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邸梁開着車行進,他看出來傅嶸還是想去河邊,於是他更加確定自己的想法,他一定是想走水路,並且肯定是還有人接應他。

他沉默地打着方向盤,車軋在道路上發出些微的聲音,只有傅嶸時不時指揮一下打破着平靜。

邸梁雖然沒有說話,但是他一心都放在邸稼騫身上,卻只能從後視鏡里看着他閉着眼睛皺着眉頭靠在車座上。

邸梁心頭百種滋味交相陳雜,仔細一想他有着怯弱,只是現在場合不對,否則他甚至想逃得遠遠的,但到了最後,他還是覺得深深的心疼與擔心。

其他什麼都無所謂,只要騫騫平安就好。

他第一次因為擔心而令自己思維有點渙散,他強迫自己集中注意力,因為畢竟現在他只有把握一切機會,才能帶着邸稼騫全身而退。

一向話多的傅嶸也無力再多說,眼見着就要開到河邊了,邸梁遠遠看見河水在防護林的掩蓋下微微閃着光,邸梁依稀看見似乎有一些船停在岸邊,想來那邊應該是個碼頭。

邸梁不覺得自己應該去自投羅網,現在只有傅嶸一個人……還有制服他的可能性。

如果只有邸梁自己,他可以不顧一切,但是邸稼騫受了重傷,傅嶸的槍還抵在他身上,一不小心就會發生無法挽回的事。

邸梁握住方向盤的手漸漸沁出了汗,是孤注一擲還是乖乖屈服……

“慢點!”傅嶸突然低吼了一聲讓邸梁猛地回神。

傅嶸抓住邸稼騫讓槍時刻貼着他,然後緩緩探出身體往前方查看,過了會,他指揮邸梁轉彎,沿着河岸把車開走。

邸梁默默照做,心裏卻想莫不是前面有了變故?

這時候邸稼騫卻笑了一下。

他沙啞着聲音,顯得中氣不足,對傅嶸說道:“我勸你放棄吧,你以為金哥是傻了么,會猜不出你留着後手?”

傅嶸打量一下邸稼騫,說:“他要是聰明就應該見好就收,別再來趟渾水!”

邸稼騫閉着眼睛,有氣無力,喘息着卻止不住自己的笑意:“他不出手,你又當那些記者是啞巴嗎?”

傅嶸道:“那又怎樣?警察也沒這麼快!”

邸稼騫終於睜開眼,憐憫地看着他:“那你為什麼掉頭了呢?是不是因為本來應該來接應你的人卻沒有出現?”

傅嶸這才變了臉色。

邸稼騫好心地勸他:“別掙扎了。”

傅嶸惱羞成怒用槍戳了邸稼騫肩膀一下,邸稼騫悶悶地呻吟了出來,然後咬緊牙關。

邸梁聽見這一聲,心都要破碎了,手緊了緊,車碾上路上的石頭顛簸了起來。

傅嶸對着駕駛座陰沉地說道:“最好小心點開車!”

邸稼騫眼前發黑,頭昏腦漲,但他恢復了一下,還要繼續說:“傅先生又是何必,窮途末路了還不忘帶上我們。”

傅嶸何曾這麼狼狽過,但瘋子就是瘋子,直到最後還不放棄:“你無所謂,你爸爸的價值比較大。”

邸稼騫忍着劇痛,挑撥傅嶸:“你有本事現在殺了我。”

可傅嶸哪敢真對他怎麼樣,否則他根本制不住邸梁。

“傅先生,你到現在還看不透,白白長我幾十歲。”

邸梁在前面聽得心慌,邸稼騫難得在外人面前這麼多話,平時他都是默默的,溫潤寡言,可現在邸梁都快急死了,他卻還在用語言刺激傅嶸!

邸稼騫怔怔看着開車的邸梁,說:“你把他帶走又能怎麼樣?你還不明白嗎,即使你把他剖了殺了也還是沒有辦法重來一遍。你是不是想為什麼不是你?”他轉過頭,直視着傅嶸,“有時候你不得不相信這是命運。”

傅嶸把槍移到他的正臉上,不想再聽他的話:“你閉嘴!”

邸梁震動了一下。

有時候你不得不相信這是命運……

如果是放在從前,邸梁從來不相信這些。他認為命運什麼的都是託辭,就像那些被他追捕的罪犯都是自甘墮落一樣,自己的路是自己走出來的,沒有借口。

他本該抱着這樣的想法完成他的一生,可他又活了過來。

以另一種身份活了過來。

他開始審視自己,開始知道後悔,開始想彌補,他以全新的角度看待自己。

他這才恍恍惚發覺,他早已不再是那個邸梁了。

可能是因為這個身體太過青春活力,自己也不知不覺洒脫了許多,他變得越來越像個真正的年輕人,以前固守的東西漸漸放棄,但邸梁覺得這不是屈服,而是前進。

或許這真的是命運的恩賜。

邸梁感覺自己又清醒了過來,他慢慢地把車子往河邊開。因為在郊外,河堤只是用泥巴堆砌的土堆,並不高也沒有其他防護措施。等到河水在視野里變得開闊的時候,傅嶸才發現不知不覺他們已經離河那麼近了。

“你往裏開點!”傅嶸吩咐道。

但邸梁不再聽他的了。

如果真的是命運,那麼再給他一次好運吧。

邸梁這麼想着,猛踩油門一扭方向盤,車子往河堤下面衝過去!

汽車從河堤上拋進了水裏,速度太快,衝出去老遠,在遠離河岸的位置掉了下去,激起水花,而且是頭朝下,車窗因為前面觀察情況,都大開着,車直接往下沉,瞬間就被水沒了頂。

傅嶸沒想到邸梁搞自我毀滅的路子,說起來也就是幾秒鐘的事,他就泡在了水裏,措手不及,水極快地灌進了車裏,也衝進了他的呼吸道,他在水裏掙扎,哪還顧得上旁邊。

這種情況下,只能各自逃命。

邸梁是唯一有準備的人,他憋着口氣,從車窗爬出去,又扒着車子抱着邸稼騫的腰把他也拽了出來。

車雖然在水裏,但完全沒入水中之後反而減慢了往下沉的速度,其實也並沒有沉下去多深。邸梁踩在車頂上,抱着邸稼騫立刻就出了水。

邸稼騫有傷在身,又落入水裏,臉色蒼白,幾乎已經失去了意識。

邸梁心疼萬分,只能呼喚他:“騫騫,堅持住。”

他托着邸稼騫往岸邊游去,邸稼騫勉強平衡着身體,不加重邸梁的負擔,但傷口浸在水裏,疼得他渾身不住地顫抖。

邸梁知道他不像自己,平時文文靜靜,哪裏遭過這種罪。

等終於游到了岸邊,邸梁把邸稼騫平放在地上,讓他吐出喝進去的水。邸稼騫咳嗽了幾下,徹底眼睛都睜不開了。

“騫騫!”邸梁心急如焚。

邸稼騫張張嘴,又咳了半天,才能擠出幾個字:“放心,死不了……”

他虛弱地抓住邸梁,喃喃地說:“我還不能死……我還沒想好怎麼跟媽媽解釋……”

邸梁的腦子裏嗡地響了一下,如同遭到了重擊。

他愣愣握着邸稼騫的手,竟呆在了那裏。

邸稼騫用盡最後一點力氣說:“最起碼再給我幾十年……讓我慢慢地想……”

然後他就昏了過去。

邸梁想哭。

他從很久以前就不知道眼淚的滋味了。他自認為是鐵漢一條,怎麼也不會流淚,可現在他覺得自己的視線都模糊了。

他一直以為只有自己糾結無措,原來其實兒子也默默承受了這麼多沉重的東西。

他對自己曾經想要逃避的想法感到羞愧,原來邸稼騫早就已經選擇正視他們之間的關係。

他強忍着淚水,準備扶起邸稼騫,他不能坐以待斃。

可陰魂不散的傅嶸居然也逃出了水面,還握着他那把破槍,剛剛爬上水淺的位置,站在水裏就對着邸梁開槍。

邸梁聽見聲音轉過頭去。

泡了水的槍哪裏還打得准,邸梁抹了把臉衝過去,把傅嶸從水裏拽了出來,一把奪過槍丟進了河裏。

傅嶸的體力哪裏比得過邸梁,邸梁把他摁在地上,揮起拳頭就打。

一切都像默片一樣,只有拳頭撞擊**的聲音展示着傅嶸這個瘋子已經到了末路。

邸梁赤紅着眼睛,發泄着自己的憤怒與哀戚。

這個世界就是有太多的瘋子,才會讓生活困難重重。

如果沒有這些瘋子,他們的生活將會多麼安樂!

直到傅嶸被打得不省人事,邸梁才停手。誰能想到以前貼面優雅、玩弄別人在鼓掌里的傅先生,現在被揍的不成人形。

邸梁站起身,搖晃着回到邸稼騫身邊,抱起他往回走。

只要走到大一點的路上,就一定有人,他要快些……他現在只剩下這個信念了。

要救兒子。

實際上他沒走幾步,就聽見了車的聲音,他遠遠看見幾輛車開過來直到停在了他們身前。

唐政平從車上跳下來,揮舞着手不知道說著什麼。

邸梁一句都沒有聽進去,只是死死抱着邸稼騫怎麼也不鬆手。

最後唐政平急得揍了他一下,他才回過神來,放開了兒子,讓警察們把他們帶進車裏。

急速飛奔回去的一路上,他都渾渾噩噩的,反反覆復想着邸稼騫的那兩句話。

“再給我幾十年,讓我慢慢想。”

他也在這時候才體會到,他總是拿讓兒子開心當做借口,半推半就,卻故意不去承認自己心底那早已萌芽的愛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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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次為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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