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這次的事情是我大意了。上次成頌出事,便是他一個不樂意造成的。本以為撇開了和成家的關係,自己再無把柄在他手上,卻忘記了他是那樣神通廣大,那樣一條不知道什麼時候便埋在身邊的伏線,此時牽一髮而動,竟將我多年來惺惺相惜的朋友連累了進去。
大概,從一開始我就不該忤逆他。如果保持小心翼翼,放下僥倖的心理,順從他的意思,就不會有這麼麻煩的事了。
黑暗裏,我躺在床上,淺淺的呼吸,心裏難受漸漸消散,只留下冰涼的感覺。我在某一個剎那,忘記了印小柔,忘記了溫燃,只想起成頌的那雙眼睛,倔強裏帶着點溫柔的目光。
溫燃並沒有馬上處理印小柔的事,這樣拖延多少有點給我教訓的意思。那晚逼我說了難堪的話后,他也沒實質性冒犯的舉動,只是隔天讓我陪他參加一個宴會,我不知道他心裏有什麼打算,卻也絲毫不敢忤逆,只有乖順地答應下來。
下午他來接我,帶來了宴會穿的禮服,純白色,裙擺很長,是輕紗般的質感。如果有風吹過,裙擺一層層撩起,複雜的層次好像微微綻放的花骨朵兒。我將衣服換上,走到溫燃面前,他黑色的眼睛裏頓了頓,像是有忽明忽暗的光。
突然間,他一把拉過我的手,讓我跌坐在沙發上,從後面抱住我。肩上被他吻過的地方,像是火燎一般發燙。
我緊張得厲害,他似乎也感受到了我身體裏的僵硬,停下了動作,湊到我耳邊,低聲曖昧道,“別害怕。對我來說,現在還不是時候。”
我回過頭,疑惑地看着他,一邊試圖壓制心裏的驚恐。
他笑了笑,“我們還有更重要的事。”
宴會在城東的喜來登舉行,去的時候,太陽正要落山,西邊的天空一片耀眼的金黃。我坐在車裏一直忐忑不安,總感覺事情里有着微微的怪異。直到來到會場,那些奇怪的感覺才找到由來。當看到宴會入場的賀詞,我轉頭看了眼溫燃,他淺淺地笑了,似乎很滿意我現在的反應。
而直到那個時候,我才知道,成頌訂婚的事是真的。
原來,這是成頌和宋藍玉的訂婚宴。
一直以來心裏的夢魘成為現實,我只覺得心裏平靜得如同死水一般,那些美好的東西,在沉靜的暗涌之下,一一瓦解。
很長一段時間裏,我都不知道自己在哪裏,只是順從地挽着溫燃的手臂,隨他穿梭於宴會之間,與不同的人見面,點頭微笑,適當的時候說一兩句得體的話。大概是我的表現讓他滿意,他看我的眼裏開始帶了點自然的笑意。中間我有些累了,坐下來休息的時候,他讓服務生過來,給我換上一杯度數更低的酒。
我怔怔地看着他,一時間覺得自己知道他在想什麼,又好像一點都不知道。
走了一圈下來,我喝了點酒,腦子裏一開始被壓抑的感情就像受月亮吸引的潮汐,漸漸洶湧了起來。看着在宴會裏穿梭的人,這才意識到,自己是在喜歡的人和別人的訂婚宴上。如果成頌看到了我,他會有什麼想法,還有成叔叔呢,他會不會也覺得我已經面目可憎?
我的想法沒過多久就有了答案。
宣佈訂婚消息的時候,只有女方的家長在。宋家的掌門人在台上致辭的時候,成頌正拉着準新娘的手站在不遠處。那雙深邃的眼睛淡淡地看向會場裏的人群,微抿的唇角托顯出堅毅。長時間的疏離,此刻再見到他,他臉上的淡漠已經讓我覺得陌生。
也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錯覺,在我那樣細細打量他每個神情的時候,他的目光似乎掠過了我,微微停滯。
我的手此時正挽着溫燃,心裏突然有些慌亂,匆匆地轉移開視線。
直到訂婚的契約正式締結,我也只覺得自己的心稍稍抽痛了一下,再無波瀾。
溫燃看我沉默的樣子,大概是得到了他想要的效果,溫和的氣息愈發彰顯。之後他出去接一個電話,我一個人在會場裏漫無目的地走着,也沒想到竟然碰到了很久未見的熟人。
vivian身着一套黑色的晚禮服,左手端着馬提尼杯,正向著成頌在的不遠處眺望,側影優雅。對於她來到這裏,我有些意外,卻更多感覺到尷尬。經過她身邊的時候,她側頭看見了我。
她轉過身來,和我打招呼,“蘇心。”
我也點頭,“好久不見,vivian。”
她輕輕笑了笑,映着透亮的紅酒,甜美而妖嬈。
“成頌要結婚了,對方是財團的大小姐。”她頓了頓,“你看,這就是社會規律,雖然我不知道孤兒院的野種該和什麼人相配,但我知道,插足別人的感情一定不會有好下場。”
她的話太過刺耳,我一時間愣住了,突然想起曾經她說過要找我談談,也不知道故事在另一面,又是怎樣的版本。
我只是回她,“說到插足別人的感情,我不如你,你應該算前輩。”
我沒有想到,她手中馬提尼杯的酒,就那麼自然而然地向我潑過來。幾乎是瞬間發生的事情,頭頂上只感覺一陣涼意襲來,辛辣的液體順着臉流下,將白色的禮服浸染出一道道淺紅的印跡。
發梢也濕了,水一滴一滴地濺落,我怔怔地看着面前的人,她正在用一種嘲笑的表情看着我,周圍的目光大概也被我的狼狽吸引了過來,我就像一座孤島,站在一個格格不入的世界裏,孤獨而卑微。
那一刻,時間都靜止了。
身邊沒有其他認識的人,vivian那肆意的、嘲笑的、輕蔑的表情在我眼前被放大。有低低議論的聲音,夾雜在其中似乎有滿含厭惡的聲音在說,“她怎麼會來。”“她怎麼還有臉在這裏。”
一切就像被慢放的鏡頭,心裏那種空虛的情緒也隨之延長。
我愣愣地看向成頌所在的方向,他站在幾個人之中,目光也落在這邊。我還未來得及查探他那雙冷漠的眼裏所蘊藏的情緒,便被一個身影擋住了視線。
溫燃看到我這樣,皺了皺眉頭。還好,他的眼睛裏沒有厭惡。
他低咒了句,“怎麼弄成這樣。”沒等我說話,拉着我的手便往會場外走去。
走出會場的瞬間,空氣一下子沉澱下來,就好像到了另一個世界。溫燃停下腳步,回頭看着我,平靜的臉上有些不悅。我低下頭,避免觸碰到他試探的眼神。
我在想,現在的他雖然神色安定,但看到我這樣狼狽,心裏應該是嘲諷的。
他朝我走近一步,近到我幾乎能感受到他的體溫。然後,他鬆開握着我的手,拿出手帕替我擦臉。
動作算不上輕柔,卻很仔細。絲質的手帕摩挲在臉上的觸感細膩,一點一點,從額頭,到鼻樑,再到被浸濕的面頰。直到他覺得乾淨了些,手才撫上我的左臉,用拇指腹細細地摩挲。
我抬眼迎向他的目光,那栗色的眼眸里,有着沉凝的暗涌。
許久后,他低聲對我道,“算了,我們走吧。”
回去的路上,我還是恍恍惚惚,看着明黃的街燈,壓抑的情緒像是破了一個小火山口,慢慢流淌着釋放。也許是剛才喝了酒的關係,腦子的意識已經有些模糊,面上卻是意外的平靜,死寂得可怕。
溫燃偶爾回過頭來,看看我的臉,欲言又止的模樣。
不知不覺間,車停在上次他帶我看的別墅前。臨下車的時候,他用手捧着我的臉,說,“別做出這種表情。”
我慢慢地抬起眼睛,看他。那一刻,大概酒意有些上來了,眼神也變得直接而放肆。我微微笑了起來,“你想看我什麼表情。”
“你想要什麼表情,我就做給你看,只要你想。”
他不動聲色地皺了皺眉頭。我搖搖頭,挑釁似的繼續道,“要羞辱我也羞辱了,今晚的戲,您還滿意么?”
他沉默着,一邊打量着我的眼睛,一邊在思考。
我又說,“要是滿意的話,還請您高抬貴手,放過我的朋友。”
他的眉頭始終緊皺着,直到最後,隱忍就像是一根弦,猝然斷裂。他抬手捏住我的下巴,明明很用力,可我也不覺得疼,只是眼睛酸的厲害。雖然酒精讓我意識有些迷亂,可當下的狀況卻還是清楚的,我想啊,我的尊嚴是被這個男人踩在腳下的,如果我還哭,就算完敗。
所以我拚命忍着淚水,不讓它們掉下來。大概是表情里的倔強透露了些信息,他突然嘴角微微一動,露出了笑意。
然後,我聽見他說,“戲還沒有演完,你朋友的事,就要看你接下來的表現了。”
我們路過上次他帶我去的房間,走進別墅的主卧里,他脫下了外套,掛在衣架上,讓我先洗個澡。
洗澡的時候我沒有開熱水,冰冷的水從頭頂衝下,想讓自己清醒些,哪知道連這也無法催生內心更多的觸感。這才發現自己現在的狀態不過是行屍走肉,連同看周圍的食物,都是虛浮的。眼前發生的一切,只是電影拉長的鏡頭,那麼不真實。
水順着我的背流下,我突然覺得這樣很好,大概麻木才是避免更深痛苦的最好辦法。
我自嘲地笑了笑。
時間過得粘稠而漫長。
浴缸邊的架子上放着嶄新的浴袍,白色的,質地柔軟,我擦乾身體后換上,又在裏面仔細地吹乾了頭髮。出來的時候,溫燃坐在床邊,他穿着回來時的襯衫,額前的頭髮微微濕潤,看起來應該是剛才清洗過。
他抬頭看我,嘴角勾起輕微的笑意,然後輕聲叫我的名字,“蘇心。”
我只是看着他,平靜地、毫無表情地。沒有害怕,沒有逃避。
他向我伸出手,捧着我的臉,又說,“你得讓我高興。”
我淡淡地看着他臉上細微的表情。碰觸到我眼神的時候,他笑了笑,“你這個樣子,讓我很沒有胃口。不是求我嗎,那就拿出點誠意。”
看着我愣住的模樣,他又補充到,“來,勾引我。”
雖然早感覺自己的靈魂已經脫離了軀殼,可聽到那令人感到羞恥的三個字時,我的身子還是忍不住微微僵硬。再看他眼睛裏瘋狂的光芒,那些微不足道的情緒又漸漸平息。
我解開了浴袍上的腰帶,白色的柔絲順着軀體的輪廓滑落在地上。
我□地站在他面前,淡黃色的燈光鋪下來,將一切都照得格外清楚。我沒有心思也沒有勇氣去想別的事,只是認真地觀察溫燃的表情,像是在經歷一場血淋淋的暗戰,敵人的每一個細節,都至關重要。
他眼眸里的光閃了閃,神色卻依舊安靜。
我向他走近,手搭在他肩上。這個時候的我,是有些無措的。我不知道怎樣在一個男人的面前表現得風情萬種,只有笨拙地依照直覺,小心翼翼地試探。
手滑到他的襯衫前,解開他胸前的紐扣。
猝不及防的是,手腕一把被他握住。直到他開口,才暴露出呼吸里輕微的紊亂。
他幾乎是命令地對我說,“吻我。”
我一愣,然後手環上了他的肩,低下頭,輕輕地吻着他的額頭,唇順着鼻樑一路下滑,落到他的唇上。
接吻這種事我很少主動,除了以前心情特別好的時候,我會親親成頌。我恍惚地想着,不知不覺間,他的舌頭竄了進來,主動的地位逆轉過來,變成了我對他被動地回應。這一吻吻得昏天暗地,還來不及細想,突然間感覺到一股力道欺上來,等我反應過來的時候,已經被他壓在了身下。
纏綿了好一陣,我才感覺到他的唇離開。他俯視着我,波瀾暗涌的表情只讓我死寂的心有些慌亂。
我避開了他灼熱的目光。下一秒,他的手卻撫上了我的臉,帶着不容抗拒的力道,說,“看着我。”
見我沒有動靜,他又補充到,“蘇心,聽話。”
這應該是多麼親切的字眼,可從他口裏說出來,卻總讓人感到寒冷。我不再反抗他,轉過視線,對上了他沉靜的眼睛。腦子裏有些迷糊,大概是睡意和酒精一起作祟,那雙眼睛裏炙熱的瘋狂驀然讓我回到了多年前的那個晚上,那個十五歲的女孩,在自己哥哥的身下無力地哭着。
我已經流不出一滴眼淚。心裏覺得難過而無奈,卻低低地笑了起來。
他一邊輕撫着我的臉,一邊問,“你笑什麼。”
我搖了搖頭,“哥,你知不知道,我一直想對你說三個字。”
他聽了,挑了挑眉,“哦?”
見我臉上浮現的是酒後欣快的表情,又問,“哪三個字?”
“你變態。”我的聲音不大,每個字卻說清楚。
他也笑了起來,低下頭吻了吻我的臉,喃喃低語,“你喝醉了。”
那天晚上我迷迷糊糊的,溫燃吻我的時候,皮膚上留下了炙熱的溫度。這樣的溫暖讓我自然而然地想到了另一個人。那個人倔強而霸道,經常讓人難過傷心,絲毫不顧及別人的情緒;可就是他,在大多數的時候都在周到地照顧我,雖然自尊心強得要死卻會低聲下氣向我示弱,重要的是,他是真的喜歡我的,我能感覺到那種深深的、純粹的喜歡。
迷茫里,他的臉一直出現,生動而活躍,讓我有種自己是在他懷裏的錯覺。
直到最後,低沉的男聲傳來,對我說,“蘇心,你準備好了嗎。”
沒等我回應,炙熱的觸感便緊緊地包圍了我。(百度搜樂文或,lxiaoshuo,com更新更快)我恍然驚醒了過來,睜開眼,面前是那張陌生的臉。英俊到極致的五官因為興奮,帶着那麼點讓人害怕的情緒,眼睛眯着打量我,深邃而沉靜。在那一瞬間,十五歲的夢魔,彷彿又重複了一遍。直到這個時候,我才怔怔地落下淚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