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獵殺檔案》(6)
問題兒童問題多校園欺凌起風波
1
鱗次櫛比的高樓大廈,霓虹燈,電子廣告牆,各型各色的汽車,各具特色的店鋪,大型超市,花園廣場……艾司覺得自己的眼睛都快不夠用了,他第一次看見大街上的人竟然像螞蟻一樣多,他一直以為那是電視裏才會有的情景。
“恩恩恩恩,那裏有輛車在撒尿也!當街撒尿,大逆不道!”
雅欣沒忍住“噗”的一聲笑出來。
恩恩沒好氣道:“那叫洒水車……”
“恩恩恩恩,城裏的電視怎麼比房子還要大啊?那不是沒辦法放在家裏了嗎?”
“這種大電視叫大屏幕廣告,是給街上的人看的,小電視放在家裏。”
“哇,裏面有個全裸的小帥哥!”
“哪裏?哪裏?”恩恩忙湊過頭來,雅欣都抽空瞟了一眼。
“一個嬰兒尿不濕廣告你能不能不要形容得那麼誇張?”就知道艾司的話不靠譜。
“施,工,重,地,閑人免進。恩恩恩恩,閑人是什麼人啊?”
“閑人啊,就是像你這種成天吃了睡、睡了吃,沒什麼事兒乾的人。”
“那免進是指免費進去嗎?我不要錢就可以進去是不是?我想進去看一看。”
“免進是不許進去的意思,成天吃飽了沒事兒乾的人哪兒都不許進去,待會兒帶你去超市看,超市裏面也有,閑人免進,知道吧?”
“哦……”
……
換了新的環境,艾司立刻又變成了問題寶寶,十萬個為什麼不停地從他嘴裏往外跑,幸虧車上還坐着三女一男四名高中生,艾司的問題多少會有一兩個人知道答案,儘管有些是半蒙半胡謅,不過總算能滿足艾司的好奇提問。
實在被問得煩了,恩恩就會冷聲問幾句:“艾司,出來之前我們是怎麼約定的,你還記得嗎?”
由於擔心艾司在城裏發生狀況,恩恩在出發前就向艾司反覆重申了三大紀律八項注意,比如,不許一看到什麼就發出驚訝的大叫,尤其是在商店裏面,城裏不比森林中,亂叫是很沒有禮貌的;城裏的食物不比森林中自己種的,不能拿着什麼都往嘴裏塞;城裏還有許多東西是有危險的,凡是沒見過不認識的東西不要隨便碰,一定要叫恩恩。諸如此類的條條框框恩恩給艾司總結了一大堆,就差點沒編成一個小冊子讓艾司隨身攜帶了。
而在人家沒有同意的情況下,不隨意追問別人問題就屬於講禮貌的範疇之內。
所以恩恩一發問,艾司便能安靜幾分鐘,也僅有幾分鐘,然後他會發現更稀奇有趣的東西,問題頓時脫口而出。
在一問一答中,汽車開到了海角二中,反正還沒開學,恩恩他們便帶着艾司進學校逛了一圈,也讓艾司知道他們讀書的地方是什麼樣子的。教學樓、實驗樓、教室、運動場都還說得過去,只是學校圍牆上那一圈圈的鐵絲網讓艾司有點發怵。
恩恩她們告訴艾司,那鐵絲網,是學校為了防止學生翻牆逃走而特設的,艾司立刻想起,電視上監獄裏,所謂的高牆,不正是這個樣子嗎?
草草地參觀了一下,接下來就是此行的重中之重,找出租房。
學校周圍有許多民居改建的出租房,因為學校里的新宿舍還未修建完工,老式的宿舍說實話有點慘不忍睹。別的學校都是帶衛生間的四人間公寓式宿舍了,但二中還是格子間的八人房,加上定時關燈和起床鈴、舍監查房、晚上不許私自點燈不許喧嘩等諸多限制,不少高年級的同學情願多花點錢,在學校附近租住,一是自由,二來感覺學習環境比學校宿舍還好一些。
另外還有一些不放心自己子女寄宿學校或是擔心學校伙食不好的家長,也在學校周圍租了民房,為了子女能上一個好的大學,一心一意做陪讀。
所以總的來說,出租屋的生意還是不錯的。
看了四五處房源,恩恩她們看中了學校背面的一處出租屋。
這裏原本是一家企業老式的單身職工宿舍,經過改建翻修,成了現在的樣子,樓梯在大樓的左側,上樓之後是像酒店一樣狹窄的正中通道,兩邊都是宿舍。
恩恩等人以每月800元的價格合租了一個三樓的套二間,有一個單獨的衛生間,四通,家用電器齊全,足以拎包入住。
“艾司,這就是新家噢,以後我們就住在這裏。”
“好啊!”艾司歡呼,住哪裏無所謂,有恩恩、雅欣、婉兒的地方就是家。
恩恩她們都屬於實幹派,簽了協議,交了三個月房租,就拎着大包小包入住新屋。房間也很快被分配好了,恩恩和婉兒睡一間大卧室,雅欣睡一間稍小的卧室,倒不是說雅欣在房租方面承了大頭就享有特權,而是那丫頭睡覺打呼嚕,恩恩或婉兒和雅欣在一起肯定是睡不着的。
至於艾司……艾司睡客廳!顯然對於這位多出來的,沒讓他睡陽台已經很開恩了。
對於每天都要翻轉和折回的沙發床艾司倒不嫌麻煩,只要有個地方睡,還能和恩恩她們住在一起,就是睡地板,他也一樣開心。
隨後立刻給房間做大清潔,艾司和雅欣負責挪重物、恩恩掃、趙磊拖、婉兒擦,分工合作很有效率。
房東劉嬸肯便宜出租,這房間也有段時間沒人租住了。看到蟑螂、蜘蛛什麼的,恩恩婉兒就叫雅欣,雅欣上去就是手捉腳踩,毫無懼色。以前艾司在家裏飼養小動物,多少受到雅欣的影響。
房子衛生問題解決了,接下來就是大採購。一提起逛街買東西,三個女生都是兩眼放光,只有趙磊一臉苦瓜相,艾司還懵懂不知,看恩恩她們那麼高興,這買東西是好事情啊,趙磊怎麼這副表情,這裏面有什麼貓膩?
放下行李,整個人都一身輕鬆,活動一下筋骨,再去買東西,什麼疲倦都一掃而空。恩恩她們摩拳擦掌,要購買物品的長長清單已經列好。
先去超市。零食、護膚品、新出爐的音樂碟、日用品等,是在超市裏面解決的,趙磊和艾司兩個壯勞力是肯定跑不掉的。用恩恩的話來說,也該讓艾司見識一下大都市的繁華。
結果艾司就在超市裏走丟了,他被玩具區裏的變形金剛和翻斗車吸引住了眼球,回過神來已不見了恩恩她們。琳琅滿目的貨架又和森林不一樣,繞來繞去艾司根本找不到路,不知怎麼就到了超市出口。
艾司是跟着恩恩她們坐公交車抵達超市的,怎麼回去完全沒譜,於是只好坐在超市門口號啕大哭,引來無數人圍觀。
等恩恩她們好不容易找到艾司時,艾司傷心地撒嬌要擁抱求安慰,搞得恩恩她們十分尷尬,掩面落荒而逃。
有了這次經驗教訓,逛街市時恩恩便一再提醒艾司要跟牢,在這裏走丟了更找不到人。
逛街市可要比超市大掃蕩更有樂趣,對恩恩她們而言,大掃蕩僅能滿足購物的慾望,而大淘購則是享受淘換的過程,一家一家的商店去試衣,一樣一樣衣物去砍價,特別是將自己喜歡的衣服砍到自己的心理價位,那種滿足的成就感,非此道中人不可意會。
艾司還是頭一回見識恩恩她們砍價的功力,三個女生你一言我一語,嘰嘰喳喳將店主說得暈頭轉向;有扮黑臉的,有扮紅臉的;有表示喜歡的,立刻有數落質量的;有願意當場成交的,馬上有提出要貨比三家的;還有欲擒故縱,刻意毫不猶豫步出店門以試探店主心理承受底價的。
行家一出手,就知有沒有,艾司只看得幾場戰役,就已大開眼界,沒有哪一位店主,在恩恩她們三人的輪番攻勢下,能撐過五回合的,這是多少年的購物配合,才取得的默契啊。最經典的戰役,恩恩她們硬將那件衣服砍到標價的五分之一,還說得店主好似佔了多大的便宜似的,那位店主都已經欲哭無淚了。
恩恩她們也給艾司選了幾件稱心的衣服,有夏裝和過兩天就能穿上的秋裝,雖然價格都在百元以內,但畢竟是艾司在恩恩她們的指導下親自挑選並試穿過的,和以前總穿雅欣親戚的二手服不可同日而語。
有了新衣服,可把艾司得意壞了,穿上就不想脫下來,走起路來也搖頭擺尾,覺得自己萌萌噠。
恩恩她們戰果輝煌,乘勝追擊,在另一家服裝店看中一款水藍色的連衣裙,修身束腰,端莊典雅,文靜而淑寧,簡直就像是為婉兒量身定製一般,連艾司都覺得,婉兒穿上這條裙子一定會很好看。
婉兒試過衣服,果然令人眼前一亮,驚為天人,艾司讚美道:“婉兒穿這件衣服好漂亮!比雞屁股還好看!”
雅欣頓時咧嘴大笑:“改天帶你去動物園,去看孔雀屁股,更好看。”
恩恩哭笑不得打斷道:“教了你多少遍了,不是雞屁股,是雞尾巴,公雞最漂亮的是它尾巴,不是屁股!”
準備結賬時,店主好奇地多問了一句:“他,是不是……這裏有問題啊?”店主指了指自己的太陽穴,臉上掛着戲謔的表情。
恩恩的臉一下子就沉了下來,扭頭道:“艾司,我們走。”
婉兒準備去接衣服的手也放下,冷冷地看了店主一眼。
“你才有問題。”走在最後的雅欣狠狠地回了一句。
“喂,一句玩笑話嘛,衣服不買啦?嘿,還說不得了!”店主感到莫名其妙。
“恩恩啊,婉兒穿那件衣服好好看噢,為什麼不買了呀?”艾司好奇問道。
恩恩眼珠一轉,教唆道:“艾司啊,你要記住,那店主長着一副奸商的嘴臉,他店裏衣服的標價,比衣服的實際價格高出十倍不止,這種奸商的店裏,就算他的衣服再好看,我們也不買他的,記住啊。”
艾司回頭看了一眼,原來奸商就是長成這個樣子的啊,恩恩不說還真不知道呢。
人非機器,再大的購物熱情也會被疲憊所取代,尤其是那個可惡的店主取笑艾司之後,恩恩感覺好像是自己受到了極大的侮辱,偏偏艾司那個獃頭鵝依然笑得沒心沒肺,一點都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又隨意逛了幾家店,大家都覺得意興闌珊,便打道回府。
大包小包堆了一沙發,再往購物袋上一撲,大家就東歪西倒地躺了一屋,雖說很累,但這種勞作之後的疲憊是很有滿足感的,待會兒再洗個澡就一身輕鬆了,不管什麼時候看這屋裏堆積如山的戰利品,心中就只有一種感覺:“美!”
趙磊體力明顯不及艾司好,當了一天苦力,精神有些萎靡,吃飯還沒他的份兒,他得趕回家向姑父彙報今天的行程,而表姐雅欣顯然是打算今夜就入住,不回去了。
臨走前,趙磊有些擔憂道:“恩恩,你們真的讓艾司和你們住在一起?這要是被別人知道了,會不會有什麼問題?”
雅欣道:“我們都不擔心,你操什麼心,這小區還算安靜,只要你不出去說,誰會知道?”
趙磊摸摸耳朵:“你們這樣,總覺得不太好,要不我在外租間房子,艾司和我住?”
“就你那樣的男生宿舍,怎麼能住人,別把艾司帶壞了。”雅欣不同意,婉兒也點頭。艾司睜大眼睛,不知道在討論什麼問題,他們爭論的事情和自己有關嗎?
恩恩狡黠道:“這樣吧,我們讓艾司自己選。艾司,你是要和趙磊住在一起呢,還是要和我們住在一起呢?”
這哪還用選,艾司馬上道:“我要和恩恩你們住在一起。”
趙磊只得乾笑兩聲:“你這小子,你倒是還……嘿嘿。”
“好啦好啦,這件事情,只要你不說,就不會有問題,回去知道該怎麼說啦。”雅欣暗含威脅。
趙磊一個人悻悻地走了,恩恩三人帶着艾司在附近找吃的。衣食住行,衣服有了,住和行也已經解決,現在就看小區周邊有什麼特色食府了。學校周圍的小飯館,恩恩她們已經吃膩了,想換換口味,故而反其道而行,朝距離學校更遠的方向,從小區的另一個出口開始尋找。
誰知道艾司在飯店又出洋相。
2
“天天見”小食部是專為小區和周邊居民提供餐飲的一家小店,兩間弄堂門面,十幾張桌子,簡陋但乾淨寬敞的廚房,忠伯夫婦二人打點着小店的一切。
“天天見”小食部里食品種類較全,早上提供油條豆漿、包子饅頭稀飯,中午和晚飯時間有各種小炒,下午茶時間也不會閑着,各色的涼點湯包準備充足,到了深夜,還提供燒烤大排檔;只是這裏距離恩恩她們學校有二十來分鐘路程,也無怪恩恩她們讀了兩年書,卻沒有發現這裏別有洞天。
小食部里生意只能說一般,可能是受到地域限制,這裏的小區居民大多是在自家吃飯,而距離學校呢又稍遠了些。
不過對於忙碌了一整天,飢腸轆轆的恩恩眾人來說,這家小食部里的炒菜,味道非常好,令人大快朵頤,艾司更是嘗第一口就喜歡上了,停不下筷子。
看着艾司舉筷如飛,大有一掃光的氣勢,恩恩眾人無不莞爾。想當年教艾司使用筷子,可是費了九牛二虎之力,差點都要放棄了。讓雅欣、婉兒都很困惑,像艾司這麼聰明的人,教他什麼都是一教就會,偏偏在用筷子這個問題上打了一場艱難的持久戰。
“慢點吃,沒人和你搶。”恩恩忍不住拿筷子去敲擊艾司的筷子,周圍有不少食客已經開始朝這邊投來好奇的目光了,艾司的吃相實在不雅。
“哼,好吃。”艾司狼吞虎咽,含混不清地說著,拚命往嘴裏塞菜,拚命扒飯,還發出豬拱槽一樣呼嚕呼嚕的聲音,饒是雅欣的厚臉皮都有些發燙,艾司真是不管走到哪裏都能成為焦點。
婉兒也看不下去了,善意提點道:“艾司,這可不是在家裏噢,吃飯是要給錢的,你吃這麼多,待會兒不夠給錢,恩恩就只能把你留在這裏嘍。”
艾司一愣,看看恩恩和雅欣,恩恩和雅欣都一臉陰沉地點頭,艾司心裏沒譜了。進城之前,恩恩她們已經給他解釋了錢的概念,在城裏,做什麼都是要用錢的。
所以艾司第三次去盛飯時,便小聲地詢問飯店服務員:“大哥,你們這裏的飯,多少錢一碗啊?”
服務員告訴艾司,這裏的飯是兩塊錢一個人,管夠,隨便吃。
是按人頭算,不管吃多少碗都是兩塊錢?艾司放心了,但是吃多了恩恩她們又會說自己,艾司決定,這是最後一碗。
於是,艾司那碗飯,就像雪糕一樣越壘越高,冒了一個錐形的尖起來,艾司又一次成為眾人目光的焦點。
連恩恩她們也注意到了,恩恩給雅欣示意,讓她去說,在這種公共場合還是要臉的。
艾司一直是個大胃王,明明個頭並不怎麼高大,卻跟餓死鬼投胎似的,相當能吃。最開始撿到艾司的時候,由於這傢伙的驚人食量,讓恩恩多次猶豫着是否將他交出去,靠爺爺小木屋裏那點飯菜要餵飽他實在有些困難。
幸虧雅欣他們帶來了大量的零食,恩恩家才總算沒被艾司吃垮。
“艾司!你添那麼多幹什麼?少吃點餓不死你!”聽到雅欣這麼說,艾司趕緊用木勺拚命將碗裏的飯壓緊,生生將雪糕一樣的錐尖給壓平了,然後一臉無辜地拿給恩恩她們看:“我只盛了一小碗。”
恩恩給雅欣使眼色,等這小子吃完就趕緊撤,簡直是斯文掃地,太丟人了。
艾司對斯文沒有任何概念,吃相愈發不雅。
“恩恩,真的好好吃啊,婉兒、雅欣,你們也多吃點啊!”艾司滿嘴是油,臉頰都被撐得鼓鼓的,還在往嘴裏塞。在小木屋時,爺爺的烹飪水準一般,蔬菜多肉少,勝在新鮮。艾司還沒有品嘗過什麼叫作美味,這是他第一次有了一種叫美味的感覺。
他是真的一邊打着飽嗝,一邊舔盤子,巨大的餐盤被艾司用雙手舉着,伸長舌頭一遍一遍舔得光可鑒人,雅欣去搶都搶不下來。
恩恩和婉兒已經有意無意地舉起半隻胳膊擋住自己的臉,實在是無臉見人了。
“好好吃啊,嗝……”
“好吃就多吃點。”連老闆忠伯也被艾司的吃相吸引出來了。
忠伯忠嫂都是五十來歲的中年人,笑臉樂呵呵的,任誰看上去都感到很親切。
今天晚上感覺生意比往日要好,忠伯在廚房忙完,出來就看見那幾個在門口顯眼位置的青年男女,都是生面孔。但忠伯感覺今晚的生意應該是他們幾個帶來的,尤其是那個吃得站起來,吃完菜連菜盤裏的湯汁也不放過的男青年,見過喜歡吃的,又有幾人真正見過吃得舔盤子的人?
原本不想吃的,只看這副吃相,就會覺得這裏的菜品應該很不錯,不餓的看了會餓,餓了的看了恐怕得流口水。
忠伯本是一個喜歡交談的人,自然會過來和今晚的幾位貴客交流交流。
和老闆交流了幾句,恩恩她們怕艾司又做出什麼出格舉動丟人現眼,趕緊拖着艾司向忠伯告辭。
回去時天色已晚,對這一帶還不夠熟悉,連穿了兩個小巷,竟然有些找不到方向了,這時候艾司驚人的記憶力發揮了作用,只見他在那些第一次走過的小巷子裏左拐右拐,沒兩下就回到小區門口了。
“艾司,真有你的,以後我們出門都帶着你,就不怕迷路了。”雅欣表揚了一句,“尤其是婉兒!”
“少來,上次在萬達地下停車場,你還不是找了大半個小時都沒找到你的車?”婉兒不甘示弱地回擊。
艾司替婉兒開脫:“你們是貴人多忘事。”
恩恩笑道:“啊,艾司真會說話。”
受到表揚,艾司更加得意揚揚:“我是賤人少忘事。”
“呃……”
“哈哈哈哈哈……”
三名女生笑得東歪西倒,艾司一臉茫然,哪裏又說錯了嗎?
走到出租屋樓下,碰見一個年輕媽媽,帶着個四五歲大的孩子,一手拎着一個大菜籃子,有些吃力地走在前面。
恩恩覺得這是教育艾司的好機會,便指着前面那對母子問艾司:“艾司,還記得我是怎麼說的嗎?”
恩恩說過的話可就多了,艾司趕緊想了想,在記憶中搜索,眼前這種情況對應的是恩恩的哪句話,“哦,”想起來了,“遇到別人有困難,要去幫助。”
“那該怎麼做呢?”恩恩循循善誘。
“真,真的要做啊?”艾司有些遲疑。
恩恩臉色一變:“不聽話了是嗎?”婉兒和雅欣各在一旁看着。
艾司在三人殷切目光的逼視下,深吸了兩口氣,為自己壯壯膽,兩三步躥到前面,先是小心地看了看,恩恩說,比自己大的要叫姐姐,比自己大很多的要叫阿姨,這位……應該叫姐姐吧?
“姐姐?”艾司喊得非常輕柔,小心中帶着拘謹,那嗓音好似被糯米給糊住了,就像第一次認識,想要接近又怕被別人拒絕的幼兒園小朋友,恩恩幾人在後面掩嘴偷笑。
那位年輕媽媽回過頭來,確定是在叫自己之後,對艾司微微一笑:“有事嗎?”
微笑就是對艾司最好的鼓勵,艾司吃飽了飯,正有一身力氣,他輕輕地指了指大菜籃子,繼續小心地問道:“我可以,幫你把它拿上去嗎?”他一邊說一邊比畫,有種擔心人家聽不明白自己意思的感覺。
這年輕媽媽在小區也住了好些年了,還是頭一次碰到有人跑來主動要求幫忙拿東西,而且還是用的問語,莫不是想搶東西吧?只是這一籃子菜又重又不值錢,那小夥子看起來也不像心懷惡意,特別是那雙眼睛,蘊藏着害怕被拒絕的真誠。
“你,是新搬來的?”年輕媽媽試探着問了一句。
艾司高興地作答:“是的,我們今天剛搬來的,我們住在三樓。”他依然是手語與口語並用,強調似的豎起三根手指。
“是嗎,我也住在三樓,那我們就是鄰居了噢,那,謝謝你了。”年輕媽媽放下心來,將菜籃子交到艾司手中。艾司接過,遲疑了一下,人家說“謝謝”,自己好像該說什麼,恩恩說過的,可是一緊張就想不起來了。
又爬了一層樓,艾司突然想起來,認真說道:“不用客氣。”
年輕媽媽笑了,對她身旁的小孩道:“小明,叫叔叔。”
小明是個小胖墩,看了艾司一眼,極不情願地叫了聲:“叔叔。”
艾司看了小明一眼,露出為難的表情,沒人叫過自己“叔叔”,恩恩也沒說過,人家叫自己“叔叔”該怎麼辦啊?
“叫他哥哥好了,”恩恩上來替艾司解了圍,“是我弟弟,叫艾司。”
看見三位女生跟在後面,年輕媽媽就更放心了,介紹道:“我姓蘇,叫我蘇姐姐好了。這是我兒子蘇小明。”
一聽名字就覺得像是個單親媽媽,恩恩和婉兒幾乎都是很小就開始過着單親家庭的生活,頓時對這位蘇姐姐多了幾分同情,也多了幾分親近。
“艾司。”恩恩提醒了一句,艾司又忙開始思索,恩恩指的什麼,哦,介紹,介紹。艾司趕緊清了清嗓子:“我叫艾司,這是恩恩,這是雅欣,這是婉兒,我們住在一起的。”
眾人頓時一頭白毛汗,沒事兒你說最後那句幹什麼啊,不過蘇姐姐並未在意,只是對她們一一點頭,算是認識了,見恩恩拿鑰匙:“你們到啦?原來是租的劉嬸的房子啊,租金多少?八百?那還是挺便宜的,劉嬸上個月還說,低於一千就不租呢。我也到了,有空歡迎過來玩。”
“真的?我們有空。”艾司剛伸出個頭,又被恩恩揪回屋裏。恩恩歉意地笑了笑,砰地將門關上,“什麼蒸的煮的,人家說的是客氣話,並不是要讓你過去玩。”
第二天一早,恩恩決定帶艾司去買早餐,要逐步教會他認識到錢的力量:“記住,今天我就陪你去一次,明天你就要自己去了,這是很簡單的一種交換,昨天你也看到我們怎麼買東西的啦。數額的大小決定了東西的價值,需要花越多的錢買呢,這東西就越貴重,但是貴重,不一定等於有用……算了,你先學會買有用的東西再說吧。”
剛出門,就碰到小明和他媽媽:“早啊,蘇姐姐,早啊小明。”
“早啊恩恩,艾司,這麼早,你們是去晨練嗎?”
“我們去買早餐,今天早上吃香噴噴的豆漿和油條。”艾司心直口快,恩恩早上怎麼說的他就直接引用了。
或許是“香噴噴”三個字刺激到了小明,小明不服氣地說道:“我媽媽帶我去吃漢王雞腿堡,還有超爽、超辣、超級無敵霹靂法國大蛋撻!”
聽起來好像小明吃的早餐比自己的要厲害啊,艾司兩眼一瞪,反駁道:“我們吃的是超筋道、超級香、超好吃、頂呱呱的霸王超長油條。”
“漢王雞腿堡,吃了都說好!”
“營養早餐,一生平安,吃得多多,營養多多!”
“我的法國大蛋撻是元寶形狀的噢!”
“我們的油條是,是,是龍的形狀!”
恩恩在一旁尷尬地解釋:“艾司很喜歡和小孩子玩的。是吧艾司,呵呵。我先下樓去了,不等你哦!”
噔噔噔噔噔噔……艾司不明白,恩恩幹嗎跑那麼快,忙追上去:“恩恩等等我。”
身後小明開始纏着媽媽:“媽媽媽媽,我也要吃像龍的油條,超筋斗、超筋道、超好吃、香噴噴的那種,我要吃,我要吃!”
“那油條你只嘗兩口就不吃了,昨天不是說好了嗎?”小明的媽媽很無奈,“艾司哥哥是逗你玩的,沒有那種油條。”
“我不嘛,我不嘛……”小明開始耍橫,號啕大哭。
3
“天天見”小食部,油條和豆漿的香味飄散開來,整條小巷都能聞到,早上來吃早餐的居民還要多些,賣饅頭包子的地方還排起了隊。
恩恩在一旁提醒艾司:“先想一想我們有多少人,吃多少油條豆漿,然後算一算你有多少錢、老闆該找你多少錢。去吧,我看你買一次。”
“恩恩吃多少油條啊?”艾司知道先問清楚。
“我吃一根,婉兒差不多也能吃掉一根吧,雅欣是一根半到兩根,你自己吃多少呢,你自己估量。”
艾司手裏攥着錢,走路一張一望的,這是他第一次用錢買東西。先要看價格,奇怪,為什麼豆漿和油條旁邊沒有貼着標價呢?觀察一下,大廳裏面掛着一張價目表,哦,原來在那裏啊。豆漿一塊,油條一塊五,雅欣吃兩根,艾司自己也吃兩根,恩恩一根,婉兒一根,嗯,六根油條,四袋豆漿,六根油條是九塊,四袋豆漿是四塊,一共是十三塊,恩恩給了艾司二十塊啊,想一想,想一想,恩恩她們昨天是怎麼買東西的,哦,是這樣!
艾司心中有了計較,走上前去:“忠伯,早。”
“早,是你啊。”忠伯一眼就認出,是昨晚來吃飯的那個學生,還聊過好一會兒,叫什麼來着?艾司,艾司,恩恩,名字倒還算好記,“艾司來買吃的?來點什麼?我們這裏的灌湯小籠包很有名的,無糖花捲也是一個特色,如果你不喜歡吃甜食呢,還有鹹味的花捲饅頭……”
艾司走到放油條的簸箕面前,用手指戳了戳:“忠伯,你這油條是涼的。”
“這大熱天,當然吃涼的啊,我們炸好了都放一邊冷着,你想吃熱的,很燙啊。”忠伯好心提醒。
艾司又將目光放在旁邊的油鍋里:“忠伯,你這油是新鮮的嗎?”
“當然是新鮮的啦,忠伯我做了這麼多年生意,可從來不幹電視裏說的那些缺德事兒。”忠伯有點不高興了,艾司今天是怎麼回事?你是來買東西呢,還是來做質量檢查啊?
艾司歪着頭想了想,又拿手指戳了戳:“忠伯,你這油條外面不夠酥,裏面不夠鬆軟。”
忠伯臉上有些掛不住了,你小子是存心找茬兒吧?“艾司,你到底買不買啊?”
艾司也非常疑惑,我的意圖不是已經很明顯了嗎?忠伯怎麼還不開竅呢,算了,還是直說了吧:“忠伯,你的油條品質不算最優秀的,便宜一點賣給我?一塊二賣不賣?”這就是艾司的目的,“我買的量很大噢?”
“你要買多少?”忠伯語氣不善。
“六根!”艾司伸出手指強調,還一臉“我是大戶”的表情。
“噗……”一旁有幸看到了全過程的一些客人已經出現了嗆咳,這太搞笑了吧。
忠伯的臉色徹底陰沉下來:“艾司,忠伯是老實人,你當老實人好欺負是吧?我告訴你,別說六根,就是六十根、六百根,還是那個價,一分錢都不會少!”
油條為什麼不減價?忠伯看起來不像那麼摳門的人啊?艾司只得把目標又放在豆漿上面:“忠伯,你這豆漿里有渣耶,上面還有一層膜,八毛賣不賣?”艾司一邊數落着豆漿的毛病一邊帶着凡事都可以商量的表情,很誠懇地砍價。
“不賣。”忠伯已經認定艾司今天早上就是想來搗亂,都懶得理他,艾司第一次砍價購物似乎沒什麼成功的可能性。
真是敗給他了!恩恩在一旁用手掩住口鼻,狀若鬼祟地四處打探,看有沒有人將自己看作和艾司是一起的,還好沒有,但這婁子已經捅下來,總得有個善後吧,恩恩把心一狠,咬着牙走了上去。
“忠伯,四袋豆漿,六根油條。這是錢。”
“恩恩,艾司今早上是怎麼回事啊?”忠伯小聲問。
“他啊,他,他在練習砍價。”恩恩紅着臉低聲作答。
“我說大清早的,怎麼老挑我豆漿油條的毛病,好你個艾司,把我的豆漿油條當大白菜呢,你們是不是在為學校里的演講辯論做準備啊?”忠伯善解人意地給出一個解釋。
恩恩只能“嘿嘿”笑了兩聲:“我們還有事,先走了忠伯。艾司,走啦!”抓住艾司的手,不由分說地逃離了現場。
“恩恩啊,為什麼忠伯不肯降價啊?”
“你這個笨蛋,有些東西是不講價的!現在你給我聽清楚,超市裏面買東西,是不講價的;去餐館裏面吃飯,是不講價的;已經煮好的能吃的食物,是不講價的。嗯,讓我想想,還有什麼不講價。對了,一般說來,凡是公共場所的東西,都不講價,什麼是公共場所啊,就是可以和很多人在一起的地方,比如醫院、電影院、公園、遊樂園什麼的,還有公車、船、火車,都是。”
“可是昨天你們買衣服,也是很多人在一起的公共場所啊?”
“我……讓我想想,衣服是買來自己穿的,我說的公共場所是指你花了錢才可以和大家在一起的地方,比如上次我們去的電影院,你得先花錢買票,買了票才能和大家一起看電影,明白了吧?”
艾司終於點了頭:“我懂了。”
回到出租屋,恩恩她們還要安排艾司今天的學習內容,城市和森林有很大區別,如果艾司還像在森林裏那麼自由散漫的話,只怕恩恩她們一離開就會出問題。
所以恩恩決定利用這兩天時間,儘快讓艾司適應城裏的生活。
從打掃房間衛生開始,擦、掃、拖、洗,垃圾要分類扔到外面的垃圾桶里,這個艾司倒是明白,電視裏面天天都在放,可回收的放這邊。
出遠門,得教艾司搭乘公車、坐地鐵,上次去超市走丟了,還得再讓艾司學習一遍如何在超市購物。如果艾司到處跑,真的找不回來,還得教他撥打110求助,還得教他過馬路、教他乘電梯……到了城裏,森林裏那一套基本都不管用了,很多東西都得重新教。如果不是艾司學習能力出眾,加上他那獨特的思維應變,時不時搞一點驚喜出來,恩恩早就不勝其煩了。
這次還好,有雅欣和婉兒替恩恩分擔照顧教導艾司,而且她們兩個和在小木屋那邊一樣,保持興緻高昂。每次帶艾司出門上街,都能收穫不少笑痛肚子的小驚喜。
出租屋內、大街上、商店裏,時常能聽到三個女生“咯咯嘰嘰”的清脆歡笑聲。
讓艾司了解並習慣城市生活不能一蹴而就,先做到一個人不會走丟這就不錯了。
接下來恩恩和雅欣她們商量,決定帶艾司去做一次體檢,看看艾司失憶是不是身體損傷的原因,有沒有辦法治療。
雅欣家經常有合作夥伴和銀行提供的免費體檢貴賓服務,都用不到他們家自己購買的體檢套餐,恩恩和婉兒兩家也經常使用雅欣家的體檢套餐,所以不存在費用問題,唯一的問題來自艾司本身。
上次去村衛生室打針的情形還歷歷在目,艾司對醫院肯定是怕得緊了,如何讓他知道體檢其實並不可怕,對抽血拍片這些項目不產生抵觸及恐懼心理,這才是難點。
為此恩恩她們花了一整天來做艾司的思想工作,細說了檢查身體的種種好處,這才讓艾司勉強答應下來。
常規體檢都很正常,體檢醫師甚至有些驚嘆艾司的身體素質遠遠優於常人。
心跳60,高壓90,低壓60,雙眼裸眼視力2.0,骨齡顯示在16.7與16.9歲之間,和恩恩她們推測的年齡差不多。
但是在骨密度這一項檢測上,醫生很是懷疑地給艾司做了好幾次檢測,又問了艾司許多問題,諸如職業、經歷什麼的,最後在報告單上寫的是:“骨密度異常偏高,原因待查。”
其餘檢查都順利完成,唯有抽血化驗稍有阻力,艾司可是怕極了針頭的,為了讓他寬心,恩恩、雅欣也做了一個抽血化驗。
“看到了吧,是不是一點都不疼啊,這個和打針不一樣,打針有點疼,這個一點都不疼。”
“打針可疼可疼了!疼死人了,根本不是有點疼,是疼得死去活來的!”
“好好好,疼得死去活來的,但是這個抽血真不疼,雅欣也抽了,我也抽了,你看我們有沒有掉眼淚?是不是,我有沒有騙過你?”
“有。”
“……”
“這次是真的沒騙你啦,婉兒有沒有騙過你?讓婉兒來說,抽血疼不疼。”
“嗷!婉兒你掐我。”
“感覺到了吧,抽血呢,就只有剛才這樣一點感覺,明白了吧?”
“可是,可是我還是很害怕啊。”
“嗯……你害怕就把眼睛閉上,我來幫你矇著眼睛。來,拳頭捏緊,不怕不怕,好啦,拳頭鬆開,護士姐姐叫你把拳頭鬆開。你看,不是很疼吧?不要亂動噢,在抽血了,唉,唉唉,別動,堅持住,馬上就好了!”
“到底還要多久啊?我快堅持不住啦!”
“馬上就好馬上就好,再堅持一會兒,你要不要睜開眼看看?”恩恩的手鬆開。
“不要。”艾司的眼睛閉得死死的。
“好了!可以睜開眼睛了,來,自己壓着棉簽。”恩恩她們一齊鼓掌,趕緊表揚艾司。
“天哪,我看到什麼啦,竟然沒有哭欸!”雅欣表情誇張。
艾司翹着上唇,心裏雖然還有些忐忑,依然忍不住帶着小驕傲“哼”了一聲。
婉兒拿來一袋零食:“喏,開心果,吃了就開開心心的。”
結束了體檢,還得等幾天才能拿結果,恩恩她們又帶着艾司學習如何在城市裏生活,這次着重教他如何遵守城市裏的文明禮貌規則。
搭乘公交要排隊,要給老弱病殘孕讓座,吃東西不能發出奇怪的聲音,在公共場所不能大聲喧嘩,不可以和小朋友搶公共遊樂設施,看到好看的東西不能亂摸,不能喜歡什麼就伸手去拿……
一天走下來,艾司還是興緻勃勃,恩恩她們三人已是笑得有氣無力,比參加了一天大搶購還累。
還好晚上可以擠在沙發里看電視劇,對雅欣和恩恩而言,根本沒精力去抄作業了。
前幾日還可以推說明天有空,可明天又明天,眼看就要開學了,不能再往明天推了,但是追劇的樂趣就在於不停地追,怎麼能看到一半就停下來呢。
所以,既然艾司體力那麼好,一天城市教學下來,三名老師都累得夠嗆,他還龍精虎猛的,他看電視的習慣又壞,總是提問加劇透,大家就減少他看電視的時間,在寫完作文之後,剩餘的時間就去幫忙抄作業。
雅欣還刻意為此指導了艾司半天,讓他學會寫一種與恩恩不同的筆跡,至於有幾分像雅欣的那就不好說了。
第三天,艾司獨立完成了早餐的購買,然後不用別人幫助,跟着恩恩她們搭乘公車,自己投幣進行環城一游。在眾人的共同見證下,艾司獨立走過斑馬線,隨意找到一家超市買了一袋零食,在果蔬市場稱了一斤蘋果,並且成功地讓小販將蘋果價格降低一毛,也算有了零的突破。
到了晚上,沒有任何人陪伴,艾司一個人去買到了燒烤,還準確記住了恩恩、雅欣、婉兒三人各自交代的口味,受到了一致好評和表揚,艾司興高采烈地出門去扔垃圾袋。
在返回的樓道上,遇見小胖墩,也是一臉傲嬌的表情,一看見艾司,小明便搖頭晃腦地誦讀起來:“白日依山盡,黃河入海游……”顯然是因為學會了背這首剛受過表揚,見誰都忍不住顯擺一番。
正好這也是艾司最早學會的幾首詩之一,“黃河入海流。”艾司打斷了小胖墩得意地背誦。
“黃河入海游!”小明發音不清,卻一口咬定。
“黃河入海流。”艾司也是絕不改口,兩人就這麼僵持住了。
“入海游。”
“入海流。”
“入海游入海游。”
“入海流入海流入海流,入海流……你背錯了,不信我們去問你媽媽,問恩恩,問婉兒,問雅欣,隨便問誰都可以!”
見艾司說得這麼有底氣,小明有些吃不準,眼珠一轉,改口道:“我媽媽說了,根本沒有超筋道、超好吃的龍一樣的油條,你騙人,騙人是小狗!”
艾司當然不肯輕易認輸:“那是因為你,還有你媽媽,都沒有吃過超筋道、超級香、超好吃、頂呱呱的霸王超長油條。哼哼,吃不到葡萄說葡萄是酸的,我才不會告訴你,葡萄可甜着咧。”
“你胡說,你胡說!”小明急了,小臉漲得通紅。
艾司得意地笑:“哼哼哼哼,你沒吃過,就沒吃過。”
小明開始耍橫,“噗”,吐起口水,每次他爭辯不過就會使出這頗為無賴的一招。在小明的印象里,每次只要使出這一招,除非是幼兒園裏和自己差不多大的小朋友,一般比自己大的都會避開,不敢和自己正面交鋒,落荒而逃。可小明哪裏知道,這位艾司哥哥的心理年齡,和自己不相上下,而模仿與學習,正是他的長項。
這下小明就吃虧了。
吐口水,難不倒我。“咳……呸……”艾司開始反攻。
“噗,噗……”
“呸,呸,呸……”
“噗噗噗。”“呸呸呸。”
這一招也贏不了,小明決定使出絕招,將褲頭往下一拉,朝艾司撒尿,他站在樓道上,佔據了有利地形。
艾司只愣一小會兒,那算什麼小不點兒,讓你瞧瞧真傢伙。
十幾秒后,小明一身透濕,哭着找媽媽去了,艾司大獲全勝,得意揚揚地也回去了。
恩恩三人正聚精會神地看着電視,艾司得去房間寫作業,本來打算將贏了小明這種得意事告訴恩恩她們,可是看她們看得那麼專註,自己插不上嘴,艾司只得悻悻地去寫作業。
沒一會兒,雅欣進了房間,問道:“艾司,作業抄得怎麼樣了?”
艾司答道:“ABCD抄完了,12345還在抄。”
雅欣明白,ABCD就是選擇題,12345是數學方程式和應用題,這些抄起來應該很快的,她找艾司有別的事。
“那個,艾司,我剛發現我的周記還少了兩篇,你空了幫我補一下。”
“周記是什麼?”
“和那個作文差不多,喏,就是寫在這個本子上的。”
“又是寫作文啊。”
“這個比作文短,只須寫作文一半字數就可以了,艾司幫幫忙,明天請你吃雪糕。”
“我要吃三個球的。”
“沒問題。”
“雅欣,廣告放完了!”恩恩在外面喊,她們喜歡看大屏幕電視,在電腦上看覺得不過癮。
雅欣補充道:“哦,對了,周記必須用‘我’開頭,不管你寫什麼事情,都要以‘我’來寫,就寫你經歷過的一些事情。”
“我沒有經歷什麼事情啊?爬山什麼的都寫到作文裏面去了。”艾司很為難。
“你隨便寫點,寫你最得意的事情,如果不會,你可以看我前面的澳洲遊記是怎麼寫的,我去看電視去了。加油,艾司,你一定能行!”
得意的事情?艾司撥了撥下頜,又摸了摸腦袋,嗯,那就這樣寫:“今天,我和小明比賽尿尿……”
4
“司徒笑,新案子。”茜姐掛掉電話,向司徒笑投去一個鼓勵的眼神。
自從司徒笑將708案移交之後,似乎就有些頹喪,至少在這些組員眼中看來是這樣的。
他們並不知道,司徒笑只是在明面上移交了卷宗資料,私底下從未停止對708兇案的調查,他下班后的休息時間幾乎都用在了調查上,精神能好得起來才怪。
“章明,朱珠,去現場啦。”李開然和張子成接了另一個案子,司徒笑點了兩名新人,回茜姐一個一切安好的眼神。
密雲水庫是座山塘水庫,四面有高山環抱,當地一條小溪穿庫而過,總容量不到十萬立方米,最深處有12米。
屍體就是在這裏被發現的。報案人是幾名垂釣愛好者,相約來水庫釣魚,結果發現屍體浮上來,已經排除了嫌疑。
這次出勤法醫不是高風,是另一名叫李敏明的法醫和助手,他們正在忙碌地進行現場驗屍。
死者是一名男性,看起來年紀不大,屍體已經有些浮腫,身高在一米六左右,穿着老式的的確良襯衣,顯得有些寬大,像是父輩的衣服,雙手和雙腳都被塑料捆紮繩反綁在身後,繩索末端還系了一塊石頭,有十來斤重。
據李法醫初步勘驗,屍體在水中至少浸泡了兩天。
李法醫說這應該是兇手缺乏常識,不知道人淹死之後體內細菌發酵能產生多大的浮力,以為隨便綁塊石頭就不會讓屍體浮上來了。
幸虧如此,要是再多浸泡一段時間,屍體表皮肌肉組織腐化或是被魚群啃食,許多證據就會被抹去。
死者張着嘴,身上沒有可以證明身份的物件,面容也略微浮腫變形,朱珠甚至不敢看這麼難看的臉。
初步印象,這是一起較為明顯的沉屍殺人案。
司徒笑招呼兩人蹲在旁邊,在不打擾法醫工作的情況下仔細觀察屍體。
那個繩結很奇怪,它有點像編織草鞋那樣左一圈右一圈,在死者雙臂上各纏了十幾圈,隨後再從中間繫緊,若是一般的綁架殺人,應該不會用到這麼複雜的繩結才對。
司徒笑又看了看死者鞋底,有一處較為明顯的新擦痕,是在哪裏蹭到了。
除此之外,死者身上——遍體鱗傷!
“抵抗傷?”司徒笑看到李明敏正檢查死者雙手,手上有一道割傷,看豁口是外淺內深,通常是兇手持刀傷人,被害人慌亂之中用手握住了刀刃導致的。
李法醫點了點頭,抵抗傷通常被用於鑒別他殺還是自殘。
“溺死?”司徒笑又問。
李法醫再次點頭,溺死和死亡后拋入水中會有較為明顯的區別。
“咦,這是什麼?”司徒笑看到死者的手臂上,有一個形狀奇怪的傷口,看起來像是小刀直接在手臂上刻畫出來的,由於屍體被浸泡後手腳皮膚都皺縮得很厲害,那個傷口一時不易察覺,注意到之後才發現,像是一艘潛艇的樣子。
李法醫翻看了一下死者手腕:“這個很像是死者自己造成的,和死亡時間相差有點遠,現在的年輕人,喜歡在自己身體上刻刻畫畫,好像很酷的樣子。在他身上,類似這樣的傷痕還有不少。”
“這些傷,應該有一段時間了吧?”司徒笑仔細看了看那些傷口,死者的雙手、雙腿,都有不同程度的傷痕,有刀划的,還有針刺傷孔,頭上還有被撞破的痕迹,就好像死前受過嚴重的虐待,這些傷痕留下的時間有長有短,需要將屍體帶回法醫解剖室解剖后才能得出較為明確的結論。
“是啊,不過最近這幾處抵抗傷你看,這裏,還有這裏。”李法醫指着死者手心,還有背後一處傷口給司徒笑看。
死者後背被戳了一個口子,是被利器刺傷的,衣服都戳穿了,李法醫現場檢測傷口有一厘米多深,工具應該是一把小刀。
“這幾處傷,都是死者在死亡前不久留下的,比較具有指征意義。還有頭上的這處撞傷以及毆打瘀傷,都是在死者死前不久造成的。”李法醫肯定道。
司徒笑站起身來,告訴章明和朱珠:“死者男性,高中學生,初步懷疑,死者生前被人凌虐,兇手不止一人。死者就是在附近直接落入水庫的,沿着水庫邊找一圈,看能不能找到跌落位置,如果運氣好,在跌落位置應該有一塊蹭痕。死者的家應該離這裏不遠,有沒有通知附近村民前來辨認屍體?”
有民警答道:“已經通知了,村長正趕過來,馬上就到。”
司徒笑帶着章明朱珠和現場民警一起展開搜索。
章明忍不住詢問:“笑哥,你說的這些……”
司徒笑知道他想問什麼:“右手中指有老繭,是長期寫字留下的,按年齡推測是高中。如果是在遠處落水,被衝到水庫來的,衣物上會有拖行和擦刮痕迹,帶有泥沙水藻,屍體上沒有,所以他是直接落入水庫又浮上來的。
“死者身上的傷很多,有反覆和持續傷害的特徵,傷痕也有刀傷,針刺還有毆打痕迹,從傷口位置和屬性來看,明顯不是一個人施為,比如死者背後的傷口就稍微靠下,持刀的人可能還沒有死者高,而死者頭部的撞傷和部分脫落的頭髮,造成這個傷痕的人就比死者高大許多,所以欺凌死者的並非一人。
“至於如何推測出死者的家在附近。首先,這個地方距離公路有好幾公里,而且唯一一條通向水庫的山路是釣魚客們走出來的,押送的路上很有可能偶遇釣魚客。所以兇手通過公路從其他地方特意趕到這個水庫的可能性極低。會選在這裏,很有可能從出發的地方到這裏不太遠;其次這附近的水源不止水庫這一處,這是一條河,但只有水庫水位最深,選擇在這個地方把死者扔進水中,兇手對這一帶比較熟悉。
“第三,死者的鞋子磨損厲害,顯然經常走山路,而鞋底花紋最深處的附着物成分和附近的泥土相似,而鞋底花紋最深處的泥土,經過水泡還能殘留,它不會是死者死亡當天走到這裏留下的,而是更早的時候留下的,所以死者經常在類似土質的範圍內活動。”
章明可勁兒點頭,聽笑哥這麼一說,頓時有撥雲見日的感覺。
“找到了,小心點。”司徒笑攔住朱珠和章明,自己蹲伏下來觀察路面,這個地方在水庫的西面,草叢邊上石台高出水庫四五米,正對水庫的一側是斷崖似的平整岩壁,岩壁上留下了一小塊摩擦痕迹,司徒笑仔細地觀察草叢裏的足跡,幾乎快趴到地上去了。
“時間太久了,足跡被掩蓋了。”司徒笑有些遺憾地搖搖頭,指着一個小坑道,“石頭是從這裏被取走的,奇怪……”
司徒笑手指的地方,距離那處擦痕只有一步之遙,這是就地取材嗎?
“什麼地方奇怪?笑哥?”
司徒笑腦海里出現了一群與死者年齡相仿的孩子,推搡着死者,來到這水庫邊上,然後嬉鬧着將繩子綁在死者身上,又從旁邊順手取來一塊大石頭綁在繩子末端。整個過程,死者畏縮着不敢反抗,最後,其中一個或者幾個兇手,將死者推下水去……
不對!面臨絕境,怎麼都該掙扎一下的,而且這塊擦痕,就是死者在最後跌落水中之前一種求生意識的反抗,他不想死,他猶豫着,但是石塊改變了他的重心,他失去了平衡,又被綁住了手腳,他最後的努力就是鞋底在岩面蹭出了一塊擦痕。
要蹭出這樣的痕迹,並不是有人大力將他推下去的!
司徒笑腦海中的畫面頓時一變,那些孩子將死者綁好之後,石塊懸挂在岩壁上,他們沒人去推死者,而是在一旁威脅着,譏笑着:“跳啊!你快跳啊!”
“你到底跳不跳!”
想到這裏,司徒笑叫章明:“過來拉住我的手。”他一手抓住章明,整個身體朝岩壁外探去,他在岩壁上尋找石塊的稜角和岩壁撞擊留下的痕迹。
有了!石塊剛被拋下來的時候,在岩壁上砸掉了一小塊岩皮,岩皮左右形成了鐘擺一樣的擦痕,隨後又發現了向上提拉的細小擦痕!
死者在猶豫,在後退,所以,果然不是突然被人推下去的,死者站在這岩台邊緣,有過一段時間的猶豫期。
司徒笑重新站回石台,問章明和朱珠:“你們有沒有想過,是什麼人,為什麼要用這樣的方式來殺被害人?”
章明和朱珠同時啞口,確實還沒想過這個問題。
“死者的衣着很普通,家境一般甚至是貧困,還是個學生,能和人結多大的仇?一定要讓他死?”司徒笑告誡道,“你們記住,辦理這種疑似兇殺的死亡案件,要從兩個方面去考慮問題,其一,根據現場遺留痕迹,盡量還原死亡發生經過,根據這一過程,可搜集到兇手兇器信息和細節;其二,從那些不可見的地方,諸如死者身份年齡地位財富社會關係等,盡量找出死亡的原因,包括直接死因,和引起直接死因背後的原因,這個過程,可以進一步深化細節,並提供一些我們在做第一步時忽略了的破案線索。”
兩名新人若有所思,司徒笑鼓勵他們自己去想,不再提示,這時候有民警來報,村長到了。
村長是名六十多歲的健壯老漢,他們村子距離水庫有5公里的山路,村民從村裡走到水庫差不多要四十分鐘。
“咦,這是余鐵家的小孩啊,是余同!”村長一下就將死者認了出來。
5
據村長介紹,這余同是個可憐孩子。他老爸是個爛賭鬼,後來還吸毒,他老媽一氣之下就跟人跑了,走的時候余同也就兩三歲,他老爸也不管他,是村中鄉里鄉親各家各戶幫襯着,這孩子才慢慢長大的。
他老爸被強制戒毒好幾次,每次出來不久又復吸,這孩子從小就內向,沉默寡言的,後來讀書住校之後,大家就見得少了,也就每年寒暑假回到村裡,他家裏也沒人,也不知道他那賭鬼老爸跑到哪裏去了。
司徒笑立刻提出去余同家裏看看,一路上村長都在哀嘆余同這命不好,攤上那麼個老爸,從小到大都吃了不少苦。
“能聯繫到他父親嗎?”
“聯繫得到啥噢。”村長大搖其頭,“余鐵幾乎都沒回過村裡,一年四季也見不到幾面,回到家一般就是躲債,他們家裏稍微值錢一點的東西都被余鐵賣掉了。”
“那麼,你最後一次見到余同是什麼時候?”
“差不多一周前吧?”村長想了想,那次是余同主動找村長,也是問他老爸的下落,估計要開學了吧,這孩子又為學費發愁了。村長介紹,余同由於家庭條件困難,所以是申請了助學金的,但是好像還是要交一點什麼費用。村長也不知道去哪裏找余同父親,只隱約記得他父親曾經和同村的劉強一起外出打工,劉強還留了個城裏的地址,就叫余同去試着找找劉強看能不能找到他父親。
“他父親沒有手機嗎?”
“那個爛賭鬼,有手機還不換了錢?要麼賭掉,要麼吸掉,不可能有手機的。”村長一臉鄙夷,忽然回憶道,“哦,對了,余同好像有個手機,他是拿着手機來問他老爸有沒有電話的。”
在村長的回憶中,余同有一個諾基亞的老款手機,估計是哪個好心的同學送的,在城裏這種老式二手機也要賣幾十塊吧,余同肯定捨不得花這個錢。
司徒笑立刻掏出手機,讓協查民警聯繫蛙人,下水尋找看能否找到那部手機,同時通知茜姐在城裏查找劉強的下落,希望通過他找到余同的父親。
安排完又問村長:“在村裡和余同差不多大的孩子多嗎?”
村長搖頭,村子裏人不多,和余同年齡相近的也就那麼兩三個,年紀大一點的大多退學打工去了,村裡就還有一個和余同是同校同學,叫王永健,他們應該算是年齡最近的吧,是同班還是不同班,村長記不清了。
“那余同和這些同齡的孩子關係怎麼樣?他們走得近嗎?有沒有爭執或是打鬧什麼的?”
“沒有,這咋可能有呢?”村長說,大的那兩個都在外面打工,平時都不怎麼見得着,雖然小時候在一起玩,後來去不同學校,漸漸也就生疏了。王永健和余同倒是走得較近一點,但那是個老實孩子,他們兩人的關係也不是特別像好朋友那種,只是去學校和返鄉都同路,相互能有個照應。
村長的話讓司徒笑又多了不少疑問,只能到了村裡再詢問了。
到了村中,他們先是去了余同的家,的確是家徒四壁,一張木凳、一張破木桌,就是家裏所有的傢具了。余同的床就是鋪在地上的一卷草席,他的課本、作業,整齊地放在床頭一端,家門外還晾曬着幾件余同換洗的衣服,有幾天沒收了,上面已經結了蛛網。
這家庭情況真是一目了然,連朱珠都發出了“哇噢”的感慨,海角市周邊農村竟然還有窮成這樣的家庭。
司徒笑看了一下余同的課本和作業,又在余同家環顧了一周,沒有發現什麼奇怪的地方,於是開始在村長的引領下,向村民詢問余同的基本生活情況,並將章明和朱珠派出去分開走訪收集信息。
大家都對余同的意外身亡表示了惋惜,打聽到最後一個見到余同的村民都是在五天前,再聯繫余同家裏的積塵和衣服上的蛛網,看來余同最後幾天確實沒在家裏。
他是找他老爸去了嗎?那麼最後被束縛拋入水庫,是與他尋找父親有關係嗎?
司徒笑腦海中又浮現了老子欠債,那些討債的黑惡勢力綁架了兒子,施刑,威逼,最後逼迫余同跳進水庫的畫面。
那些黑惡勢力中,有許多是走上邪路的不良青少年,大的也就十七八歲,小的有些才十歲出頭……
可是,余同的老爸是個什麼人,那些地下賭館會不知道?看來得想辦法先找到余同的父親。
這時候,王永健提供了一條新的線索。
他是余同同班同學,兩人都是住校生,不過寢室不同。王永健說,余同在一周前,交給他一個MP4,說是他向同班同學沈星借的。
“他說他要進城一趟,MP4放在家裏帶在身上都不安全,所以叫我幫他保管,開校要還給沈星的。”
“他在學校里成績怎麼樣?”司徒笑接過MP4,打開查看。
“不是很好。”
“有同學欺負他嗎?就是類似於找他要錢或是強行要求做什麼事情之類的?”
“沒有吧,都高中了,或許他們那幾個室友平時喜歡叫他跑點腿什麼的,但是也談不上欺負吧。”
“你說高中了,那就是在高中之前,有人欺負過他?”司徒笑反問。
“這個,小孩子嘛,那時候……”王永健解釋道,由於余同個子比較矮小,加上他家庭條件的原因,父親被強制戒毒,老媽也跟人跑了,也沒有爺爺奶奶什麼親戚幫忙照顧,所以小時候比較受人欺負。
由於從小如此,所以余同的性格就有點逆來順受,在學校成績也不算太好,讀小學和初中時,常常會被那些不良學生欺負。不過高中之後情況就好很多了,至少沒聽說誰把他打得頭破血流的事情發生。
“你說他室友讓他跑腿,具體是哪些事情?”
“比如打飯、打水、打掃寢室衛生什麼的,這些應該不算欺負吧?”
應該不止這些,司徒笑想起余同頭上的傷,讓王永健反覆回憶。王永健有點猶豫閃爍,不過最後卻堅稱據自己了解,余同在校沒有受到欺凌,至於余同住的寢室內部有沒有發生什麼事情,他就不太了解了,自己是308寢室,余同則在324,中間間隔七個寢室呢。
司徒笑又詢問了同學中和余同關係較好的同學名字,以及他們寢室同學的聯繫方式,村中走訪的消息也已經收集匯總,綜合村民所述,余同應該是在五天前離開了村子,然後就再沒回來。
而MP4里只有兩部科幻電影,不過不排除其餘內容被刪除了,司徒笑打算將它帶回警局進行電子分析。
蛙人已經通知到了,李法醫也已經做好現場屍檢,準備將余同的屍體帶回法醫解剖室進一步屍檢,司徒笑帶着章明和朱珠回城內調查。
半道上茜姐打來電話,已經聯繫到了劉強,對方提供了幾個余鐵可能出沒的地點,茜姐一一報給司徒笑聽。
布卡棋牌室,裝修簡陋,機麻桌都放在大廳,人聲鼎沸,煙霧繚繞,這些人玩棋牌麻將,都以娛樂為主,打五毛一塊。司徒笑亮明證件,在前台一問,前台的大媽就朝裏面吼了一嗓子:“余鐵!有人找!”
只見人堆里站起一個高高瘦瘦的男子,那面頰瘦得就跟骷髏一樣,胳膊和腿上也沒幾兩肉,格子短袖套在身上就像套在晾衣桿上一樣。
余鐵叼着一支煙,似乎還叮囑了一下桌上的牌友,眯縫着眼,打着哈欠走過來,一口被熏得焦黃髮黑的牙。
“啥事兒啊?”
“你就是余鐵?”
“啊,你們是?”
“很抱歉通知你,你兒子死了。”
“啥?”
“你兒子,余同,死了。”
“啊?那小崽子死了?不能吧?”余鐵漫不經心地打着哈欠,就好像死的那個不是他兒子,而是隔壁鄰居家的小貓小狗死了一樣,還回過身去給牌友打招呼,“喂,這把老九點的炮啊,記得給我算番啊。”
“我們是警察,已經找村民辨認過了,死者確實是你兒子。”司徒笑將余同的死亡情況簡單地告訴余鐵。
沒想到,這個乾瘦的中年男子聽了之後兩眼放光,似乎有些驚喜的樣子:“他被人綁起來推進水庫里淹死的?那這就是謀殺嘍?他是被人殺死的?那,那有沒有賠償金啊?”
“喂!”朱珠實在看不過去了,質問道,“死的那個人是你兒子啊,你,你這人怎麼這樣啊?”
“啊?我怎麼了?警官,我已經這樣子啦,你也看到啦,我養活自己都很困難啊,我有什麼辦法?我也很絕望啊。他那死鬼老媽跑了十多年了,我又找不到,我大哭一場也解決不了問題是吧,只能朝好的方面想了對吧,早死早投胎嘛,希望他下輩子,能找個好人家吧。”
“你——”朱珠氣得說不出話來。
“余鐵先生,根據我們的調查,余同死亡前兩天曾進城找你,所以我們需要你跟我們回警局,協助調查。”
“啊?就在這兒調查不行嗎?我那兒,正贏着呢。”
“不行。”
回警局路上,余鐵回憶起,余同確實在四天前找到了自己:“這小兔崽子找我能有什麼事兒,要錢嘛,什麼,什麼,反正是學校里要的啦。我在外面打工,也是很辛苦的對吧。媽的,那小子簡直就跟吸血蟲一樣,我在他那麼大年紀,還讀什麼書啊,早出去自己養活自己了。唉,也是沒法,誰叫我是他老子呢,我是從牙縫裏給他擠了兩百塊錢,這可都是我的血汗錢啊,你知道嗎,我找熟人買神仙水……啊,我們不提這個,我已經戒了啊,總之,這兩百塊,夠我在城裏生活大半個月了。”
“這是你最後一次見到他嗎?也就是說他離開的時候,身上帶着兩百塊錢?我需要你詳細地回憶你和他最後一次見面的全過程,越詳細越好。”司徒笑已經問過了,余鐵沒有欠下高利貸或別的外債,排除了余同被人逼債還錢殺害的可能性。現在,他身上那兩百塊錢,很有可能就是他死亡的關鍵,在余同的屍體上是沒有發現錢的,那是他的學費,雖然可能不夠,但他一定會放在身上最保險的地方。
是欺凌嗎?司徒笑曾遇到過因為十元錢而殺人的案子。
根據余鐵提供的見面地點,茜姐很快通過天網系統找到了余同離開后的行走軌跡,並跟隨余同的路徑找到了重要線索!
余同在路上碰到三名可疑男子,並很快被帶離主路脫離監控。
6
李慶河,18歲,一米七八的個子,一頭橘紅色的短髮,面頰很瘦,但身上頗有肌肉。
唐榮和謝金槐都是16歲,一個頭髮染成亮黃色,一個則是藍紫綠相間的雞尾酒顏色,特徵明顯,極好辨認。
警方在一間黑網吧找到正在上網的三人。
他們就是余同在街上碰到的可疑男子,余同的同班同學,還在同一個寢室。
李慶河曾因打架鬥毆被學校勸退,有個綽號叫哨哥,後來不知打通了什麼關係又返校留級,另外兩人也都是學校里出名的不良學生。
監控顯示,余同在16日與他父親見面之後,在大街上與三人相遇,隨後余同就被哨哥攀住了肩膀,帶到了沒有監控的小巷之中,這是警方目前掌握的余同生前最後一段影像資料。
“長官,上個網而已,沒必要帶到這裏來吧?”
“是啊,我還回家趕作業呢。”
三名中學生毫無懼意,散漫地坐在辦公室內,東歪西倒。
朱珠拿出刑警的氣勢,將資料夾往桌上一拍:“坐好!少在這兒給我打馬虎眼,你們自己做了什麼,心裏沒數嗎?”
“什麼呀?”哨哥帶頭。
“是啊,美女姐姐,什麼啊,你不說我們怎麼知道呢?”唐榮和謝金槐兩人就在後面起鬨。
“少給我貧嘴!今天早上,我們警方發現了余同的屍體。”朱珠似乎打算向三人施加心理壓力。
面對突如其來的發難,三人明顯愣了一下,隨即司徒笑就發現李慶河向另外兩人打眼色,他立刻對章明道:“帶他們去訊問室,分開問。”
三人被帶走,這時候老劉端着茶杯走了過來:“就是這幾個小渾蛋劫財殺人嗎?”
司徒笑平靜道:“他們只是現有監控里與余同生前最後接觸的人,從對他們日常行為的走訪調查中判斷,有作案嫌疑。至於證據方面,還需要法醫室那邊的進一步結論。”
現在警方掌握的情況是,蛙人已經從發現余同屍體的位置附近找到兩部手機和一個錢夾,錢夾被證實不是余同所有,兩部手機中有一部老式小靈通估計也不是余同的,不過還是和MP4一起交到了電子信息技術部進行處理。
關於李慶河三人警方也已經進行了走訪調查,這幾人在校園裏多次違反校規,抽煙喝酒、尋釁鬥毆、強行敲詐同學財物的事件時有發生。
如果向老師舉報,他們會百般抵賴,事後更加兇狠地報復回來,同學們迫於淫威,敢怒不敢言。
茜姐走訪了余同的大多數同學,大家反映的情況基本一致,余同其實在他們寢室里經常受到欺負,李慶河他們三人對他是動輒打罵,王永健也承認自己先前因為害怕李慶河他們報復自己所以沒敢說實話。
劉顯和聽司徒笑說完,點頭道:“嗯,你們的調查材料我都看了,這個李慶河一看就是頑固分子,我來審問,在這方面我還是有經驗的。”
司徒笑也不爭,主動坐了副座,用電腦做筆錄。
“李慶河,這是你的記錄,在海角二中四年,損壞公物罰款5次,打架鬥毆記過3次,警告7次,被勸退1次,你在校期間,多次……”
李慶河打斷道:“警官,打架嘛,哪有學生不打架的?”
“這是命案訊問,你給我嚴肅點!”老劉提高音量,“我問你,8月16號下午4點左右,你在哪裏?”
“16號啊?這麼久了,我不記得了啊?”
司徒笑隱約覺得不對,畢竟是人命關天的案子,就算李慶河以前進過少管所派出所什麼的,也不該如此有恃無恐,難道調查方向錯了?
“不記得了?那好,我們來幫你回憶回憶,司徒笑,放監控。”
“這是我們警方調取的16日新寧路監控,你、唐榮、謝金槐你們三人在16號下午4點07分和余同在新寧路遇到,對此,你有什麼解釋?”
“嗯,讓我想想啊,好像是有這麼回事,我們是室友嘛,碰到了就聊兩句,這有什麼好解釋的?”
“哼,聊兩句?當你們離開主路之後,余同就再也沒出現過的,你們聊的什麼內容?在哪裏分開的?你要是說出來,我們馬上調監控,你要是說不出來,作為余同生前最後與他見面的人,加上你們平時對余同的欺凌事實,你們在余同的死亡命案里,將有重大嫌疑。”
“不是吧,警官,這都過了四五天了,我哪還記得那天和他聊天之後在哪裏分手的,我們又不是情人,沒事我記這個幹什麼?”
“看來你是不見棺材不掉淚了。根據我們警方掌握的線索,當天余同找他父親索要學費,他身上帶着他父親給他的僅有的兩百塊錢,你們三個在街上遊走,碰到余同,敲詐他拿出學費,余同不肯,你們就對他百般毆打、凌辱,最後玩過了頭,致人死亡。你18歲了已經成年,你會為此受到法律的制裁。”
“警官,為了兩百塊錢殺人,是你傻還是我們傻啊!”李慶河情緒激動起來。
“閉嘴!你……你還敢狡辯!”老劉氣得騰地跳了起來,如果不是實時監控開着,他可能都要上去打人了。
司徒笑看不下去了,平靜地指出一個事實:“我們在余同的屍體上,發現了許多抵抗傷,他在死前曾經反抗過,而我們從你們的隨身攜帶物里也找到有刀具,還有你手上那條抓痕,剛結疤,也就是三四天前被抓傷的吧?如果我們從余同屍體上找到有關你們的生物學標記,或是他身上的反抗傷和你們攜帶的刀具相匹配,形成邏輯因果鏈,就算是零口供,也是可以給你們定罪的。”
李慶河愣了愣,似乎被司徒笑說的這個事實給嚇到了,這才開口辯解道:“就算,就算我們打了他,也不能說是我們殺的人啊?”不過氣勢明顯弱了許多。
老劉道:“不是你們殺的人?你覺得不是你們親自動手就不算殺人?以言語威脅逼迫他人做出明知道會令人喪命的事情,一樣等同於故意殺人罪!”
說著,老劉又寬和道:“你們已年滿16周歲,具有完全刑事責任能力,法律不會因為你們的年齡網開一面,現在唯一能幫你們的,就是你們的認罪態度。你自己好好想想吧,就算你不認罪,你的那兩個同夥認了,你只會罪加一等。”
“警官,我們真的沒殺人啊。”李慶河似乎終於意識到自己的處境了。
“你只需要如實交代,有沒有殺人,那是證據和法官說了算的。”老劉遞給司徒笑一個眼神,意思是本人親自出馬,還沒有搞不定的。
據李慶河交代,16號下午他們三人無聊閑逛,遇到余同之後,就找他要錢。誰知道,一向懦弱、從不反抗的余同這次居然不配合,那李慶河他們就要和余同同學好好擺談擺談了。
他們將余同帶到附近某個居民小區樓頂,這種地方下午一般都沒人。在天台上,他們按慣例修理了余同一頓,拿走了他的錢,開心地買了啤酒香煙,然後就去網吧玩了。
當時,余同被留在天台上,李慶河賭咒發誓,他們只是想教訓余同一頓,讓他知道規矩,可從沒想過要殺了他。
打開突破口,唐榮和謝金槐也很快招認,三人交代的內容大同小異,承認欺凌,不承認殺人。那天拿到錢,他們三人就在黑網吧上了一個通宵,但是黑網吧沒有監控,網吧老闆只知道他們三人經常去玩,但16日晚上究竟是不是上了個通宵、什麼時候來的,老闆真沒什麼印象。
劉顯和認定這三人就是兇手,凌辱、搶錢、嬉鬧、殺人,整個過程逐步升級,他認為三人事後肯定統一過口徑,如果余同屍體被發現,就承認凌辱不承認殺人。他們也拿不出那晚上網的切實證據,他們一定認為警方找不到證據就無法定他們的罪。
司徒笑示意老劉少安毋躁,讓三人先指認毆打余同的地方,另外聯繫公共信息安全處調查黑網吧里電腦的上網情況。據三人交代,他們一晚上都在玩一款叫《征途》的老網游,只要聯繫遊戲運營商,就能查到三人角色的登錄情況。
帶李慶河三人離開公安局時,出了點小狀況。余同的父親余鐵在得知這三人很可能是殺害兒子的真兇時,表現得十分憤怒,若不是警務人員攔着,他就要衝上去拚命一樣。
對余鐵這種前後不一的態度轉變,司徒笑深深地瞄了他一眼,余鐵頓時被震住了,悻悻收手,一臉假裝悲傷又裝得十分不像的滑稽表情。
三名嫌犯先後分別指認了毆打余同的地點,警方在現場找到了余同頭部和牆角碰撞的血痕,痕迹是吻合的,看來在這一點上,三人倒沒有撒謊。
緊接着遊戲運營商那邊提供的資料顯示,李慶河三人的遊戲角色在16號下午五點登入伺服器,直到第二天上午十點才結束遊戲,登錄IP位址與黑網吧的電腦也匹配上了,不過遊戲角色不一定非要本人操作,這不能證明李慶河三人當晚就在網吧打通宵。
隨後天網監控找到了李慶河三人毆打余同之後的行走路徑,確實是朝網吧方向去的,而且余同沒有隨行。
這時候司徒笑覺得,李慶河三人的嫌疑已經大為減少,當然也有可能在毆打過程中出手過重導致余同昏死,三人做出前往網吧的假象,脫離天網監控範圍后偷偷潛回,將余同帶到水庫附近沉屍,不過現在還沒有這方面的證據。
晚些時候,李法醫出具了初步屍檢結果,余同死亡時間為16號晚上十點左右,而且,余同的胃是空的,在他去找他父親要學費之前,估計就有一兩天沒吃東西了。
在余同的指甲縫隙里,找到一些疑似人體組織物,李法醫正試圖分離出來進行DNA比對,但是由於水的浸泡,在捆綁余同的繩索和那塊石頭上,都沒有什麼發現。
在余同落水的地方,也沒有發現什麼別的痕迹,畢竟已經過去兩天多,現場痕迹都被路人給破壞掉了,而對周邊群眾的走訪打探,也沒能發現可疑之處。
司徒笑派人去查訪公共客車站,從城裏到鄉下,余同不可能是走回去的,但是一時也沒有結果。
目前嫌疑最大的,似乎就只有餘同的三名室友了,按老劉的意思,就是加強對三名嫌疑人的心理攻勢,務必令他們說出殺人的犯罪事實,要給他們講清楚政策,瞞報和謊報是罪上加罪,是會受到重刑的!
不過司徒笑總覺得這案件沒那麼簡單,三人欺凌余同,造成了抵抗傷的確混淆了警方的視線,但如果他們並不是殺死余同的兇手呢?
什麼人會對一名家境貧寒,甚至都餓了兩天的學生下手?會有什麼目的讓兇手產生了殺人動機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