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九個陌生人

第二章 九個陌生人

晚上九點,劉開文看着空蕩蕩的水房,真有些不習慣。一番洗漱后,他一邊擦着頭髮,推開虛掩着的房門,進屋放下臉盆。突然一陣異樣感,讓他非常不舒服。

轉頭一看,門背後站着一個人,還是認識的人!

“你好,劉同學!”

劉開文愣了一下:“你怎麼在這裏?”

一半身體陷在陰影中的人依然戴着墨鏡,微微一笑:“我敲門沒人應,看門沒關,想着進來等你。走廊里太黑了,怕嚇着其他人。”

劉開文看了眼黑黢黢的走廊,因為沒幾個學生留宿的原因,走廊燈晚上也不開了。

“你來找我有事嗎?不是說明晚出結果嗎?”

墨鏡小哥從門後走出來:“這不是領導催嘛。看了你的簡歷,覺得不錯,讓我來通知你,順便帶你去公司宿舍。明天你們就得開始培訓。時間不等人啊!”

劉開文錯愕地問:“現在就走?”

“是啊!車在外面等着呢?你們去了,好統一安排住宿”,墨鏡小哥聳聳肩膀:“在領導眼裏,多一天都是錢!”

“不需要我準備什麼嗎?”劉開文有些驚訝,這個安排來得太突然了,他反而有種不踏實的感覺,決定先去看看再說,“還沒請教您怎麼稱呼?”

墨鏡小哥站到門邊,露出兩排白牙齒:“鄙人姓莫……不用帶什麼東西,公司會統一安排的。”

劉開文點點頭:“莫哥好,以後還請你多多指教。”

十幾分鐘后,劉開文背着個輕便的書包,跟着墨鏡小哥來到校門外,只見遠處路邊停着個依維柯。

原本劉開文以為會有不少人,結果車裏除了司機外,只有一男一女。看了幾眼,他在靠門的座位處坐下。

墨鏡小哥拍了拍司機的肩膀,一邊嘴角上挑,似笑非笑:“開車!”說完,他便走向最後一排落座。

行駛中,車裏很安靜。劉開文看着窗外,大概判斷車在往南走,那麼會經過城市中心最繁華的商業區。

“同志,你好!”

劉開文轉頭一看,是坐在後面的男青年。男青年已經挪到他後面一排座位,探着頭給他打招呼。

“你也是去做導遊的?”

劉開文點頭:“是的。”

男青年連忙從後面挪到他身邊坐下,熱情地伸出手:“怎麼稱呼?”

劉開文伸出手和他回應:“我叫劉開文。你呢?”

男青年指了指自己:“我叫郝有富,在臨市讀大學。嘿嘿……同志,你是建院的?”

劉開文看到他臉上浮現出一絲哀怨,有些奇怪:“是的。”

“哎喲!我本來也報了建院,不知道怎麼被調配到工院去了”,郝有富皺着眉頭抱怨:“我不想再復讀,也只能去工院了。”

“那你讀的什麼專業?”

郝有富方正的臉上閃過尷尬:“冷專業,古建築研究與保護。”

劉開文愣了一下:“也還好吧。如果分配的話,應該是去研究所之類的單位吧。”

“只要是個鐵飯碗就行!”郝有富如同找到知己一般嘰嘰喳喳和劉開文聊了起來。

說起後面那個女青年,郝有富湊近劉開文耳邊,有些情緒地小聲說:“城裏人,不太想和我說話。”

劉開文搖搖頭,笑了笑:“不至於。”

“咋不至於!我找她說話,說了一堆。人家就蹦了五個字,理都不理我了。”

劉開文好奇地問:“哪五字?”

郝有富掰着手指數着說:“你好趙一慧。你數數,是不是五個字……哎,要算標點嗎?”

劉開文差點噴笑出來:“我說你一個大男人怎麼心眼那麼小?大家本來就不認識,女同志比較拘謹,到你嘴裏就變成看不起農村人了。農村教學條件比城裏差,我們農村人付出的辛苦更多。”

“哎呀,你也是農村的。我就說嘛,我們農村人可實誠了,沒那麼多心眼”,郝有富更得勁了:“你不知道,我來學校這一年,可算知道城裏人是啥樣了,尤其是想找個對象。嘿!別人先問你家是什麼戶口?我就奇怪了,談對象是和我談啊,還是和我家談……”

劉開文聽着郝有富噼里啪啦倒豆子一般的訴苦加討伐,心裏好笑,朝車后看去。女青年坐在中段靠窗位置,一直側臉看着窗外,臉上沒有什麼表情,周身散發著冷漠的氣場。墨鏡小哥兩手交疊抱在胸前,也是面無表情。劉開文直覺他應該是和他互相注視着。就在這麼瞬間,只見墨鏡小哥挑起右邊嘴角,那是在笑吧。

對於這個姓莫的,他一直有種怪異的感覺。轉回頭,他問郝有富:“你是怎麼被招來的?”

“啊?我不想回老家,就在學校住着,順便找點兼職。這一放假,城裏的孩子跟着爹媽去旅遊了。本來還沒着落,可巧了!今天上午我一出學校大門,就碰見個招工的在發傳單。我一瞧,包底八百唉!我趕緊把表填了。下午就派專車接我,這規格……得虧是今天我遇上了,再早兩天,學校里還不少人呢,可不一定輪得到我……”

劉開文越聽越覺得不對勁,打斷郝有富手舞足蹈的比劃:“就填個表格?沒有面試其他內容?沒有說幾句英語?”

郝有富摸摸鼻子:“說啥英語啊?咱以前也沒啥條件說啊,考試填個ABCD都靠蒙,張嘴只會骨朵白、好啊油……”

不對勁!招聘條件定得那麼高,怎麼他們的面試會那麼簡單,太草率了吧?劉開文總覺得這裏面有問題,但是又說不上來,下意識地轉頭看向最後面的墨鏡小哥。

墨鏡小哥捕捉到他的視線,朝他頭頂看去,兩邊嘴角上挑,露出一個詭異的笑容。

劉開文突然想起那個工頭的話,“別個要求高,要大學生,要長相,還要會說外國話”、“我還看到有學生去問過”。他終於意識到違和感在哪裏了。

這時,他看到墨鏡小哥張開嘴,無聲地說了幾個字,看嘴形應該是“游——戲——開——始”。

遊戲?

什麼遊戲?

突然車燈熄滅,頭頂空調風孔傳來嘶——嘶——的聲音。

劉開文心裏一驚,正想站起來,聽到旁邊有人倒地發出的聲響,眼前出現了一陣黑霧。強烈的暈眩感襲來,他整個人喪失了意識。

一輛普通的依維柯從繁華的街道七拐八彎地開向城外,消失在茫茫夜色之中。

劉開文聞到一股帶着濕意的霉味,後背感覺冰涼潮濕,睜開眼看到昏暗的燈光和霉斑滋生的屋頂。

“這是哪裏?”

記憶回閘,他急忙看向周圍,只見旁邊地上躺着八個人。他們都穿着白色T恤衫,黑色長褲和解放膠鞋。從身形和頭髮看,其中有三個女人。之前和他在一個車上的郝有富也在裏面,張大着嘴,留着口水,睡得吭哧吭哧的。

他站起來,打量這個十來平米大小的屋子,拱形頂、排水溝,還有牆上的紅色標語“防火安全”。因為年代久遠,牆面有些細小的裂縫,滲入了雨水,催生了青苔和霉斑。屋裏除了他們九個人外,什麼也沒有。洞門處被磚頭封住,頂上吊著只燈泡,只是磚牆中的一些磚色很新。

“你是誰?”一個虛弱的女生傳來:“這是哪裏?”頭髮齊肩的女子撐起上半身,不敢置信地看着周圍。

劉開文走過去,扶住女子:“我叫劉開文,也是剛剛才醒過來,不知道這是哪裏,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你還好嗎?”

女子甩甩頭,使勁眨了眨眼:“我頭昏。”

“我去看看其他人怎麼樣了,你先休息一下。”劉開文放開她,走到郝有富身邊,拍着他的臉:“郝有富,你醒醒!”

郝有富這正做着美夢呢,不耐煩地拿手去揮趕劉開文。劉開文一把抓住郝有富的左手,大拇指朝着虎口處用力一按,就聽見他哎喲喲地叫起來。

“誰啊?疼死我了!”郝有富睜開眼,看到劉開文的臉:“媽呀!你誰呀?”一骨碌地坐起來。

“劉開文!”劉開文站起來:“我們之前在一個車上。”

“車上……啥車?”郝有富望着他的臉,是感覺熟悉,回想了一下,臉色一變:“我想起來了。燈一黑,我想抓住你來着,就沒感覺了……這是哪裏?”

劉開文眸光晦澀,看着地上的其他人,對郝有富說道:“不知道,我和你一樣,剛醒過來。這裏還有其他人,看看能不能叫醒他們。”

“啥?”郝有富看向周圍,果然還躺着幾個人:“這都哪來的?唉,和我們同車的人呢?那女的……還有那個戴墨鏡的?”

劉開文抿緊嘴:“找找看!”

幸運的是,他們九個人的身體都沒什麼大問題,只有三位女同志和一個男孩子看起來身體虛弱一些。

劉開文讓大家坐在一起,休息一下,恢復體力。他圍着屋子轉了一圈,仔細查看了一下,這才坐到郝有富身邊。

“這裏應該是個廢棄的防空洞。現在的處境,大家心裏應該有個數了。我們互相交個底吧。我先說我自己的情況,我在江市建院讀書,在人才市場上找到個臨時導遊的工作,上了這個旅遊公司的車,就暈了。醒來,就在這裏”,劉開文指指身旁的郝有富和對面的女青年,看着眾人說道:“我們三人在一個車上。那輛車上還有一個穿着一身黑,戴着墨鏡的年輕男子,但現在不在這裏。”

“對,我是工院的,和劉開文一起的”,郝有富接過話來:“真不知道這個是黑心騙子公司。等我出去,一定去報案,把這個騙子公司給端了!”

對面梳着兩條麻花辮的女子看了看大家:“我叫趙一慧。”

“李自勝,我也是被一個戴蛤蟆鏡的高個男子帶上車的”,說話的人長着一張細長臉,皮膚挺白的,指着旁邊的男子和女子:“我和他們是一個車的。”

旁邊男子連忙說道:“胡自立,輕化工院的。”

兩個女子挨靠着坐,齊肩發女子還有些沒力氣,聲音有些小:“我叫賈晶,石油學院。”

另一個女子扎着馬尾,此時頭髮顯得亂蓬蓬的,看起來很狼狽。她緊緊挽住賈晶的手臂,臉色發白:“薛芳。”

大家的眼光落在女子一旁的男子身上。這個男子顯得和他們有些格格不入,感覺年紀有點大,不像個學生。

男子有些局促地說:“我叫周學海,也是個學生,讀書晚,考了好幾次才考上大專,中途又在生產隊裏做木匠活,年紀比你們大點……”

郝有富點點頭,感同身受:“明白,我不也復讀了好幾年嘛。”

隨後,大家的眼光又注視着周學海背後那個男孩子。這孩子看起來歲數不大,和周學海坐在一起,還以為是對父子。

周學海瞧着男孩子虛弱的樣子,幫他開了口:“他叫吳為,年紀不大,17歲就考上大學了,搞自動化的……瞧這孩子,肯定被嚇着了。”

男孩抬起頭,臉色發青,動了動嘴唇。

劉開文心裏默着,九個陌生人,誰能相信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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