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01 圓來寂去轉千年

0001 圓來寂去轉千年

宋宣和六年,八月十五之夜。

杭州六合寺一間禪房內,一個胖大和尚脫得赤條條,酣睡正香。

睡夢之間,忽聞戰鼓大作,和尚雙眼一睜,翻身跳起,取了靠在窗前那條水磨禪杖,大吼着搶出房門。

那吼聲恍如雷霆,驚起滿寺僧眾,亂鬨哄趕來看時,只見這和尚怒睜雙目,暴立虯髯,倒持了禪杖,厲喝道:“賊兵到了何處?”

僧人們驚慌道:“師父,賊軍不是吃你們殺盡了?如何還有?”

和尚怒道:“胡說!洒家分明聽得戰鼓響動,你等豈敢欺瞞俺?”

僧人們側耳一聽,都笑起來,分說道:“師父,錯聽了也,非是戰鼓之音,此乃錢塘江的潮信。”

和尚不解道:“潮信又是何物?”

有僧人推開廊窗,指着山下大江叫他看:“師父是關西人,大約不知,本地錢塘大潮,海內聞名,今日中秋,合當三更子時潮來,因不失信,故謂潮信。“

和尚獃獃望去,但見月光之下,銀潮滾滾,如萬千奔馬,浩蕩東去,心中一陣恍惚,忽然大悟。

把手一拍,笑道:“俺師父智真長老,曾囑咐四句偈子,第一句‘逢夏而擒‘,是俺活捉得夏侯成,第二句‘遇臘而執’,是俺又捉了方臘,第三、四句,‘聽潮而圓、見信而寂’,今日既逢潮信,俺便合該圓寂,只不知‘圓寂’又是何物?“

眾僧聽了都掩了口笑道:“你出家人,如何不曉得圓寂?圓滿諸德,寂滅諸惡,我等僧侶們身死,便是圓寂。”

和尚笑道:“原來如此!既然圓寂便是死,洒家今日必然要圓寂了,煩你們燒桶熱湯來,待洒家洗乾淨了,便好圓寂也。“

眾僧聽了只覺好笑,卻也不敢不依他,果然去燒了一大桶熱湯。

和尚噗通跳入,盡情洗涮一回,取領御賜僧衣,裡外換得一新,吩咐道:“且去報與我哥哥,讓他來看洒家。”

說罷搖搖擺擺去法堂上,先討紙筆,寫了一篇頌子,捉把禪椅坐了,焚起一爐好香,左腳搭着右腳疊起,腦袋一低,就此無言。

走筆至此,有看官不免動問:這和尚乃何人哉?

說起此人,其實來歷不淺——

當初水泊梁山群雄聚義,一百單八位好漢,他坐第十三把交椅。

俗家姓魯名達,法號智深,江湖上有個驚人的名號,喚作“花和尚”魯智深便是!

其人一生,慷慨行俠,眼裏見不得“不公”二字,但遇不平,拚命也要鏟了去,因此遭奸臣們嫉恨,只得落草二龍山,後來因緣際會入伙梁山,一百零八人上應天星,做下動地驚天的事業。

因梁山的大頭領宋江,一心要謀招安,帶挈眾兄弟都做了軍將,替那宋國朝廷出力,征大遼,剿田虎,伐王慶,討方臘,只殺得天昏地暗,雲愁霧慘,兄弟們也十折七八,各自離分。

所謂:“天罡盡已歸天界,地煞還應入地中。”

一場好漢事業,終究逃不過曲終人散、生死茫茫,那桿大書着“替天行道”的旗幟,也自蒙塵久矣。

這廂宋江領着討方臘得勝的殘軍,正駐紮六合寺外,聽了稟報,心驚肉跳,忙忙領了一干兄弟趕來,魯智深早已絕了氣息。

宋江跺腳叫苦,眼裏不由滴下淚來,取他手中那篇頌子,只見幾行字大大小小,雖不工整,自有一派洒脫之氣。

不由念道:“平生不修善果,只愛殺人放火。忽地頓開金枷,這裏扯斷玉鎖。咦!錢塘江上潮信來,今日方知我是我。”

旁邊盧俊義、吳用等人聽了,嗟嘆不已:“難得這個師兄,倒是活得自在,走得明白。”

各自焚香拜禮,商議如何替他料理後事。

他們這邊且說且哭,卻見禪椅之上,魯智深雙眼一睜,竟是站起身來,搓搓手、動動腳,自家驚奇道:“卻不作怪?洒家分明圓寂了,怎地又活轉來?”

目光掃去,但見武松、李逵一干鐵漢,各自都把淚垂,不由哈哈笑道:“洒家原來無事,你等有甚好哭?”

說了幾句,竟無一個人理會他,魯智深不由皺眉,偶一回頭,只見“自己”竟好好坐在禪椅上,神態安祥,氣色淡薄——分明便是死了。

愣了片刻,自己把光頭一拍:“啊呀!洒家果然圓寂了,此刻卻是鬼魂,怪道他們聽不見我。”

若是換了別個身臨此境,自不免慌張失措,魯智深卻是看得開的,反而歡喜起來。

自言自語道:“卻不妙哉?人死之後,原來還有魂魄,這般卻不寂寞——俺那些兄弟雖死不久,已然想念的緊,豈不正好去尋他們相見?“

他是個爽利的人,既然人鬼殊途,也自撒得開手,拽起腳就走,穿廊過院,不知怎地,便走到了六合寺的後門。

這時夜色悄深,後門處空無一人,魯智深信步走出,忽然眼前一花,憑空現出兩條道路。

正中一條乃是大路,遍開七色蓮花,花間一道香徑,都是金沙鋪成,又聽得禪唱渺渺,令人忘俗。

旁邊則是條小路,腐土腥泥,白骨為徑,若有若無間,傳來廝殺哭喊,無盡悲音。

魯智深探頭探腦,看了一回,指着嘆道:“不消說了,這大路恁般輝煌,必是去往西天佛國樂土,洒家做了半世糊塗和尚,不料竟還能得正果,我佛當真慈悲。“

正要邁上,忽然皺眉,緩緩搖頭:“樂土雖好,我本是要尋兄弟的,他那干都是殺人放火的凶神,只怕不去修羅血海、便在地獄刀山,俺難道獨自去享清福,丟下他們受苦?“

想了一回,長嘆口氣道:“罷了,俺久聞有個地藏王菩薩,許願地獄不空、誓不成佛,俺的膽色難道不如他?還是去尋兄弟們相聚要緊,若能打救他們出苦海,便是最好,若不能時,索性合力,打翻這閻王殿,左右那閻王爺也不是個明事理的人,不然人間緣何善惡無報?”

他越想越覺可行,呵呵笑道:“待洒家們做了閻羅大王,管叫人間報應靈驗,豈不比去佛祖處念經打坐痛快?

念頭轉定,再無遲疑,大步邁入那條小路。

頃刻間,黑煙瀰漫天地,腐土無邊蔓延,白骨路徑亦是望不見盡頭。

魯智深也不在乎,只顧往前走去,這所在不分日夜,亦不知走了多久,忽聽有人叫他:“哥哥?你如何到得這裏?

那聲音甚是耳熟,魯智深心中一喜,忙扭頭去看,卻見一座高山,巍峨險峻,山壁上大書“地煞鎮界“四字。

山上一座廳堂,依稀便是梁山忠義堂模樣,數十個男女站在山巔,探着頭望來,一臉驚訝。

魯智深大喜,指着呵呵笑道:“叫洒家找了許久,不料你等都在這裏!“

說著邁步便要上山,誰想一陣狂風驀然間捲起,彌地遮天。

山上眾人面色大變,都叫“不好!“只是哪裏來及?

便見魯智深面露詫色,風中一卷便沒了蹤跡。

也不知過了多久,魯智深猛然回神,跳起身道:“好風!吹得俺渾渾噩噩,倒似睡了一大覺般!”

說話間看向四下——噫!

哪有甚黑煙腐土,亦不見白骨路徑,那座地煞鎮界的大山,以及山上兄弟,更無絲毫蹤跡。

只見得天高雲淡,木屋土路,竟是平平常常一處市井。.

又有行人們往往來來,大多神情麻木,所穿衣裳,亦與平日所見不同。

正發愣時,一人自他眼前走過,忽然立住腳,沖他笑道:“魯達,你這廝身長力大,卻只混沌度日,何日是個了頭?我方才見朝廷張榜募軍,你何不去試一試?或者便有出頭之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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魯智深醉打三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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