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章 大紅(十八)
文心瀾不想給他們造成困擾,於是漫不經心地撒了個謊,“在聊我們這群俗人,正翹首期盼着看煙花。而裴老師的蕭七郎,此刻應該在看月光吧!”
蕭七郎獨身賞月,是裴淵新書《一蓑煙雨任逍遙》的經典場面。
書中男主角蕭七郎連攻八城,率大軍浴血殺敵,終於手刃仇人,戲劇衝突到達頂峰之際,節奏突然鬆弛墜落的神來之筆。
裴淵沒想到,文心瀾不僅看過他的新書,還願意主動聊起他筆下的人物。
他極力掩飾着內心的激動,站到兩人中間,款款解釋道:“其實蕭七郎不想一個人看月光。只是他的白月光不在身邊,沒人能陪他一起看煙花而已。”
崔檸聽見後半句話,臉上的笑意漸漸散去了。
枉費崔檸曾幻想過無數句華麗的語言,只為能在相見時讚揚上幾句,以討得他半分歡心。
但做再多的功課,也抵不過那個女人隨口現編的一句假話,便能輕易將他撩住。
縱使那個女人出身平凡,算不上美人,甚至連寫作也不是寫得最好的。
但她的的確確有本事能漾起他心海的波瀾。
一如他此刻的興奮與歡愉。
“嘭!”
伴隨着一聲巨響,煙花綻放的光芒照亮了整個露台。
“放煙花啦!”房間裏的人聽見聲響,紛紛跑到露台四散開來,“開始啦!快出來啊!”
“哇!好漂亮啊!”甄暖也舉着手機,從屋裏一路小跑到文心瀾身邊,準備開始拍攝。
“嘭!”
在第二聲巨響之時,崔檸忽而拉住了甄暖,同時也望向了裴淵身後的葉雪松,“甄暖,左邊那個角度拍攝效果更好!我帶你去那邊拍吧!雪松老師也來一起拍吧!”
葉雪松一個土生土長的海城人,早已不是第一次看煙花表演,根本沒有拍照的慾望了。剛要拒絕崔檸之時,突然間被裴淵閃爍的眼光所提醒,瞬間明白了崔檸是為裴淵打掩護,以便給他們騰出單獨說話的空間。
葉雪松心領神會,拍了拍甄暖的肩膀,附和道:“是啊,那邊拍照更好看,我幫你和煙花合影吧!”
甄暖哪裏能經受住如此誘惑,徑直隨崔檸和葉雪松走到幾米之外拍照去了。
原本的欄杆處,只剩下文心瀾和裴淵兩個人。
“嘭!嘭!嘭!”
接連幾聲炮響,江上繁花盛開。
絢麗,壯闊,凄美,短暫,隕落。
此時的煙花如同她生命中的很多過客。
照亮她夜行的路。
卻又狠心離開。
淪為灰燼。
燃燒過後的煙霧肆意蔓延,熏得她眼睛有些酸。
隨着黃的,紅的,粉的,紫的煙花接續綻放,夜晚的海城被徹底點亮,成為東方最耀眼的明珠。
可文心瀾望着望着,望着望着,眼角默默流下兩滴清淚。
“怎麼哭了?”裴淵最先開口,打破了長久的沉寂。
“沒什麼,想起這一年的往事罷了。”
“還忘不了前男友?”
文心瀾搖搖頭。
裴淵安慰:“咱們小時候那個年代,有句空間簽名怎麼說來着?女孩子眼睛裏應該裝着星辰大海,而不是那個混蛋!”
文心瀾撲哧一聲笑了,“沒想到裴老師也會說這種俗氣的網絡段子。”
“我本就是個俗人。這世上沒幾個不俗的。”
文心瀾隨手擦掉眼淚,“可我想聽裴老師說不俗的話,來敘寫此刻的煙火。”
裴淵思索了良久。
他用一種近乎極致的認真語氣,一字一頓道:“第一次見你的時候,我的心裏已經炸成了煙花,需要用一生來打掃灰爐。”
沉寂。
死一般的沉寂。
兩人的耳邊彷彿失去了煙花爆炸的劇烈聲響。
只為能清晰地聽見她的回答。
文心瀾沉默了許久,才僵硬地挽起嘴角笑了笑,“裴老師不要欺負我讀書少。我知道這是錢老的名言。不是你的。”
裴淵忙用玩笑來掩蓋尷尬,“完了完了!這話騙騙一般小丫頭就罷了,忘了桂馥老師是行家。露餡了!露餡咯!”
火樹銀花,落星如雨,江上煙花不停地盛放。
文心瀾怎知,裴淵在此時此刻、此情此景說出此言此句,是一語三關。
裴淵第一次見到文心瀾的時候,也是在金江邊的一座酒店。
而且,第一次見面的那一天,他的心也確實炸成了煙火。
同時,說出此句名言的錢鍾書與夫人楊絳,也同樣都是作家。
縱使世界上的語言文字再多,最能表達他真實心境的,唯獨錢老的這句情話。
自從六月文心瀾出車禍上了新聞后,裴淵便注意到了她。
認識之後的每一天,裴淵無時不在好奇,她究竟是一個怎樣的人。
他想靠近她,他想揭開她神秘的面紗。
不管結果是同類,亦或是完全相反的人。
他甘之如飴。
文心瀾似乎感受到了對方的誠懇,於是撕開傷疤,聊起了心底那件難以釋懷的往事。
“其實我和我前男友在一起那麼久,從沒想過會以這種方式結束。如果那天他肯跟我承認錯誤,我可能已經原諒他了。”
“但是他沒有。”裴淵曾付費購買過他們在餐廳分手時的視頻,知道佟路不僅沒有認錯,反而倒打一耙,懷疑文心瀾出軌。
“是啊,他沒有。他連一句道歉的話都不肯跟我說。還不如佟叔叔和阿姨,肯替兒子跟我道歉。”
想起那場初雪,想起攜手走過的青蔥歲月,想起在汶城一起裝修的小窩,想起無數次旅行走過的大江大河,想起七年間的點點滴滴,想起那個永遠不會再回來的人,文心瀾的視線被淚水模糊,細密的彩色煙火也變成斑駁的色塊。
“我七年的青春啊,最美好的七年青春,活不過來了......再也活不過來了......”
一滴又一滴,眼淚啪嗒啪嗒掉個不停。
裴淵抽出一張紙巾,輕輕擦着她的臉頰,沉聲安慰:
“心瀾,人生最大的遺憾,是一直在遺憾過去的遺憾。”
“沉溺在過去沒有意義,過去的地方本不屬於你。”
“向前走,別回頭。你值得更好的未來,你屬於更好的未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