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疑雲(一)
元顯和元琦二人乘船南下,到了樊州段,刺史呂馳敬早早等在岸邊。
呂馳敬對於二人的到來,顯見是存着幾分小心。在自己治下連年鬧河患,不說前途,性命能不能保住都未可知。
“下官見過誠親王,三殿下。”
例行問安后,呂馳敬一臉苦色,顧不得禮儀尊卑,向京里來的兩位皇族大倒苦水。
“二位殿下,下官在樊州任上,不說功勛卓著,平日裏也是兢兢業業。朝廷每年劃撥治理河患的款項,下官敢拍着胸脯保證,沒有貪墨一兩紋銀。自運河淤堵兩年後,臣便將河患作為重中之重。可即便是這樣,樊州段運河依舊年年擁堵。”
這些情況元琦二人早就知曉,不耐聽她多絮叨:“說說今年清淤準備的事情吧。”
呂馳敬看出上官的不耐,立即住嘴,轉而說起今年的安排來。元琦跟着元顯在河堤上查看,疏浚河道一事,這幾年樊州是做慣了的,安排並沒有什麼不妥。
元琦留着看了幾日,心中終究是惦記着升州的事。
元顯不急不躁,卻追着呂馳敬問了另一個問題:“這幾年樊州運河擁堵,南邊的米糧貨物運至樊州改走陸路,運力大不如前。照這樣看來,樊州的官倉必然積壓了許多貨物。本王這幾日查看簿冊,竟未發現這樣的情況。呂刺史,你來解釋解釋?”
呂馳敬瞬間冷汗淋漓。
元琦這才知道,分明說著升州才是樊州河患的源頭,又為何在樊州流連數日。
元琦沉下心來,細細回想了一番運河的運力,按照一年數百萬石的糧食貨物,除去從陸路轉運走的部分,這幾年來積壓在樊州的數目也是驚人。縱然樊州自己可以消化掉一部分,但也不會如現在這般,分毫不剩。
只聽呂馳敬道:“殿下容稟。由於運河淤堵,樊州以南糧價居高,大量糧食囤積在樊州,臣請示過陛下,開倉向百姓低價售賣,換得銀錢平抑京畿道糧價。樊州糧價如今十文一斗,臣每年所得也都交由國庫,不敢擅自截留。”
元琦想明白其中的關竅:“只以景成二十五年算,經由運河北上滯留樊州的糧食有四百五十萬石,陸路轉運不足三百萬石。樊州人口四萬餘戶,怎麼在豐年的情況下,還能分掉一百多萬石糧食的?”
呂馳敬沒想到元琦對樊州民生如此了解,卻也並不慌:“殿下有所不知。百姓之家,手中有餘糧才能心安,糧價低時多囤些糧食,待到年景不好的時候,才不會難以度過。”
這話若是換一個寒門出身的人,必然能發現不對來。百姓屯糧,不會超過一定數量,且若是遇到災年,朝廷自然有官倉義倉賑濟。
可元琦對這其中的門路並不十分清楚,兼之沒有佐證,更說不上來這麼多糧食貨物都去了哪裏,只能作罷。
元顯笑道:“若真是被百姓購得,也算是藏富於民了。”
呂馳敬應和:“殿下說的是。”
二人在樊州的時間夠久,終於定下了啟程去往升州的日子。
元琦不解:“十八姨,這裏面肯定有問題。除了一百多萬石的糧食,還有絹麻帛這些布匹,尋常百姓家做一兩身新衣裳都是難得,這麼多的料子怎麼可能全都買下?”
元顯笑笑:“我也知道有問題,可我是工部尚書,你是水部郎中,怎麼查這裏面的貓膩?你不如寫信回京,讓刑部或者吏部來查?”
元琦沉默。
呂馳敬每年上繳朝廷的貨品所得,雖比不上市價,但也少不了太多,所以這幾年沒有人懷疑。皇帝也不可能憑着她沒有證據的三言兩語,就貿然派人來查一州刺史。
何況樊州與霞州接壤,建陽衛氏與樊州的士族素來交好,拔了蘿蔔帶出泥,反噬自身可就不好了。
不僅不能查,還得幫呂馳敬按住。這樣一來,若要動胡世吉,便得斟酌一番。
動了胡世吉,便是動了元瑾的人,她若是反撲,勢必會盯上呂馳敬。胡世吉經不經得住查,元琦不知道,但是呂馳敬很大可能是經不住的。元瑾官任刑部司郎中,查起呂馳敬來,天時地利。
現在須得知道,呂馳敬究竟隱瞞了什麼,把主動權掌握在自己手上,必要時棄卒保車。但元琦現在無人可用,最大的助力,夫族衛家,心思還都在太女身上。
元琦思量許久,終於提筆寫了一封信,命心腹之人快馬送進京里,交到太女手上。太女正直善良,呂馳敬若是有問題,必不會縱容她。
幾日後,元琦和元顯到了升州,胡世吉和呂馳敬一樣,早早得到消息,面上有些慌亂,言行上卻鎮定的很。
“二位殿下,京中來了旨意,下官惶恐。伐林造田自古有之,下官真的不知會造成下游運河淤堵啊。這幾年升州人口賦稅都在增長,下官也只是為了百姓都有田可耕。”
這些地方官應對元琦二人的方式倒都很一致,呂馳敬訴苦,胡世吉陳情,總之個個都是有苦衷有難處的。
元顯依舊笑眯眯的:“胡刺史,你帶本王去看看升州開墾的荒地吧,不是你的過錯,陛下也不會隨意治你的罪。”
胡世吉連連躬身:“多謝殿下,臣這就去安排。”
元琦和元顯到了升州,連城門都未進,直奔州治金陵城外的村子裏去了。
甜水村背靠博山,運河水系的支流穿過村子,為大片農田帶來了水源。
胡世吉指着大片的農田介紹道:“這些是村子裏原有的田,殿下知道,種糧食不能過分消耗地力,加上荒田開墾出來便是農戶所有,百姓伐林造田都是常事。”
又指着遠處山腳下一塊連成片的農田:“那裏是村民們自己開墾的田地,只在山腳下一塊。一來山中地勢不便,也有野獸出沒,二來山上也有不少山貨。竭澤而漁這個道理,村民們都懂,如今盛世太平,村民們也不會過度砍伐。”
見面只陳情,到這時帶着二人看到了村子裏的情況,才開始否認元顯的指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