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66:多福村(6)
謝晏帶着裴南季熟門熟路地來到陳家的牛棚,那裏沒有人。
這一路上,她敲了好幾戶人家的大門,要麼裝沒人不開門,要麼緊張兮兮地勸道,“沒有你們要找的人,趕緊走!”
這一切都太過怪異。
思考問題太費腦子,她直接問謝晏,“阿晏,你說這裏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我感覺,陳遠這個人也有些不對勁,他給我的感覺,時而熟悉,時而陌生。”
謝晏點了點頭,“確實。如果,我沒有猜錯,他的身體內應該還有另一層人格。”
裴南季不可思議,“雙重人格?”
謝晏翻了一下地上的乾草,又去看了一眼周圍的泥土,若有所思道,“人應該沒走遠。”
裴南季簡直求賢若渴,“謝總,趕緊解釋一下!”
“這茅草上的沾染的土星和這棚子外的土,濕潤度相當,說明有人不久前來過。這路上只有來時的腳印,並無離開的印跡,說明要麼沒有離開,要麼採取了其他方式離開。可是,這裏並沒有其他工具留下的痕迹。”
裴南季思索道,“也許是,他提前抹除了痕迹呢?”
“不排除這種可能。不過,我們還是先找找看這裏還有沒有一些地窖之類隱蔽的地方?”
“好。”
兩人分頭行動,各自那了跟木棍,這敲敲,那打打。
果然,還真讓他們給找着了。
牛棚塌下來的地方,有一大塊木板子蓋着,下方有一捆茅草擋着,搬開茅草,赫然就是一個洞口,黑黢黢的,有點詭異。
大中午的,裴南季都好像感覺到一陣陰森。
“要下去嗎?”聲音顫抖。
謝晏反問,“不下去會後悔嗎?”
裴南季搖了搖頭,“那……還是去看看吧,不能放過一丁點的蛛絲馬跡。”
“我在前面走,你在後面跟緊我。”
謝晏打着手電筒進了洞,裴南季緊跟其後。
許是洞裏不通風的緣故,裏面的味道不太好聞,各種味道夾織在一起。
她小聲的喊了一聲“有人嗎?”
好像有一個聲音哼唧了一聲,裴南季沒聽太清楚。
“阿晏,你聽到了嗎?剛才是不是有人在說話?像是……小孩子?”
裴南季聲音有些顫抖,這個冤孽重大,難保不是一個變異之後的小厲害鬼。
她下意思和謝晏並排走在一起,陽間的事她可以靠南朋友,可這些鬼啊、陰氣之類還是她上。
怎麼說,她也是一個神女。
小鬼,應該也會對自己友好一點點的吧?
他握緊了她的手,“不太確定。找找看。”
一塊長方形的破木板下面躺了一個人,睡得不太安穩。
裴南季仔細一看,提起的心這才放了下來。
“要不要把他叫醒?他是不是在做噩夢?”
陳遠的額頭上密密麻麻佈滿了汗滴。
“先等等。他好像不太對勁,別嚇到他了,等他自然醒。”
裴南季點了點頭,兩人回到地面上去等他。
實在是這個洞裏太過黑暗,而陳遠又是一顆不定時的源頭。
他好像跟上次見的時候又不太一樣了,裴南季有一種很強烈的預感。
“阿晏,你說,陳遠他會不會有三重人格?我總感覺,正睡着的這個他又是一個新的人格。”
謝晏抬頭望了一眼天空,“可能吧。”
等的太過無聊,兩人玩起了“你畫我猜”的小遊戲。
結果……
還不如不玩。
裴南季生氣,他怎麼和自己一點默契度都沒沒有?
猜了三十個詞,愣是一個沒猜對。
她耍賴道,“不玩了,不玩了,沒意思。”
謝晏帶着她出了門,“太陽快下山了,我們去看落日?”
裴南季只知道有人會為了看日出在山上熬夜,看日落這還是第一次聽。
“行,我還沒特意去看過日落。”
陳家後面不遠處就有一條小道通往靈秀山。
許是很少有人走動,小道兩旁的枯草霸佔了半個道。
謝晏拿着竹竿把雜草清理開來,裴南季跟在後面。
到達山頂的時候已經過了一個多小時,日落也只剩下最後一抹光暈。
裴南季泄氣了,“都怪我,走得太慢了,辛辛苦苦爬上山,日落只看了不到三分鐘。”
謝晏安慰她,“別懊惱了,雖然我們的目的是看日落,但是路上的風景也不錯,這又何嘗不是另一種饋贈?”
“是是是,謝總說得對。天黑了,咱們快下山吧,我怕有小動物出來。”
“現在還是冬天,動物冬眠期還沒結束。所以不用怕。”
裴南季撇嘴,“你就不能裝作沒聽懂?我……只是不想走路。”
謝晏這次停懂了,在她面前蹲下身子,“背你下山。”
裴南季心安理得的趴了上去,不怪她矯情,實在是怕山太累人了,這已經快把她半個月的運動量都耗掉了,她怕自己在磨嘰,下山沒準都天亮了。
回到陳家之後,兩人第一時間進了地洞,那裏已經沒有人了。
“陳遠他人呢?怎麼不見了?”
裴南季有一種玄幻感,“未解之謎之大變活人、大變沒人。”
地洞裏沒人,兩人很快出來了。
實在是白天就很暗,天黑之後那個洞更像是無底深淵。
正是因為未知,所以才更為恐怖。
兩人在關於是否要出去找人還是留在這裏守株待兔產生了分歧。
謝方代表認為,還是主動出擊為好,凡過往之處,必留痕迹。
裴方辯手認為,守株待兔才是硬道理,大海撈針不可取。
兩人各抒己見。
忽然,有驚叫聲傳來,刺耳至極。
“大仙饒命!繞命啊,我發誓以後再也不敢助紂為虐了,求大仙留我一命,留我一命!”
是個男人大哭聲,很是悲慟。
謝晏拉着裴南季,“人找到了,咱們過去看看?”
兩人趕到的時候,只見到一個胖男人趴在地上,死命地磕頭,邊哭邊求饒。
裴南季看了一眼謝晏,“這胖子有點眼熟啊!”
謝晏淡淡地撇了一眼,“劉大胖。”
裴南季喊了一聲,“劉大胖,你別哭了,大半夜鬼哭狼嚎的,幹嘛呢?嚇鬼啊!”
劉大胖這才停止了哭泣,一張大臉腫得像是豬頭,看起來可怕又可笑。
看見裴南季和謝晏,他如同看見了救苦救難觀世音菩薩,眼裏帶着劫後餘生的喜悅。
“大強兄弟,二麗妹子,沒想到,我們還能再見面,真是太好了!”
他癱坐在地上,又哭又笑。
裴南季問他,“劉大胖,這裏到底發生了什麼?”
他警惕萬分,“噓噓噓,小聲點,等會兒那個惡鬼又要來了!”
“惡鬼?什麼惡鬼?莫不是有人在裝神弄鬼?”
胖子小心翼翼地挪到屋子裏,“你們也進來,順便幫我把門框上的鏡子擺正一些,把門關好。”
兩人按他說的進了屋,“現在,可以說說了吧?”
劉大胖從藤椅上拿過一張毯子,團成一團緊緊抱在懷裏。
“其實,從你們那裏破壞了神樹祭祀之後,這個村子就被詛咒了。每天夜裏,都會有一戶人家被惡鬼選中,然後被狠狠揍一頓,半個月下不來床。這樣的日子不知道還要持續多久?什麼時候才是個頭啊?我們想逃出村子,可是根本出不去。就像是有人用牢籠把多福村給鎖住一樣,裏面的人一個都出不去,一個都出不去……”
“所以,惡鬼今天是選中你了?”
劉大胖眼淚鼻涕匯合一起了,裴南季看着難受,遞了張衛生紙給他,“趕緊擦擦。”
劉大胖眼淚汪汪,“二麗妹子,你真好!既然你們能進來,那你們能不能把我帶出去?我去外面贖罪,行不行?”
沒人回他。
“二麗妹子?大舅哥?”
謝晏這才有了反應,狠狠瞪了他一眼,“你胡說什麼?”
劉大胖根本不知道自己哪句話說錯了,也不敢再說了。
謝晏拉起裴南季的手,“如意,咱們走吧,這裏沒什麼有用的信息了!”
劉大胖見他們要走,匆忙挽留,“天晚了,要不,明早再走?”
謝晏沒給他機會,直接帶着裴南季離開了劉家。
剛出劉家沒多久,裴南季突然停下了腳步,閉上眼睛,有一幕血色迅速從腦海中飄過。
“村長家裏出事了!”
兩個人以最快的速度趕到王家,王小建已經只剩下最後一口氣。
“陳遠,你住手!”裴南季喊道。
陳遠愣了一瞬,謝晏把他從王小建身上拉開。
他手上沾了血,狼狽不堪。
“你們怎麼又回來了?不是跟你們說過,別再回來了嗎?”他的聲音帶着很明顯的顫抖,好像不想他們見到這一幕。
“冤冤相報何時了?陳遠,你不能我帶着過去活一輩子,人不能靠回憶過活。”
這次他終於忍不住了,哭得像個孩子,“可是,我家人都沒了啊,全是拜他們所賜。”
“所以,他們會受到懲罰,一輩子不能出不了村,日日都要煎熬過活。而你不一樣,你是你爸媽和弟弟最後的希望,他們也不想你變成這樣吧?屠龍少年,最後不要成為惡龍。”
“可是,可是……可是我找不到活下去的理由了,我苟活於世上最後的執念就是替他們報仇雪恨。”他的眼睛發紅。
裴南季看了一下他的面相,“你是不是有個雙胞胎弟弟?”
提起弟弟,陳遠溫和不少,他望着遠處“是,我弟弟他今年十歲了,該上四年級了。他的學習很好,是我們全家的驕傲。他的心地善良,是一個勇敢的小男孩。”
“既然這樣,那你怎麼不能成為他?替他活下去,替他也好好看看這個世界。”
此時此刻,裴南季終於弄清了眼前人是誰。
她和謝晏相視一眼,默默說出了一個名字。
向來處變不驚的謝總,也詫異極了,忍不住多看了幾眼陳遠。
陳遠搖了搖頭,“不不不,……我不行的。”
裴南季直直盯着他,“也許你就是你弟弟呢?也許當年活下來的就是你弟弟呢?也許你只是太捨不得弟弟,所以記憶出了錯亂呢?”
王小建躺在地上奄奄一息,艱難地開口,“我……就……說,陳……遠……怎麼……可能……還……活……着?哈……哈……哈,原來……他是……一個……冒牌貨。”
陳遠驚恐地搖了搖頭,“不不不,我就是陳遠。”
“我弟弟死在了河裏,死在離我家最近的那條河裏,就為了救這個畜生!!”他睚眥俱裂。
王小建艱難地動了一下腦袋,“不是,當時死在河裏的是你!你是穿錯了你弟弟的衣服而已,還好,那個小兔崽子最後跟你爸媽團圓了!”
陳遠捂着耳朵不聽,“我不聽,我不聽!”
裴南季撇了一眼王小建,“阿晏,你去把他嘴巴堵上,都剩最後一口氣了,還不消停!”
王小建笑了,“哈哈,早死早超生,反正我爹也被我氣死了,也沒人管我了,我還活着幹什麼?”
裴南季順便遞了一顆藥丸給謝晏,“等會兒給他服下,想死沒那麼容易!”
謝晏隨便找了一塊破布堵上王小建的嘴,耳根這才清凈不少。
陳遠陷入自己的回憶里,不肯醒來。
她有些擔憂道,“我怕他再不清醒,後期可能會影響陳特助。”
謝晏提議,“那把他綁起來帶走吧,留在這裏也不行。”
裴南季臨走之前,又給王小建貼了一個撕心裂肺符咒,又名“生不如死”符、“活着遭罪”符。
這可是她自己經過多次嘗試改良而出的新符咒,正好試試水。
謝晏嫌棄他太吵,一掌將他劈暈。陳遠被送到陳家牛棚下的地洞裏,謝晏和裴南季則在茅草墊上窩了一宿。
裴南季睡得舒服,謝晏胳膊和半邊身子都被壓麻了。
這姑娘,睡覺賊不老實。
天光大涼,裴南季去地洞裏叫醒了陳遠。
他怯生生的開口,“阿姨好,叔叔好!”
裴南季指着自己,“阿姨?我是阿姨?”
一個一米八的二十六七的大男人站你面前喊你一個剛畢業的小姑娘阿姨?
這擱誰身上受得了啊?
這擱誰身上都受不了哇。
陳遠見她好像不開心,“姐姐?”
裴南季瘋狂的搖了搖頭,皮笑肉不笑,“乖,還是叫阿姨吧。”
叫姐姐更驚悚好嗎?
謝晏叫他,“你叫什麼名字?幾歲了?”
他躲在木柱後面,漏出半張臉,“我……我叫阿遠,今年六歲了,我……我還不會背乘法口訣。我……”
“還想說什麼?不要害怕,叔叔阿姨不是壞人。”謝晏難得對一個同性下屬這麼溫柔。
裴南季彷彿看到了他以後怎麼對待糯乎乎兒子的場景。
陳遠膽子好像大了一點,他從柱子後面走出來,走到離謝晏幾步遠的距離停下,“我弟弟特別聰明,他不但會被乘法口訣,還會默寫,還會背很多古詩,考試考了第一名,還有小紅花……”
陳遠說到弟弟,十分自豪,與有榮焉。
“阿遠也很棒,是一個好哥哥。”
陳遠有些害羞,“阿遠是一個好哥哥,會永遠保護阿時。”
兩人帶着陳遠從地洞裏出來,平時他都是躲在地洞裏,等天黑了變成大人才出來。
他看見一朵花,要摘下來給弟弟看看。吃了一口果子,要留下給弟弟吃。得到一顆糖,緊緊攥在手裏要留給弟弟……
裴南季剛開始還驚訝,後面已經麻木了。
這傢伙是個弟控,所以活下來的一定是弟弟。
帶走他,這裏應該就能安定下來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