔叔阿姨行行好,幫幫我一把,我這輩子都會感謝你們的大恩大德的!”
話說完,小男孩深深地鞠了個躬。
車廂里鴉雀無聲,所有人都跟張寧一樣在悄悄地打量着這個擁有着一雙黑曜石般幽澈雙眸的男孩,眼神或同情或懷疑或不屑。
男孩似乎早已習慣了被人群圍觀這種事,即使獨自一人身處陌生的環境,卻一點也不拘謹。他托起雙手中的大臉盆,走到第一排乘客的位置前,微微垂下眼帘,露出誠懇的神色,“請各位出一份綿薄之力幫幫我吧。”
第一排的乘客們面面相覷,隨後也不知是誰帶頭扔了一塊錢,其他人礙着面子也不得不三三兩兩地掏出了錢。
五秒鐘后,空空如也的臉盆里多了幾張一塊和五塊的紙幣。
“謝謝!謝謝你們!”
男孩嘴角露出誠摯的微笑,一連鞠了兩個躬,接着又托着大臉盆走到第二排乘客前……
後來每當張寧回憶起這幅畫面時,都覺得男孩這一身行頭實在太霸氣了。別人行乞都是規規矩矩拿着個鐵碗去的,他倒好,帶着個大臉盆,這要是裝滿了硬幣估計他抬也抬不動,還真是相當的野心勃勃啊。
當然這些都是后話了,現在的張寧一心沉浸在男孩的悲慘遭遇中還沒回過神來,絲毫也不覺得他拿着臉盆行乞有何不妥的。
大概過了幾分鐘的時間后,那個又圓又大的臉盆終於停在了張寧的面前。
男孩見眼前這小女生扎着兩條高鞭子,看起來好像比他還年幼幾歲的樣子,想來身上也沒幾個錢的。原本打算直接繞過她往後走,不料卻被張寧一把拽住了衣角。
“幹什麼?”他微微皺眉回過頭去,仔細一看卻發現這小女孩不知何時竟哭了起來。
“給……嗚嗚……給你,嗚,別傷心,你爸一定會好起來的,嗚嗚嗚。”張寧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淚,連說話都是斷斷續續的。
望着那張小手慢慢吞吞地向他伸過來一張嶄新的五十元人民幣,男孩突然覺得很好笑,這世界上竟然還有這麼傻這麼天真這麼容易掉眼淚的人。
不過好笑歸好笑,這五十塊嘛,不要白不要。他從張寧手裏接過紙票,放進臉盆里,接着微微鞠了個躬,“謝謝!”
不出十分鐘的時間,男孩便已讓車頭至車尾的每排乘客都為他慷慨解囊過了。
公車停在下一個站時,他沒有絲毫猶豫,抱着滿滿一盆錢,跟隨人流擠到後門下了車。
張寧倏地從座位上騰了起來,不由分說背上書包也跟在他後頭下了車。
“唉!你家還沒到呢,你下去幹什麼啊!”與張寧同行的同學急忙將腦袋探出車窗外,對着張寧的背影大聲叫喚道。
“我還有點事,你先走吧!拜拜!”張寧頭也不回,三步兩步跑遠了。
偷偷地跟在男孩身後走了挺遠的一段路,張寧發現他下車后先進了一個安靜的小巷子,將那一盆子錢全部倒進了一個黑色的膠袋裡后又走了出來。隨後他走了幾分鐘的路程來到一個報刊前,將黑膠袋和臉盆全都交給了一個坐在裏面吸煙的男人。
男人打開膠袋看了一眼,露出滿意的笑容,接着不知跟男孩說了些什麼,男孩面無表情地點點頭,很快又離開了報刊。
張寧繼續鬼鬼祟祟地跟在男孩身後,路過報刊時不忘偷偷打量了一眼那個吸煙的男人。
這個人是男孩的誰啊?幹嘛把錢給他?
張寧不知道自己的行為算不算跟蹤。
跟蹤應該是違法的行為吧?
可是她對這個男孩充滿了好奇,偷偷跟在他後面走了這麼遠的路是件既興奮又刺激的事,就算要冒着被警察叔叔抓走的風險她也不在乎了。
沒過多久,張寧跟着男孩走進一家大型商場,並且親眼目睹了他趁着理貨員不注意時眼疾手快地將一塊手錶塞進了自己的口袋裏。
張寧目瞪口呆,實在沒料到他竟然會偷東西。
等她反應過來時,男孩已經走到貨架的另一邊了。
她無奈地撇撇嘴,連忙加緊腳步跟上去。
接着男孩又相繼偷了一條皮帶、一支鋼筆、一個錢包……
張寧雖然能理解他的難處、沒有揭發他,但她覺得男孩做得實在過分了些。商場裏一天之間這麼多東西不翼而飛,那個倒霉的理貨員要是不能給老闆一個合理的交代,肯定會被炒魷魚的。
男孩在將全身的口袋都塞滿“戰利品”后終於收手了,張寧看見他徑直朝着零食區走去,然後在稱糖果的地方剝了一顆太妃糖迅速丟進嘴裏,糖紙則被他渾水摸魚地放回了原處。
“……原來他也抵抗不住零食的誘惑啊。”張寧忍不住嘻嘻笑。
吃完太妃糖后男孩又啃了一個蘋果、嗑了幾顆瓜子。為了欺騙群眾的眼睛,他還裝模作樣地稱了一袋子橘子假裝要買,等周圍沒人後他就把橘子隨便丟掉了。
張寧眼睛骨碌骨碌轉,突然心生一計。
她邁開大步朝男孩走去,故意用力撞了一下他的身子。
男孩措手不及,趔趄着往後退了一步,口袋裏的手錶滑了出來“啪嗒”一聲掉在地上。
手錶上那個“25元”的商標還沒來得及撕掉。
空氣一時凝滯住了,兩人面面相覷了一陣子,張寧咬了咬唇,鼓起勇力道:“就算你家裏窮,也不該偷東西。”
男孩臉色大變,迅速彎下腰將手錶撿起來塞回口袋裏,接着惡狠狠地瞪了張寧一眼,罵道:“要你管,一邊去。”
話剛說完他就愣住了,這不是剛才在車上給了自己五十塊還哭得稀里嘩啦的傻妞嗎,她怎麼會在這裏?
僅僅是巧合?
還是說她一直尾隨着自己?
張寧被男孩這一吼嚇得嬌軀一震,男孩一臉暴戾的模樣頓時讓她回想起電影裏演的那些兇狠的黑社會大哥,下意識便害怕地微微往後退了一步,聲音小得幾乎聽不見,“你……你放心,我不會告訴別人的。”
男孩沉默不語地盯着她,那雙漆黑的眼眸好像一潭寂靜的深淵,此刻正深深思索着什麼。
半晌,他張揚跋扈的表情稍稍緩和了些,沖張寧說:這次就算了,你離我遠一些,不要再被我發現你跟蹤我。”
撂下一句類似於警告的話,男孩就轉身乾淨利落地走人了。
張寧望着他的背影覺得很是委屈,這個人怎麼這樣啊,變臉簡直比變天還快,剛剛在公交車上還說什麼會一輩子感謝她的大恩大德呢,難道他就是這樣感謝的嗎,。
下一秒,張寧又不甘心地拔腿追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