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船

渡引魔屬於三大邪魔種族之一的尤格羅斯魔，它們既不像惡魔那樣反覆無常，也不像魔鬼那樣一成不變。它們的忠誠可以被購買，只是要價很高；當面對更高的出價時，它們又會毫不猶豫的背叛。如果說惡魔代表了混亂，魔鬼代表了暴政，那尤格羅斯魔毫無疑問就代表了貪婪。

不過，儘管確實屬於尤格羅斯魔，渡引魔這個特殊的群體又有着獨特的文化。它們並非是通過出售暴力來謀生的，而是為往來位面間的旅行者提供擺渡服務——通常是冥河，但它們實際上能應付的了任何水域。當然，不時有傳言稱，渡引魔會將富有而又無知的乘客引入圈套，讓乘客在落水與交出財物間進行選擇，但只要支付足夠高的船資，旅行者就能避免遭遇這種小小的不便（眾所周知，四倍的船資可以保證絕對的安全）。

不過，這也讓一些人產生了錯誤的印象，比如渡引魔非常弱小，除了擁有操控船隻的特殊能力外一無是處。但那些人如果見到了蘭斯洛面前的景象，一定會意識到自己究竟錯的有多麼離譜。

維修斯默默的站在那裏，什麼也沒做，但在他身後卻不斷有傳送門憑空出現，從中走出了數十個渡引魔。它們都有着類似的打扮：將臉隱藏起來的兜帽，骯髒的深色斗篷，彷彿那是某種工作服一樣。這些渡引魔之間顯然是通過心靈進行的交流，很快就四散站開，然後開始聯手施展某種神秘的法術。

在這些渡引魔音節怪異的吟唱下，冥河原本還算平靜的河面開始翻滾，大量的氣泡從水下升起，伴隨而來的還有硫磺味的濃煙，彷彿河床的底部有座正在噴發的火山。眾人的視線無法穿透黑色的河水，但顯然，某種巨大的物體正在水下組成。

水面的波動變的越來越劇烈，片刻之後，一艘巨大的白骨之船猛的破開漆黑的河水，露出它如同海怪般的猙容——這是一條長度超過兩百尺的大型船隻，比蘭斯洛見過的任何海船都要大，有着如同矛尖的船頭和方形的船尾，超過三十尺高的船體共有五層甲板，三座桅杆中最高的那根幾乎和船體的長度一樣高。

但建造還沒有完成，展現在眾人面前的只是其基本的骨架，不斷有白色的骸骨從漆黑的河水中浮現，在某種神秘的力量引導下朝巨艦飛去，將船身各處的空洞不斷填滿，彷彿某種恐怖的亡靈怪物正在被創造出來。

然而，蘭斯洛的眉毛慢慢的皺了起來，他對這個世界的魔法所知不多，但他能聽出來渡引魔們的吟唱變的越來越尖利，手臂的揮舞也越來越急促，而船體吸引骸骨的速度則變的越來越慢，似乎渡引魔們的法術就要失控人，而那樣通常都會導致極其嚴重的後果。

“幫幫我們，偉大的卡隆！”維修斯突然尖叫了起來，‘求您了，快來吧！”

渡引魔的話音剛落，在稀薄的空氣中又出現了一道傳送門，而蘭斯洛的靈覺就像被針刺了一樣，讓他瞬間就將霜斬抄在了手裏，體內的功法也自行運轉，身後同時浮現出兩道淡青色的虛影。

從傳送門中走出了一個穿着斗篷的身影，來者和人類騎士差不多高，兜帽下的臉部是一片黑暗，只露出兩隻泛着黃光的眼睛；他的斗篷雖然破損不堪，但材質似乎是某種名貴的絲綢；嶙峋的手中握着一根船篙般的木杖，木杖的末端掛着一盞已經點燃了的提燈，那提燈的光芒似乎可以刺破霧氣，無論隔着多遠都能讓人看見。

‘你們好。’一道沙啞、空洞、帶着古怪回聲的嗓音直接在眾人心中響起，‘我是卡隆。’

就和蘭斯洛猜測的一樣。

夥伴們驚訝的面面相覷，這可是卡隆——冥河之主，渡引魔的保護人，雖然它仍然是個尤格羅斯魔領主，但它的權能已經接近神明。像這種存在極少會在凡人面前現身，因為普通的凡人很難弄出什麼需要他出馬的麻煩……但這條規則顯然對蘭斯洛他們並不適用。話說回來，人類騎士和他的夥伴們已經見過不少真神了，‘死者之主’克蘭沃，‘魔法女神’午夜，如果把化身也算上的話，還有‘冰霜少女’歐呂爾和‘謊言王子’米爾寇。

“多麼榮幸，偉大的冥河之主。”蘭斯洛向對方恭敬的行了一禮，“是什麼將您帶到這兒來了？”。

‘求助的召喚。’尤格羅斯魔領主朝自己的子民們偏了偏頭，無論以哪個角度看，光線似乎都無法照亮他兜帽下的陰影，‘它們的愚蠢和貪婪遠超出了自身的能力…’

維修斯和其他的渡引魔身體正在劇烈的顫抖，顯然正在勉力的支撐着，根本說不出話來。

“您能幫助它們完成么？”蘭斯洛問出了夥伴們此刻最關心的問題。

‘可以，但有價格。’卡隆看起來並不着急，‘兩千萬枚金幣。’

“什麼？”沒等人類騎士開口，年輕的矮人先叫了出來，“兩千萬？這是什麼胡話？一個矮人王國一年的總收入也才幾百萬…”

“冥河之主大人，您是認真的么？”向來冷靜的蘭斯洛也有點綳不住了，“兩千萬可不是一個小數目…”

‘確實不小。這筆錢足以武裝一萬名像你一樣的貴族戰士，也能夠購買一個尤格羅斯雇傭軍團兩個月的忠誠。’卡隆轉過身，看向河面上搖搖欲墜的白骨巨艦，‘又或者，一條足以在冥河上暢通無阻的巨艦，同時還能得到我本人的祝福。’

“但我一直以為維修斯代表了您的意志。”蘭斯洛皺着眉頭，“我和他有過約定，我去找造船所需的材料，他來負責造船，造好后船歸他所有，同時他會為我免費提供服務……”

‘所以你就得到了一個免費的教訓——不要相信尤格羅斯魔說的任何話，哪怕那些話是契約的一部分。是的，你們有那樣的約定，但現在它要違約了。當然，我們和塔納厘不一樣，仍將為此承擔後果，這意味着它們的力量會被失控的法術抽干，然後是肉體、精華、本質，直到什麼也不剩下。’渡引魔的保護者繼續用一種置身事外的腔調描述道，‘但那對你有什麼好處嗎？沒有，你們得不到一條新船，甚至連腳下這條也會失去。你們要將一千個矮人奴隸運到摩格隆達爾的想法還是無法實現，而這些矮人，恕我直言，價值可遠遠不止兩千萬枚金幣，畢竟眼下巴特茲和塔納厘們激戰正酣…’

“我必須要糾正您，那些矮人可不是奴隸……”

“兩千萬枚金幣畢竟不是小數目。”一旁的卡拉林插嘴道，“如果我們支付了這筆錢，我們能得到什麼？巨艦的權屬歸誰所有？維修斯有能力操控這樣的巨艦么？”

‘第一，既然我出手幫助它們完成了巨艦，那顯然，你們之間的契約得到了正常的履行，因此所有的交易條件都不變，維修斯和它的同夥取得船隻的所有權，你們可以隨時要求它們免費提供服務。第二，它們向我求助，但又無法支付相應的代價，是你們讓它們避免了毀滅的命運，作為交換，你們會得知它們的真名——不是像維修斯這樣的代號，是記載在存儲之書里的真名……你們知道那意味着什麼吧？’

“知道。”學者臉色變的有些蒼白，“被用真名召喚的尤格羅斯魔，必須強制服從召喚者的命令。”

‘那只是關於真名的眾多用途中最仁慈的一種。’渡引魔之主點了點頭，‘知道了一個尤格羅斯魔的真名，就等於將其變成了自己的奴隸。但與徹底的毀滅相比，成為奴隸顯然是個更好的選項。至於操船的能力你們完全不用擔心，它們畢竟是渡引魔，無論任何船隻都能操縱自如，而且冥河本身就是我的領地，由我親手造出的船隻，永遠都不會在冥河中沉沒。’

“永遠都不會？”

‘當然，不過那並不意味着它不會被摧毀，但就像我承諾的那樣，它的每一塊碎片都會飄在河面上。’卡隆頓了頓，‘留給你們做決定的時間不多了。’

“好。”蘭斯洛果斷點了點頭，“我們出這筆錢。”

‘成交。’

冥河之主沙啞而空洞的聲音仍然聽不出任何喜怒。它舉起了自己的提燈手杖，在腳下輕輕一點，某種古怪的力量以提燈為中心猛的爆發，維修斯和它的同伴們立即就停止了顫抖，而河面上那條白骨巨艦也恢復了對骸骨的吸力，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迅速成型。

大約半個小時后，白骨巨艦的建造便徹底完成了，在冥河之主的親自出手下，這條超過兩百尺長的巨艦呈現出一種非常特別的美感——船隻的龍骨顯然是由無數條扭曲在一起的脊椎組成，而兩側的船殼板則是無數個排列整齊的顱骨，起伏的波浪會讓黑色的河水灌入那些水線附近的骷髏，再從它們的眼眶中排出，彷彿那些無名的死者頭顱流下了黑色淚水。

‘這條船應該叫什麼名字，你們想過么？’

“沒有。”

‘每條船都需要一個名字。現在想。’

“好吧。”蘭斯洛聳了聳肩，看向夥伴們，“大家有什麼提議么？”

“戰錘號！”布魯托幾乎是想也沒想的就開口道。

“雙橋鎮復仇者。”來自卡拉林的提議，“代表着我們創造它的使命。”

“那樣會不會很容易暴露我們的身份和意圖？”阿拉密爾雙手抱胸，“冥河之吻如何？”

“愚蠢的精靈。”矮人捂住了臉，“你們一定要用‘吻’來為一艘戰艦命名么？”

“有何不可？”精靈牧師微微一笑，“你們矮人對那些字眼過敏么？”

“就叫冥河復仇者吧。”蘭斯洛撓了撓頭，“抱歉啦，布魯托，但戰錘號有一點點名不副實，畢竟那不是一條戰艦……”

‘好的，冥河復仇者。’卡隆的聲音再次在眾人心中響起，而巨艦的船頭也隨之出現了剛剛為它取好的名字，‘另外，你們身上帶酒了么？’

“酒？”蘭斯洛突然想到了什麼，將手伸進次元袋中，果然掏出了一瓶紅酒，“小伊莎，你出來一下……是要讓她將酒瓶砸到船頭去，對吧？”

‘也可以直接給我。’冥河之主的聲音中帶有一種古怪的笑意，‘這樣效果更好。’

“當然當然。”蘭斯洛有些哭笑不得的將酒瓶塞到了小伊莎手中，‘將這瓶酒獻給冥河之主，請它為我們的冥河復仇者賜福吧。’

吸血鬼少女按照人類騎士的要求做了，冥河之主伸出他枯瘦的手，將酒接過來，久久的凝視着酒瓶，又在小伊莎身上看了一眼，滿意的點點頭，接着用指甲在瓶頸上輕輕一劃，如熱刀切黃油一樣將酒瓶切開了。

‘如您所願，女士。冥河復仇者擁有我的祝福。’卡隆仰起頭，將酒液一口灌下，‘另外，蘭斯洛爵士，關於你最後的那句評價，其實並不准確。這條船完全有能力成為一條戰艦，甚至是曾經漂浮在冥河上的最強戰艦，只是…’

“需要加錢？”

‘那取決於你們希望做到什麼程度，以及是否能提供現成的材料……’

冥河之主的嗓音里終於有了情緒的波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