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1壽宴之爭(一)
大晉泰康三年七月十二,太后萬壽,普天同慶。
大晉已經很久沒有這麼喜慶的時候了,就像是沾染了什麼邪氣一樣,先是那場震驚天下的兵變,大皇子二皇子相繼離世,京中血流成河,然後便是先帝重病、駕崩……
這還不止,存留着的太後娘娘也不好,她失憶了;大晉的守護神鎮北侯莫名其妙被一支流矢送回了京城;而登上皇位的皇帝也是大災小難不斷:昏迷不醒,秀女之變……
總之,朝上朝下所有人都牟足了勁要藉著這次太后萬壽的機會,一掃邪祟之氣,還我大晉一個朗朗乾坤!
稱得上萬眾一心齊心協力,白天的朝賀果然進行得十分順利。
太後面容嚴肅,但眼角眉梢的笑意可騙不了人,皇帝也很有幾次放鬆的笑意,不再撐着他那副帝王威儀。這讓禮部上下大大舒了一口氣,總算沒讓陛下和太後娘娘失望。
之後便是晚宴。
之前的商議中,承衍帝大袖一揮決定為自己的母后舉行百官夜宴。如此,文武百官、王侯勛貴還有各自女眷盡皆到場,自然,也少不了後宮嬪妃。
大晉民風開放,沒設什麼帷帳,於是眾人都看到了後宮之中聖眷正隆的林婕妤林楚楚!
這大大滿足了人們的好奇心。
林婕妤一身嫩紅衣群,襯得她更加的弱柳扶風了,除太后之外,她坐在距皇帝最近的地方,忙着看顧太后、應付眾勛貴大臣的皇帝竟然還能時不時回頭與她交換一個纏綿的眼神,這一幕落在旁人眼裏,自然就證實了之前的猜測——果然這林婕妤就是皇帝中意的人啊。
覺察到眾人的打量,林婕妤只是微微側首,回以一個淺笑,細小的梨渦剎那間綻放,晃花了眾人的眼睛。
“哼!”一聲冷哼及不合時宜地傳出,眾人順着聲音尋去,原來竟是傳說中與林婕妤極不對付的慕容婕妤!
有門!有的人這麼想道,八卦之火熊熊燃燒。
慕容青冷冷掃了眾人一眼,眾人被那一眼的威勢喝住,竟然出現了短暫的失聲,果然是能拿捏住大長公主的人物!
慕容青也不理會他們,回身與一個身着淡綠色宮裝的女子說話。
那個淡綠色宮裝女子,好半晌才有人確認,那是進宮之後就深居簡出的楊柳兒楊美人,說楊美人沒印象,可說到她的兄長,所有人都清楚了,那就是譽滿京城的楊家“玉郎”啊。
怪不得,也是一副風姿如玉的模樣。
咳,楊美人一直低眉垂眼還僵得厲害,是因為沒經歷過這種大場面所以……緊張吧。
眾人賀壽。這麼喜慶的日子,誰也不想敗壞陛下和太後娘娘的興緻,所以枯燥老套的賀壽詞也被翻出了新意,有機會表現的文人們拿出了全部熱情,作詩上賦,一篇篇,都是綺麗華章。
當然這還不止,太后萬壽,還需要更震撼人心的東西。
高/潮時候,老鎮北侯容凜攜江北試驗點收穫的優良稻穀閃亮登場了!當然,重要的不是他掐着的稻穗,而是種子,優質良種。
萬眾矚目之下,容凜高聲報出了江北試驗點優質良種種下之後的收穫糧食產量——比同等情況的普通糧種高出五倍不止!
這一消息讓所有人激動地想要跳起來。
五倍,這是什麼概念,如果真的能推而廣之,那麼,是不是意味着大晉能用現有的土地,養活足足多了五倍的人口!
……能推廣嗎?
所有人都激動地看着容凜。
容凜點點頭,彈彈身上的塵土,向著皇帝的方向作了一揖:
“恭賀陛下,恭賀太後娘娘,天佑我大晉,天佑我大晉國泰民安!”
有的人已經猜到,忍不住笑了出來。
容凜舉着手裏的稻穗,笑得從容洒脫:“陛下,臣敢用性命擔保,這良種,絕對能實用在我大晉半數以上的土地上!”
容凜驕傲的笑容像是斬破大晉上空陰雲的利劍,終於,有人再也抑制不住高聲歡呼,有人哈哈大笑,有人老淚縱橫……
農乃立國之本,他們都是大晉的臣子,自知算不上忠君愛國,可許久許久之前,為了大晉好的心思是一樣的。
赫氏使者阿蘇雷面色鐵青。
既然這麼明明晃晃宣佈出來,那就證明赫氏人在這方面得不到什麼好處了?確實,赫氏地處大晉之北,乾燥嚴寒,放牧的多,種田的少,自然用不上什麼高產良種。
赫氏大晉從來不是朋友,大晉強了,赫氏……
阿蘇雷死死握拳,果然和聖女聯合起來沒有錯,這樣一來,赫氏就有了把下一任大晉皇帝掌握在手裏的機會。
承衍帝心生歡喜,他親自起身給太后斟酒布菜。
太后眼裏的笑意都要溢出來,在她的壽辰得知這樣的消息,讓她高興到不知說什麼才好。呵呵笑着吃了面前兒子夾給自己的東西,又喝了兒子斟的酒,她突然覺得自己可以放開手了,皇帝已經長大了。
又想到什麼,太后看向座下的容顧,容顧察覺到那束目光,也回頭望了過來。
太后舉起酒杯,向容顧的方向點了點頭。
容顧同樣托着酒杯的手一顫,差點拿不穩。
待到承衍帝看過來的時候,容顧已然乾乾脆脆飲盡了那杯酒了。
太后笑眯眯兀自吃菜,還念叨着“老了老了就是要服老啊”之類的東西。
不知道自己的母後到底什麼意思,承衍帝疑惑地看向容顧,卻被容顧意味不明的目光駭住了,在那種形容不出來的目光中,他感覺自己就像……就像被扒光了。
真不是好兆頭,到底怎麼了?
看看太后,再看看容顧,承衍帝脊背一涼,總覺得被這倆人被算計了。難道,是什麼秘密……被發現了?
宴已過半,太后的臉微微發紅,承衍帝還在想着剛剛的事情,不過……太后和容顧總不會害自己吧。
這時太后已由張嬤嬤攙扶着站了起來:“哀家要回去了,你們不用管哀家。”
太后說自己要去歇息,眾人哪裏敢攔,滿腔疑問的承衍帝就這麼看着太后慢慢悠悠出了大殿,還順手帶走了鎮北侯容顧。
還是同樣道理,太后就是想要鎮北侯送她一程誰敢有意見?
皇帝也不敢。
承衍帝無奈點頭,接下來的事情太后確實不宜在場,若是不小心傷到了,他哪裏再找一個對自己好的親娘?
撇下心中疑惑,承衍帝耐心等待着接下來要發生的事情。
果然,片刻未至,戲已開場。
在眾人眼中,只見明艷孤傲冷若冰霜的慕容婕妤施施然站了起來,出了席位,一步一步走到忙着和大臣們共飲的皇帝身側,緩緩拜了下去:“陛下!”
皇帝聽到聲音後轉頭,見是慕容青,眉頭蹙起來:“你有何事?”
眾人也覺得這個慕容婕妤實在是太不識趣了,而不知情識趣的女人在宮裏一向活不長久,再看看依舊淺笑着的林婕妤,眾人感嘆這才是後宮女人該有的樣子。
“臣妾機緣巧合得知一件秘事。”慕容青冷冷的聲音把眾人拉回現實。
“何事?”
“宮中有人與外男私通。”
慕容青的聲音並沒有多大的起伏,可這一句話讓眾人驚出了冷汗。
皇帝霎時間臉色鐵青。
大臣們紛紛跪下,方才喧鬧的宴會轉瞬鴉雀無聲。
依稀有誰的汗珠滾落在地的聲音。
皇帝粗重的喘息聲在寂靜的大殿格外分明。
他們能想像出皇帝赤紅的眼睛。
好一會兒,皇帝的喘息聲才漸漸平息。
眾人猜測着他將要開口。
“陛下——!”
先開口的不是皇帝,而是——林婕妤。
聲音婉轉輕柔。
“陛下,您累了,今日的晚宴到此結束吧。”
林婕妤攀上了皇帝的手臂,壓低了聲音:“陛下不要氣了,回去慢慢處理。”
其實座下的人也都是這樣想的,皇帝還是個少年帝王,憤怒暴躁都是常有的,這樣的場合實在不適合處理這些,皇帝萬一控制不住暴起了這該如何是好呢?
然而天不遂人願。
“有些人心虛了啊。”
慕容青涼涼的聲音響起,帶着濃濃的嘲諷意味。
意指的人很明顯,林婕妤的瞳孔驟然緊縮。
而皇帝也不敢置信地低頭看向環抱着自己手臂的心上人。周圍人的腦子已經混亂了,只能告誡自己:我什麼都聽不明白。
被皇帝懷疑的眼光刺到,林婕妤睫毛微顫,轉身衝著對面的慕容青柔柔笑道:“姐姐說什麼呢,妹妹怎麼不明白。”像被欺負一樣朝着皇帝身邊靠了靠,又道:“姐姐說話之前可要三思啊,有陛下在,姐姐有什麼想不通的不開心的,都可以直接說。”
慕容青不理她,揚起下巴對着皇帝:“臣妾這裏有證據。”
沉默了好一會兒的皇帝終於開口了:“你說。”
林婕妤不敢置信地望着皇帝,卻被皇帝一個“朕相信你的清白,所以就讓她拿,量她也拿不出什麼來”的眼神給安撫了。
得到皇帝的許可,慕容青從袖子裏拿出一個荷包,冷冷瞥了林婕妤一眼,把它遞給了皇帝。
皇帝捏着荷包,臉色漸漸陰沉,掃了林婕妤一眼,在把視線掃向遠遠坐着的赫氏使者。
旁邊傳來慕容青得意的講解:“陛下,您想的沒錯,狼頭,還是白毛狼頭,只有赫氏皇族才會有哦。大晉人厭惡這個,而赫氏平民不敢用這個,那麼解釋只有一個,和林婕妤私通的,就是赫氏皇族!”
“等等!”林婕妤突然插口:“你方才說,我,和赫氏皇族?”
她用看白痴的目光看着慕容青:“這荷包是你拿出來的,就算它真的屬於那什麼赫氏皇族,私通的也是你,你無憑無據就要栽到我頭上?”
對着皇帝,林婕妤的眼光變得溫柔:“陛下您不會相信這拙劣的污陷對不對?隨隨便便拿幾個荷包,臣妾就能找出十個八個與赫氏皇族私通的人!”
“臣妾當然有人證!”慕容青輕蔑地看了林婕妤一眼,對皇帝道:“陛下,可否傳臣妾的人證上殿?”
“傳!”
人證么……林婕妤微微側臉,掩飾住眼裏的笑意。
人證啊……不知什麼時候溜到殿外的容凜笑眯眯看着眼前抖得像篩糠一樣的“人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