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1章、我比你更有病

第171章、我比你更有病

理論上來講,陳濟應當派兩隊人馬,一隊向東,一隊向北,以追查王敬離京后所去的方向。

但實際上,陳濟已經知道王敬和桃葉走上了通往魏國的馳道,根本不必派人往東。

他心急如焚,一出宮就立刻點兵出發,很快也走上了這條馳道,雖說他們騎馬比王敬的馬車要跑得快很多,但他出城時已是日頭偏西,想要追上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他心裏默默盤算着:馬車的速度、從天亮到午後的時長,王敬的馬車最短可能跑了多遠、最長可能跑了多遠,那麼他追蹤的重點路段應該是哪一段。

當然,隨着時間,這個「重點路段」是一直在變化的。

按部就班地奔走在路上,陳濟不思飲食,下邊的人也不敢拖沓,幾乎是馬不停蹄,直到暮色降臨,還是毫無收穫。

莫要說追上馬車,他們一路在馳道上連人影都沒見幾個。

一個騎兵向陳濟諫言:“郡公,天都要黑了,還要走嗎?就算人可以不休息,這馬也跑不動了啊。”

陳濟正煩躁着,忽聽見有人打退堂鼓,頓時一腔怒火:“不想跟着的,現在就可以解甲歸田,立刻給我有多遠滾多遠。”

聽見陳濟發火,沒人再敢吭聲。

陳濟思忖着,王敬和桃葉的車上應該帶了不少乾糧和水,為趕時間,他們在行車的第一天可能不需要專程找地方吃喝,但夜晚必須得找地方投宿,所以現在找尋的重點應該是沿途的客棧。

他又回頭看了看他帶的兵,有數百人,而王敬、桃葉,加上兩名隨從,也不過四個人,其實用不上這麼多人追蹤。

陳濟於是下令:“從現在開始,我們不必以趕路為主,每遇到有下馳道的小道,就下去十個人,然後沿途去找距離馳道較近的客棧,一旦發現王家的馬車,就立刻快馬來告訴我。若尋到十里開外還沒一點蹤跡,就原路返回。”

士兵們領命,開始夜路慢行,每十人一組,漸漸分散了去馳道附近尋找客棧,而陳濟本人一直在馳道上慢慢向前走,走到了「重點路段」的最遠處又返回來走,等待着下屬來報告消息。

果然,戌時有人來報,王家馬車停在一家客棧外面。

陳濟總算心裏有了着落,趕快帶着身邊的剩餘士兵去尋這家客棧,只留了幾個人在馳道上等着集結尚未回來的士兵。

那客棧不大,外面只有一輛馬車,因此十分搶眼,陳濟遠遠便看到了。

店家正要打烊,忽見一大群官兵進來,吃驚地離開櫃枱,笑面相迎:“各位……是要住店嗎?”

陳濟懶得廢話,直奔主題:“外面馬車的主人住哪間?帶我過去。”

“是……”店家唯唯諾諾,帶着陳濟往裏面去。

陳濟將士兵們都撇在外面,獨自一人跟着店家進去,沒走幾步就看到了王家的那兩個隨從,站在一間客房外面,腰間都掛着佩劍。

那兩個隨從是見過陳濟的,沒等陳濟靠近,趕緊敲了房門,向內提醒:“侯爺、夫人,譙郡公來了。”

房內點着一盞油燈,桃葉正藉著微光給王敬的腳上藥,兩人聽到隨從的話,都乍然一驚。

陳濟也聽到了二隨從的稟報,尤其是「夫人」這個稱呼,簡直讓陳濟有種衝上去扭斷王敬脖子的衝動。王敬和桃葉共住一間房,這是顯然的,根本無需他去猜測。

轉眼間,陳濟已經走到房門外,勉強壓制了五內的怒火,象徵性地客氣了一下:“王兄,我奉皇命而來,煩請開門。”

桃葉的心情突然變得惴惴不安,她小聲問王敬:“怎麼辦?他怎麼會來?”

“他是來搶你的。”王敬眉頭緊鎖,他一向很確信自己的揣測,也大約猜到了京中可能發生的事。

“怎……怎麼會?”桃葉迷惑極了,她一時之間想不明白這裏面的邏輯。

皇命難為,王敬低低嘆息着,俯身摸到了自己的鞋襪。

桃葉忙按住王敬的腳,焦慮地問:“你的腳才剛上藥,紗布還沒纏上呢,怎麼穿鞋啊?”

王敬一臉無奈:“不穿鞋下床,怎麼接旨?”

哪裏等得及王敬和桃葉這一商一量的磨蹭,陳濟早就不耐煩了,一拳過去,將房門捶開,連門內的門閂也掉在了地上。

桃葉被這門閂落地的聲音嚇了一跳,再抬頭看,陳濟已大步走進來,她忍不住朝陳濟發了火:“半夜三更,你推門而入,還有沒有禮貌啊?”

“在下奉皇命辦事,不分白天晚上,也沒工夫等二位在屋裏卿卿我我,還請夫人見諒。”陳濟笑得十分詭異,說話的腔調也陰陽怪氣,尤其「夫人」二字,像是重點強調。

桃葉看着陳濟,竟然無言以對。

陳濟凝視桃葉,上下打量,只覺得今日的桃葉與以往他所見的都不同,她青絲全部盤起,更顯得烏髮如雲、膚白勝雪,明艷得不可方物。

盯着桃葉看了那麼一會兒,讓陳濟感到更不甘心了。

王敬勉強踢上鞋子,站了起來,桃葉看到,忙去攙扶。王敬就搭着桃葉的肩,走到陳濟面前,行了個拱手禮。

陳濟便宣告聖命:“官家口諭,宣安豐侯即刻回京,不得有誤。”

王敬慢慢抬起頭,空洞的眼睛低垂,聲音低沉着問:“官家為何要宣我回京?”

“因為你向官家奏請離京時說得是去封地,而你現在卻是北上,走得是去魏國的路。”陳濟唇角微揚,目光散漫,不看王敬,也不看桃葉,說話的樣子很是浮漂。

桃葉聽了這個理由,感到十分無語,急躁地解釋道:“那是因為跟官家辭行時他打算的是一個人走,去哪都無所謂,後來不是因為帶上了我才改變計劃嗎?我們只是想去北方求醫而已!”

陳濟淡然一笑,凝視桃葉,溫柔地說:“那只是你的說辭,言行不一,官家該怎麼想呢?這可是欺君呢。”

王敬的臉色更加陰沉,如質問一般:“我的女兒已經是齊國的太子妃,難道我還能幫着魏國對付齊國嗎?”

“這可不好說,有個做太子妃的女兒,正好方便你裏應外合嘛!”陳濟笑嘻嘻,一副漫不經心的樣子。

王敬點頭,心如明鏡:“是你在官家面前挑唆的。”

“是又怎麼樣?”陳濟滿不在意,隨口便承認了。

王敬輕輕搖着頭,聲音雖不大,口氣卻像一種指責:“你馬上就是要做父親的人了,怎可有二心?”

這話一落地,不想陳濟登時變了臉,猛地對着王敬厲聲大吼:“別跟我提這個!你以為我不知道?官家為我賜婚那日,只有你一個人在笑,你笑什麼笑?幸災樂禍啊?”

桃葉被陳濟突如其來的厲吼嚇得打了個冷顫,她愣怔着,努力回想,怎麼都回憶不起來司元給陳濟和司蓉賜婚時的具體情況,也不記得王敬笑過。

王敬卻沉默不語,算是默認了陳濟的說辭。

“我就想不明白了,你又瞎又瘸,她跟着你圖個什麼?”陳濟咆哮着,一眼又瞥見床邊的洗腳盆、床上的紗布和藥膏,更氣不打一處來,猛然推了王敬的胸口:“你還叫她給你洗腳、擦腳,你怎麼這麼會作踐人?”

王敬的鞋子本來沒穿好,被陳濟這麼一推,不由得向後退了一步,幸而有桃葉攙扶,還不至於摔倒,可鞋子卻離了腳,一腳踩在了地上,痛感讓他不禁發出了異樣的聲音。

桃葉氣憤不已,回手也使勁推了陳濟的胸口,大聲吆喝:“你幹嘛呀?你不知道他腳上有病嗎?”

“我不知道他有病!我覺得你才有病!我覺得我比你更有病!”陳濟一句比一句吼聲如雷,言語之間幾乎失控,雙手瘋狂地抓住了桃葉的雙肩。

桃葉頓時目瞪口呆,她頭一次感到陳濟看她的目光竟是這般犀利,瘮得她的心都揪起來了。

“你放開她,我跟你回京。”王敬感覺到了陳濟在糾纏桃葉,立刻伸出雙臂,將桃葉扯回自己身邊。

聽見王敬答應回京,桃葉的眼淚順着眼角無聲落下,她不想回去,這只是她和王敬開啟新生活的第一天,她渴望了多年的心愿,她夢想中最美好的生活,怎麼會短暫得連一天的時間都不到?

陳濟鬆開了桃葉,看到桃葉流淚,他又不想再看,於是背過身去,冷冷放下一句話:“趕緊收拾東西,一炷香之後動身。”

言罷,陳濟直接走出門去,沒再回頭看王敬和桃葉。

桃葉含淚,扶王敬坐回床邊,拿起紗布,一圈一圈纏在王敬的腳上。

“是我太無能……我對不起你……”王敬摸到了桃葉的眼淚,他的手顫顫巍巍,不知還能再說些什麼。

桃葉拚命搖頭,她雖然不怎麼聰明,也明白一個道理,想要做好一件事往往很難,想要破壞一件事卻常常容易得多。

一滴淚滴在了紗布上,她生怕沾濕紗布,引發感染,因此強忍住不哭,想要噙着眼淚,淚水卻止不住,她只好用袖子抿掉,卻總抿不完。

那嗚咽悲戚的哭聲,聽得王敬肝腸寸斷,他情不自禁抱住了桃葉,抱得很緊很緊,不知不覺中,他的眼睛也濕潤了。

而桃葉在王敬懷中哭得更加悲慟。

門外一側,陳濟倚牆而站,站得歪歪扭扭,屋內各種複雜的聲音交織,也傳入他的耳中。

想像着王敬和桃葉抱頭痛哭的場面,竟讓他不由自主笑了起來,那笑聲越來越大,越發誇張,笑得整個身體都隨着晃動,笑聲中似乎有種得意,也似乎有種悲哀。

門外另一側,兩名王家侍從仍持劍佇立,聞此笑聲,都不自覺把目光投向對面癲狂發笑的陳濟,只覺得渾身發毛,其中一個湊近另一個耳邊低聲說:“那是個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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桃之夭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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