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司機在醫院外等許久,幾根煙抽完,才終於有電話進來。眼神一跳,他忙着將煙掐滅,空氣里有剛散開的霧,他揮了揮,散味。片刻后,沈烈從醫院出來,幾步后,才瞥見身後跟着位女生,白t長褲,樸素簡單女學生打扮,那張臉他認得,是劇院外躲雨的小姐。
兩個人一前一後走着,前面的背影挺闊,像難以撼動的山,陳靜安在跟秦宜年打電話報平安。
出醫院,聲音有刻意拔高:“老師沒什麼事,住院等手術,嗯,不用擔心,我現在從醫院出來,回學校再給你打電話。”
到車前,沈烈停下,回頭。
電話已經掛斷,陳靜安不明所以又警惕地慢慢放下手機。
“陳小姐需要拍車牌號嗎?”沈烈問,眼神示意。
陳靜安臉上有些發燙,知道沈烈是在揶揄自己,在他眼前,她感覺自己透明一般,什麼小心思一覽無餘。
“不用。”
“確定?”
“……嗯。”
司機拉開後座車門:“請上車。”
陳靜安握着包帶,到車邊忽然又想起什麼:“沈先生,能在附近地鐵站停下嗎?學校附近路堵車擠,就不耽誤您了。”
“不能。”
沈烈答的很快,果斷的拒絕。
“……”
沈烈立在車的另一側,全身隱在暗處,具體的神情無法考究,面部輪廓全由光與影雕刻,只能從聲音判斷情緒很淡:“受人所託,忠人之事,如果你今晚出事,我怎麼跟周叔交代?”
“如果陳小姐實在不放心,建議你拍好車牌照發給你那位男友,他認識,你如果有事,他知道找誰。”
陳靜安想說地鐵安全,沈烈先抬手看腕錶時間,支着眼皮看她,提醒道:“陳小姐,我趕時間。”
“好,麻煩您。”陳靜安咬牙上車。
車上的時間並不好過,一分一秒都煎熬,兩個人同坐後座,車內空間狹小,即便沒半點肢體接觸,但車是沈烈的,味道也是,如本人一般霸道,前調清冷,后調是木質的沉鬱,她幾乎要將自己貼在車門,皺縮成一團,像掛件,沒什麼存在感,靜靜熬過這四十來分鐘。
陳靜安甚至在想,如果沈烈有半分逾越,她會報警,會跳車,不惜拼儘力氣,她全身綳得很緊,像稍有碰觸就能彈射出去的彈弓。
但,沈烈什麼也沒做。
大多時候他背靠後椅,閉眼休憩,中途有電話打進來,關於工作,他打開電腦查閱郵件,看完提幾點建議,條理清晰。陳靜安坐得端正,偏着頭看窗外車流,半點餘光也未曾往那邊泄露,只是車駛入隧道時,車窗上猝不及防映出他的影子。
側顏優越,鼻樑挺拔,眉骨高聳,下頜線條清晰分明。他工作時,又是另外的樣子。
心臟停滯半秒,陳靜安即刻收回視線,半闔上眼,看放置在腿上的手,摩擦指腹上的薄繭。
車停在距校幾百米的位置,是沈烈授意。
“人多眼雜,為避免陳小姐被人說閑話,就送到這了。”
“謝謝。”
他們學校不乏有錢學生,這樣的豪車太過扎眼,而她半夜從豪車上下來的確不合適,有些意外沈烈會考慮到這點。這次的道謝是真心實意的。
走之前,沈烈甚至沒給一個眼風,依舊盯着屏幕上的文件:
“陳小姐,慢走。”
語氣極淡,沒有半點情緒。
陳靜安也不得不反思,或許上次會所是誤會,他跟自己男友不合,那些話不過隨口說說,以對方身份地位,什麼樣的女生沒見過?自己只是位普通學生,又怎麼會引起他的興趣,而老師的事,也是兩家早有交情,這些,也不過是巧合。
想清楚后,反倒輕鬆很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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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靜安課後一有時間就去醫院看望周正卿,師哥師姐也陸續回來,病房裏一直有人,幾位昔日學生圍在老師的床頭,談起往事,比誰屁股上挨得板子多,陳靜安一次也沒有,師哥師姐大喊老師偏心。周正卿抱着被子笑着為自己辯解,哪家不最疼老么?誰要是羨慕,再拜一次師門也不是不行。
手術順利,兩天後轉入普通病房。
陳靜安再沒見過沈烈,但他的名字時常被老師提起,周正卿對他的評價很正面,術前術后安排周到,他來過幾次,只是沒跟她撞上。
轉眼,秦宜年調往濱城已經半個月,工作剛上手時,因為之前沒做過,再加上需要梳理各方關係,每天忙的腳不沾地,如今理出點頭緒后,才顧得上跟陳靜安彙報情況,感嘆那裏如今什麼都好,只是沒有她也就沒什麼意思。
“看着瘦了,難為你每天學校醫院兩頭跑,我這周末回來,怎麼著也得養回來。”
“不忙么?如果工作脫不開就算了。”
秦宜年笑:“看來只有我想你,某些人是沒心肝的,是一點也不想我。”
陳靜安改口說是想的。
秦宜年在那邊嘆氣:“好想現在就抱抱你。”
這話是真的,來濱城后,明裡暗裏的應酬,都少不了漂亮女人作陪,他都是以自己有女友拒絕,剛開始對方以為他京城來的公子哥眼光高沒瞧上,削尖腦袋找來臉蛋跟身材都一絕的姑娘,秦宜年仍是原話拒絕,後來被調侃是位好男人,為女友潔身自好,他也頗為得意,將原話說給陳靜安聽,討要褒獎。
陳靜安唇畔含笑,聲音溫軟:“嗯,誇你。”
濱城忽然進入雨季。
秦宜年讓司機開車過來,他在樓下等,雨水交織,他看見一道纖細身影跑過來,拿包頂在頭頂,另一隻手抱着畫框,護在身前,因此她跑得吃力,雨水打濕她裙擺,白色單鞋沾上泥,腳踝被凍紅。
女生跑來躲雨,額前的碎發也濕掉,一縷一縷貼在面頰上,有些狼狽地抖落包上的水,處於禮貌,秦宜年並沒直視對方以免讓人尷尬,只是餘光里,女生面孔越發熟悉,他如遭雷擊,扭頭,才確定自己沒認錯。
也許目光太過炙熱,女生回過頭跟他對視,杏眸微怔,同樣意外,眼底濕潤透亮,像是也淋了這場大雨。
喉嚨像被人掐住,秦宜年晦澀艱難輕聲問起:“你……還好嗎?”
徐若晴盯着他,微微一笑:“我如果說不好,你會愧疚嗎?”
—
周正卿出院后,陳靜安的生活更單調,大部分時間用來練琴,偶爾也會在阮靈軟磨硬泡后在學校附近吃飯逛街。
被系主任單獨叫去是周五,主任簡明扼向她提到有資方想要請學校推薦學生拍攝一支廣告,以傳統文化作背景,需要民族樂的學生,從某種層面上來說,也算是宣揚民族文化,而且對方開出的報酬豐厚,是難得的機會。
“你形象好,專業能力又過關,我跟周教授都推薦你。”
陳靜安還記得那次病房談話,沒有直接答應,問清楚后才知道資方姓沈,而這次合作只是開端,往後可能有更多機會。
系主任很看重這次合作,因此極力想讓她接下。
陳靜安以演出練習任務太重,並且身體不舒服為由推辭,她沒想多,只是跟沈烈幾次接觸感官都不太好,男友也一再叮嚀,儘可能避開總是對的。
系主任皺眉,也沒有執意讓她同意,略沉頓片刻:“這樣吧,這次說得也突然,你回去再想想,我是希望你能接下的,這件事也是周教授牽線,你作為他的關門弟子,總不能不支持。”
從主任辦公室出來,阮靈在樓底等她十來分鐘,走過來挽住她手臂好奇系主任說什麼。
陳靜安將廣告的事簡述一遍。
阮靈伸手探她額頭,語氣誇張:“你是不是在發燒,五位數的廣告費你不想去?多好的機會啊,你長得這麼好看,要是被導演看上,選個秀出個道,我還彈個什麼琴啊,直接當你經紀人!”
“你知道的,我沒有這方面的想法。”
“那請你現在有!”阮靈語氣堅定。
但陳靜安只是表面清冷溫柔,實際性子倔,父母是大學教授,家裏條件也算富足——經濟與精神,耳濡目染下,她性格溫吞,卻也有自己的追求,不是只一味追求金錢的數額。她既有主意,便很難被說服。
阮靈最終放棄,靈光一閃:“要不然我替你去?這麼多錢啊我心動死了!”
而且她長得也不差,從小到大也算是小美女,面對鏡頭拍廣告,她也有那份自信。
“就這麼定了,但是,你必須得陪我去。”阮靈親熱摟着陳靜安,靦腆笑笑,“我一個人去還挺怕的。”
周日,陳靜安一大早陪阮靈過去,她沒進去,只在附近咖啡店找位置等,給阮靈加油打氣,看着她挺胸抬頭,雄赳赳邁步進入寫字樓。
寫字樓頂層,助理紀弘推門進入彙報京大音樂學院的學生來了,聞聲沈烈抬眼,身體往後仰,放鬆地靠上椅背,眉心舒展,唇線有細微扯動,在聽到紀弘補充來人不是陳靜安,而是另一位女學生時,靜默半秒,而後喉嚨里溢出聲輕哂。
身體往前傾,窄腰貼着桌邊,他散漫、懨懨地支着眼皮,骨節分明的指間捏着支鋼筆,轉動玩弄。
紀弘解釋:“聽說是因為陳小姐身體不舒服。”
“重病么?”
“……這倒是沒說,看樣子挺嚴重。”紀弘硬着頭皮道。
沈烈支着下巴,面色沉靜如水:“重病應當猛葯醫治,不是嗎?”
小姑娘不僅聰明,也機警的很,只是不知道她猜中他幾分心思,這次也能想到脫困的法子么。
他有那麼點好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