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來自母親的惡意
童兮躺在床上，憋着嘴喝着滿是油脂的雞湯。
丘愛霞坐在床邊，一臉期待地看着她，還不時的問問：“小兮，你覺得今天的雞湯好喝不好喝。”
童兮艱難地咽下后，露出了一個苦澀的微笑：“媽……一點鹽都不給放嗎？”
丘愛霞一努嘴：“可不能吃太多鹽，吃太多鹽不容易下奶。你現在就每天喝雞湯、魚湯好好補補身子。”
童兮苦笑着點了點頭。
看着喝得乾乾淨淨的碗，丘愛霞這才滿意地走了。
丘愛霞剛走，童兮就忍不住低下身子抓着床邊乾嘔。
林顧我拿着切好的水果走進來，他滿面的笑容看到乾嘔的童兮一下子變得無比心疼。
林顧我將水果盤放到梳妝枱上，連忙上前輕輕拍着童兮的後背。
“怎麼能這樣呢？天天給喝不放鹽的雞湯、魚湯。別說你剛生完孩子，就算是健康人也受不了了啊。”林顧我氣憤地說道。
童兮緩了緩，癱到床上，無力地擺了擺頭：“媽是好心，而且媽說的也不是沒有道理。”
“有什麼道理有道理！”林顧我眉毛一擰，“都是些老傳統。不下奶不下奶唄，就不能喝點奶粉嘛。非要把自己兒媳婦逼成這樣？我去找她去。”
童兮趕緊扎掙幾下拽住林顧我，她瞪着眼睛，“林顧我，你瘋了？”
“我瘋什麼瘋，我就是看不得你這麼難受。你是我老婆，別人不心疼我還心疼呢！再說，我就是找媽說道說道，哪怕換點別的呢。別一天天雞湯，魚湯的，誰能受得了。”林顧我拽了拽被童兮拉住的手。
嘿，拽不開。不愧是能掄起板凳打人的小兮。
“媽一年能來幾次，不就這麼幾天嘛。你沒有必要因為一時的難受與否而去跟老人爭論什麼，爭贏了沒用，爭輸了還得挨罵。”童兮深呼了口氣，說道。
林顧我被童兮拉了回來，坐在床上也還有些忿忿。
他知道媽是為了童兮，但這種好和折磨有什麼差別。
密不透風的屋子就像是蒸籠，還頓頓油膩無味的湯水。
“來，吃點水果。”林顧我拿過果盤，忍着思緒餵給童兮。
童兮努力的張開大口，吃水果的同時順便輕咬了一下林顧我的手。
林顧我被氣樂了：“小兮，你還挺樂觀的。”
童兮眯着眼笑着，她歪頭看了看林顧我。
“老公，你猜我願不願意為了你忍受一下無味的雞湯。”
林顧我哼了一聲沒有說話。
“那老公你願不願意為了我，不要隨意和爸媽起衝突。”
林顧我嘆了口氣，又餵了童兮一個水果。
“老公，但我還是很生氣怎麼辦。”
“那你……輕點咬哈……”
林尚峰在客廳擺弄中嬰兒車裏的小未雨，看着忙忙索索的丘愛霞，忍不住說道：“你就不能歇會啊，這麼著急幹嘛。”
丘愛霞瞥了一眼林尚峰，“比不了你，整天嘬個壺逗撥小未雨。”
林尚峰又看了丘愛霞一眼，“要我說，你也別總講這些老傳統了。你那個湯，天天喝誰受得了。況且大夏天的，開會窗戶也不礙什麼事。”
丘愛霞把手中的臟衣服往沙發上一摔，氣道：“我每天忙前忙后的，還輪不到你來指手畫腳的。再說，我這是問了好多有經驗的人才弄清楚的。你要是不幹活，就少從哪裏說風涼話，這是女人一輩子的事情，不仔細點行嗎？”
林尚峰一時語結，懶得再說話，又轉過頭逗弄小未雨。
坐在沙發上的林未雨一個激靈，他都以為又要開戰了，結果爺爺那裏偃旗息鼓了。
不過，這樣想來，媽媽確實為了我付出了很多。
身體上的，心理上的壓力，是自己無法想像的。
雖然媽媽現在看不到自己，但自己還是應該陪在媽媽身邊，哪怕，就這麼無聲地坐着。
林未雨想着，穿過卧室的門，往床上一看。就看到了半個身子靠在牆上，一手環着童兮，一手給童兮喂水果，不時還做出誇張疼痛表情的林顧我。看到了吃一口水果就輕輕咬一下林顧我的手，等到林顧我做出疼痛表情，再笑嘻嘻地拱臉親親的童兮。
又坐到沙發上的林未雨默默無語，他居然會覺得童阿姨會委屈了自己。
爸爸何德何能啊？能娶到像童阿姨這樣的女人。
林未雨雙腿搭上沙發，環抱膝蓋。
不得不說，這樣的愛情，讓他嫉妒了。
漸漸地夜深了，二十年前的星空其實並不是很璀璨，他記憶中的星空總是朦朦朧朧的，如果非要說璀璨的話，那麼璀璨的應該是童年的回憶。
就這麼坐在陽台的躺椅上，一晃一晃的。
看着丘愛霞一件一件晾着衣服。
林顧我敲了敲陽台的門，丘愛霞皺着眉頭給他打了門。
“媽……”
“你要說什麼？”丘愛霞不耐煩地說道。
林顧我“額”了一聲：“沒什麼。”扭頭就要走，走了兩步就又回頭說道：“媽，還是有事。”
丘愛霞又搭上了一件衣服，“那你趕緊說，你們平時在家是不是都不幹家務，這麼多臟衣服都不洗。”
林顧我走到一邊，他想坐在躺椅上。
林未雨推了兩下沒推開。
“我在給你幹活，你好意思坐着，我是你請的老媽子是吧。”丘愛霞一甩衣服，水點濺到林顧我臉上，林顧我又站了起來。
林未雨感受着莫名的氣氛，他忽然有些惴惴不安。
“媽，我知道你不怎麼喜歡小兮。但是你也不能這麼作踐她啊，為了下奶你非要把小兮整吐了不行嗎？天天捂着被子，大夏天先不說出痱子，萬一中暑怎麼辦。媽我知道你是為了她好，但是這些老黃曆咱們也應該變通變通吧。沒必要一直……”
“她讓你說的？”丘愛霞轉過身子掛上了一件衣服。
“不是……”林顧我趕緊解釋。
丘愛霞點了點頭，“嗯，我知道，她是個聰明孩子，不會像你這麼不明事理。”
林顧我皺着眉頭，“媽，你知道我是什麼意思。”
丘愛霞用手撣了撣衣服上有些褶皺的部位：“我知道你什麼意思，你和你爸一個意思。你倆都心疼童兮，就我不心疼。我就喜歡看着她一天天大汗淋漓的樣子，就要喜歡看着她乾嘔的樣子。你們父子倆是好人，壞人就我一個人當唄。”說完，丘愛霞轉過頭盯着林顧我，“你是這個意思嗎？”
林顧我有些發毛，他連連擺手，“不是不是，媽我就是說……”
“你知道童兮為什麼不自己來嗎？”
“啊？”林顧我詫異地說道。
“因為她知道我一直都是對她好的。”丘愛霞說著拉開了陽台。
“你哪隻眼睛看到我不喜歡她？不喜歡她，我喜歡你嗎？跟你爸一樣一天天除了之乎者也就是子曰書雲。”丘愛霞回頭看了林顧我一眼，“少說點子曰，多洗兩件衣服，比什麼不強。”
林顧我還要爭論什麼，小未雨的哭聲再度響起，兩個人趕到客廳后發現小未雨又拉臭臭了。
林未雨站在搖籃床前，捏着自己的下巴。
多虧了自己聰明，要不倆人還得吵下去。
等到換完尿布后，兩個人都沒有繼續這個話題。林顧我洗了個澡回到了房間，剛躺上床就覺得童兮今天很不對勁。
“小兮，你怎麼了？”林顧我側過身子。
童兮冷冷地看了他一眼，轉過身子，背對着他。
“小兮~”林顧我又湊了過去，童兮一把將他推開。
“怎麼了？”林顧我很無奈也很困惑。
“你說過你不去的。”童兮轉過身子看着林顧我很認真地說。
林顧我臉上閃過一絲慌亂，“我沒去……”
“你騙不了我的。”童兮定定地看着他。
林顧我低下頭，“我只是看不了你這麼難受。”
“可是你這樣媽會很難受的。”童兮幽幽地說。
林顧我一愣，猛地看向童兮。
“你覺得你顧及我就真是顧及我了嗎？媽雖然說總是冷言冷語，但她真的不像你想的那麼不喜歡我。你答應我了，又去找媽。那明天我怎麼和媽見面呢，她縱然知道不是我教唆你去的。但你要清楚，主宰一個母親思想的，並不是絕對理性。”童兮的聲音還是那麼清澈。
林顧我抿了抿嘴唇：“我知道，可是……”
童兮猛地坐起，扭過身子氣呼呼看着林顧我，看了半天，才惡狠狠地說道：“等着挨罵吧你，別指望我會救你了。”說完，直接側躺下去，拿被子蒙住臉。
“啊？”林顧我剛想說什麼，忽然卧室的房門被敲響了。
“林顧我，睡了嗎？”林尚峰的聲音不咸不淡地傳來。
“睡了。”林顧我趕緊回答。
“那就起來。”依舊是那個毫無波瀾的聲音。
“哦。”林顧我換上衣服，拉了拉被子，童兮一把拽住被子，又往側面擠了擠。
“別做夢了，挨罵去吧你。”童兮氣呼呼地說道。
林顧我跟着林尚峰走到陽台，林尚峰點燃了一根煙，又問林顧我，林顧我擺了擺手。
林尚峰吸了口煙，才說道：“顧我，你是不是和你媽說什麼了？”
林顧我沒有說話，就在林尚峰身邊那麼站着。
“顧我，你今年二十五了吧。”林尚峰又問道。
林顧我悶悶“嗯”了一聲。
“哦，還以為你就十五呢。”林尚峰呵呵一笑。
“你媽一回到房間就哭了，我問她怎麼她也不說，就那麼默默地落淚。”林尚峰又吸了一口煙。
明明沒有吸煙，可林顧我的嗓子卻感覺十分地澀痛。
“我……”
“你是不是以為你媽媽根本就不喜歡童兮。”林尚峰問道，沒有等到林顧我回答又自顧自地說：“肯定是了，畢竟當初你們兩個結婚，你媽是死活不同意的。但她是怕一個沒有父母，整天搞一些莫名其妙東西的女孩耽誤你，影響你。她更希望你和尋常人一樣，找一個家室清白，父母皆在，有一個正經工作的女孩平平淡淡過日子。”
“當然，還有一個原因。就是童兮很聰明，像你媽一樣聰明。她怕童兮太拿捏住你。”
“沒有。不是我媽想的那樣。”林顧我大聲辯解。
林尚峰瞥了他一眼，“這你媽比誰都清楚。童兮是個好孩子，你在她身邊也很開心。”
“你媽早就喜歡上了這個孩子，甚至都比你這個親生兒子都喜歡。”
“你太老實了。”
“我知道我媽對我們好，但這個方式方法真的讓人很接受不了。”林顧我低着頭爭辯。
“關心則亂啊。”林尚峰彈了彈煙灰。
“那個時候，咱們家裏窮，又沒有人幫襯，你媽剛生了你就不得不下地幹活，不得不用冰冷的涼水洗衣服。當時沒覺得什麼，只是年歲越來越大，曾經身體被壓抑的種種不滿都爆發出來了。陰天下雨，你媽的手啊，腿啊，比誰都疼，她又要強，又不喜歡和你們抱怨。”
“後來知道童兮要生孩子了。你媽沒有坐月子的經驗，又怕直接照着書上的來有些不對付，就找人四處打聽看看她們怎麼坐月子的，有什麼好的經驗。”
“但是……”林尚峰的嗓音有些哽咽：“你媽確實沒有坐過月子啊，她不懂天天喝沒什麼滋味的雞湯、魚湯有多麼難受，也不是很明白在屋子裏養着有多麼悶熱。但，她真的很用心地做了。童兮知道，所以她沒有說，她也捨不得說。她知道這是關心她。”
“你怎麼就不知道呢！”林尚峰聲音突然嚴厲了起來。
林顧我垂着頭，喃喃地說道：“對不起……小兮和我說了，讓我別去找媽，可是我看不得……”
“就你愛你老婆，我不愛我老婆嗎？”林尚峰吼道。
林顧我抬起頭，看着面目猙獰不斷逼近的林尚峰，他彷彿又要回憶起童年的陰影了。
“咚咚咚！”林尚峰和林顧我同時一愣。
童兮簡簡單單裹着一層毛毯，矮矮的個子看不出什麼表情。
林尚峰趕緊把門打開，一腳把林顧我踹了出去，在夜風還沒有進來的時候，迅速把門關上。
“小兮，大晚上的你裹着一層被子出來幹嘛。”林尚峰擠出了一個笑臉。
“爸，對不起。今天是因為我的事情……”童兮緊緊裹着被子，低着頭，聲音很小很小。
“小兮，和你沒關係。”林顧我趕緊擋在童兮面前，正對着林尚峰。
“爸，我知道媽是對我好，所以我沒有怪媽，我也不應該怪媽。我很小很小就沒有父母，所以我真的很珍惜您和媽對我的好。”童兮坐到沙發上，單薄的身子在黑暗中彷彿搖曳的樹葉。
“真的，就像是在黑暗中走了許久許久的人，突然看到了光明一樣。我真的真的很珍惜您和媽對我的愛，縱然有時候方式方法或許不是很能接受。但我知道您們都是第一次當父母，真的已經竭盡全力了。顧我，顧我，他也是為了我。他第一次成為丈夫，第一次成為爸爸，他真的也很慌張。所以，爸，您能不能不要怪他了。”童兮帶着哭腔地說道。
林尚峰一時間不知道說什麼好，他本來特意穿了一條能系腰帶的褲子的。
“林尚峰！”一個女人暴躁的聲音響起，丘愛霞似乎沒有聽到客廳里發生的事情一樣，“大晚上的你不睡覺，滿世界瞎跑什麼，回來睡覺。”說完，也不管別人，自己先走進客房中。
林尚峰如釋重負一般，指着林顧我道：“這次看在小兮的份上饒了你，再敢把我媳婦弄哭，你看我揍不揍你啊。”說完，趕緊跑回客房裏。
童兮也沒搭理林顧我，自己走回了主卧。
林顧我內心一陣痛楚，他明明是想愛自己老婆的，可是沒想到弄巧成拙。
他羞紅着臉走回房間，躺在床上默默無語。
“關燈。”童兮背對着他悶悶地說道。
林顧我聽話的關上燈，然後繼續抑鬱。
“你們老林家是不是有把媽媽氣哭的傳統？”
林顧我哼了一聲，沒有說話。
“好好管教你兒子。”
“哦。”林顧我不情不願地哦了一聲。
童兮換個姿勢仰躺着，“睡覺吧。”
林顧我發出了一個鼻音“嗯”。
童兮坐起身子把枕頭墊得很高很高，又仰躺下去。
她拽了拽林顧我：“過來，姐姐摟着睡覺。”
林顧我嗚了一聲：“我比你大一歲好不好。”
童兮又坐起身子，把枕頭扔到一邊，躺下去鑽進林顧我的懷裏。
“那，顧我抱着妹妹睡覺好不好。”
林顧我……去TM的抑鬱吧。
林未雨就這麼站在搖籃車邊舉着手，本來想再來一記圍魏救趙，但沒想到被老媽截了胡，一番感人肺腑的話說完，林未雨就這麼高舉着手愣愣地站着。
他內心有些酸楚，其實無論是爸爸媽媽，爺爺奶奶都是互相深愛對方的。
他無力地垂下了手。
時夏，雲青青。
為什麼到我這裏，就辜負了兩個深深愛着我的女孩呢？
我真的是個混蛋嗎？
看着搖籃車中安然睡熟的自己，林未雨坐到沙發上，他覺得自己這個晚上要失眠了。
忽然，他想起了什麼。
“哇哇哇！”
主卧、客卧的燈一下子全部亮起。
林未雨舒心了。
咱倆都是混蛋，憑什麼就我睡不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