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3……
邸稼騫坐在那裏,過了好久才伸出手觸碰電腦屏幕上的那個名字。
他撫摸着那兩個字,手指微微發著抖,上一次,他見到這個名字,還是在冰冷的墓碑上。
那天天氣不是很好,天空一片灰色,邸稼騫記得自己還在感冒,覺得那天的風特別冷。他站在父親的墳墓前,希望父親在天有靈,能保佑他和小智長長久久。
長長久久……
邸稼騫猛地一激靈,一定有什麼地方弄錯了,這不可能,太超乎他的承受範圍。
他收回手,握住鼠標,一點點地把電腦上所有的聊天記錄全部看完。
他邊看,思緒邊瞟向以前,他仔細地回憶,他第一次見到歐陽智,是在父親老房子的樓下,小智偷了父親的老自行車。
如果小智不是一開始就知道,怎麼可能去推那個破車。
邸稼騫漸漸地看下去,聊天記錄里直白的對話,彷彿是無法撼動的鐵證,把詭異得只有小說里才會發生的事,殘忍地擺在了他的面前。
他腦海里竄出許多畫面,父親打他的那巴掌,小智推拒他舉動;父親說想和一起住,小智鑽進他的被窩說以毒攻毒;小時候父親把警帽蓋在他的腦袋上,後來小智默許了他的靠近……
越是回憶就越是驚恐,換個角度想,小智的許多行為就有了合理的解釋。
他開始無法分辨腦子裏的記憶到底是跟誰在一起發生的,父親和小智的臉在他眼前交錯地晃動,讓他劇烈地眩暈了一下,差點沒跌下椅子。
他覺得自己的心尖都在顫動,好像有什麼東西扼住了他的喉嚨,讓他無法呼吸。
他閉上眼,卻更清晰地記憶起他撫摸親吻小智的觸感,那麼真實,那麼柔軟……
從胃部翻湧上來一陣不適,他覺得噁心,覺得難受,覺得無法原諒,他居然用自己的手去擁抱了……擁抱了自己的……
一瞬間,他癲狂地想砍掉自己的雙手。
他又想到母親,想到自己的母親,母親去世前拉着他囑咐他,要好好照顧父親,要孝順他。
邸稼騫痛苦地從椅子上滾落下來,坐到地上,抱住自己的腦袋。
他怎麼對得起媽媽……
突然,他的手機響了,又把他驚得渾身一震,他現在就想驚弓的鳥,脆弱得不堪一擊。
邸稼騫看着手機,上面的名字刺得他眼睛發疼。
他懷着決絕的心情接了電話。
“你在哪裏呢?”邸梁劈頭就問。
邸稼騫想說話,可他發現自己說不了,張開嘴卻無法發出聲音。
邸梁見他沒說話,連忙繼續說:“騫騫,你別想太多,我就是覺得簡名揚可憐,所以陪陪他,沒別的意思。”
邸稼騫恍惚地想,是了,除了爸爸媽媽沒人會這麼喊他。
邸梁還在繼續說:“你是不是吃醋了?明明都到病房門口了,轉眼人就不見了。”邸梁覺得有意思地笑笑,“你真是想多了,我就關心你一個人。”
邸稼騫聞言,握緊了手機,終於開口,重複邸梁的話:“只關心我一個?”
邸梁有點不好意思,說:“哎呀,別肉麻來肉麻去了,你在哪裏?回來吃飯。”
邸稼騫苦澀地喊:“小智……”
“嗯?”邸梁這才察覺到有問題,問,“你怎麼了?”
邸稼騫抬頭看了看別處,分散自己的痛苦,問邸梁:“你喜歡我嗎?”
邸梁愣了愣,有點惱火,這孩子這個時候問這問題幹嘛?
他含糊地說:“我要是不……咳咳,能跟你在一起嗎?”
邸稼騫突然笑了起來,說:“你果然說不出口。”然後他掛掉了電話,拆出了電池。
他覺得有點怪怪的,視線變得特別模糊,霧蒙蒙的,就像他的心一樣。
他伸手抹了一把臉,居然抹了一手的水。
邸梁瞪着自己的手機,一臉不可思議。
邸稼騫居然掛他的電話?
不就是最近稍微關心了一下簡名揚嗎?就氣成這樣了?
可是邸梁仔細一想,昨天邸稼騫還好好的,他就陪了簡名揚一晚上,今天就不對勁了,也不至於啊。
邸梁不信邪地又打過去,居然還關機了。
邸梁不明白邸稼騫鬧什麼變扭,只有先回去。
簡名揚那邊,薛金拍着胸脯說以後都交給他,邸梁覺得事情還未平定,這樣最好不過。而且簡名揚已經沒事了——大概吧——那他就放心了,他就可以理直氣壯地去歐陽家說,初五了他出去住了……
想到這點,他就有點頭疼,以後怎麼跟簡名揚解釋他用他的身體,跟他的父母說自己是同性戀的事,還有簡名揚問起邸稼騫的身份來怎麼辦。
邸梁沒想到自己也有想逃避問題的一天,嘆了口氣,開始往回走。
過年連出租車都出來的少了,他又開始抱怨,騫騫生哪門子的氣,把車開跑了也不來接。
可一整晚,邸稼騫都沒有回來。
邸梁打了好幾次電話,都關機。
這種景象似曾相識,傅嶸把邸稼騫帶走的時候也是這樣,邸梁無時無刻不在打電話,可一直都沒有人接聽。
那種回憶太惡劣,讓邸梁有不好的聯想,可最近發生的事情他都知道,邸稼騫應該沒事。而且從他掛電話的行為上看,邸稼騫是主動躲着他。
邸梁希望小孩子嘛,生個氣就過去了,第二天就回了。
可邸稼騫第二天也沒有回來。
邸梁忍不住給薛金打電話,薛金倒是奇了,說:“我還想找你要人呢,還有事需要他做啊,但是我打電話打不通。”
邸梁皺緊眉頭,說:“昨天是怎麼回事,你說他在門口,可我出去的時候他人就沒了。”
薛金心想那小子肯定是跑去看簡名揚住的地方了,玩失蹤,莫非是看出什麼門道來了?
薛金覺得不管邸稼騫在簡名揚的地方發現什麼,肯定是不利於他和歐陽智關係的,所以他乾脆打哈哈,他們的事他們自己解決吧。
“我不知道啊,我見他在病房門口挺猶豫的,就說你不進去我進去了,然後我就進去了唄。”
邸梁越想越奇怪,不明白為什麼。
薛金說:“算啦,這麼大個人了,估計他心情不好,過幾天就好了,這幾天就當我放他大假好了。”
邸梁沒好氣地說:“本來就還在過年好吧。”
邸梁也沒辦法,他見識過,邸稼騫要是想躲起來,還真的很難找到。每當這時候,邸梁就非常痛恨邸稼騫沒個知心朋友這點,他凡事獨來獨往,有心事也不吭聲自己憋着,人不見了都不知道往哪裏找。
邸梁一直在家等,等到他過完年上班了,報紙都復刊了,邸稼騫還沒回來。
邸梁忍不了了,下班跑到那家醫院,到了簡名揚的房間,推門進去。
果然薛金在裏面,不過房間裏的情形,讓邸梁怔了怔。
薛金坐在椅子上,但是把腿翹在病床的邊上,一臉悠閑。
簡名揚靠在病床上,居然在削蘋果。
簡名揚明顯技術不行,一個蘋果被他削成土豆似的,他小心翼翼地拿着刀,一點一點地削,好像生怕切到自己手,還一邊削,一邊怨恨地看着薛金。
這個場面有點詭異,邸梁從沒見過病人給探病的削蘋果的,但邸梁現在沒心思開玩笑,直接問薛金:“你真不知道邸稼騫在哪裏?”
薛金聳聳肩:“你是他的枕邊人,你都不知道,我怎麼知道。”他想了想,自言自語道,“等他回來要扣曠工費。”
邸梁見他不像有所隱瞞,又沒了輒,薛金沖他招招手:“放心,他自己消失肯定有自己的事,大老爺們的怕啥啊。”
邸梁說:“明天再不見人影,我就去警察局報失蹤。”
“不是吧。”薛金服了他了,他指指沙發,說,“你先冷靜一下,吃個蘋果。”他轉向簡名揚,“再削一個給歐陽吃。”
簡名揚嘴角一抽。
邸梁這才對薛金說:“你怎麼把人家當傭人了?人家還是病號。”
薛金“哼”了一聲,道:“對待救命恩人就要以身相許,當然要為恩人做點事了。”
邸梁冷冷地說:“你就是見人家的爹死了,所以好欺負了。”
薛金道:“你心情不好,說話陰陽怪氣的,簡名揚自己願意的。”他沖簡名揚說,“是吧?你自己願意為我削蘋果的。”
簡名揚拿着刀的手直發抖,最後才點了點頭。
邸梁見了,實在是不好發表什麼評論了,他知道薛金是不會做出什麼實際行動去傷害簡名揚的,他也知道薛金這是發泄怨氣,隨他折騰吧。
他也不能真讓簡名揚幫他削蘋果,乾脆說:“既然人不在你這,我就先走了。”
“哎,等等。”簡名揚終於說話了,看着邸梁,欲言又止。
薛金打量一下兩個人,說:“你們有話說?要不要我出去啊?”
簡名揚說:“我們出去就行了。”
薛金瞪了他一眼,說:“你出去個屁啊,去撒尿都還要人扶。”
簡名揚漲紅了臉,薛金起身沖邸梁笑笑:“還是我出去,你們慢慢說。”
薛金這才起身,走出病房。簡名揚把蘋果和刀放下,一雙溫潤的眼睛充滿了擔憂與驚懼,直直地看着邸梁。
邸梁心裏嘆了口氣,基本上已經知道他要說什麼了。
果然,簡名揚吞吞吐吐地問:“小梁叔,那個邸稼騫,跟你到底是什麼關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