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 024 三更合一
“我們家也做買賣?”葛慧玲震驚地看着趙文軍兩口子。
齊春麗鼓起勇氣說:“是啊,媽,宋書玉不就靠擺攤賣衣服賺了很多錢,連工都不上了嗎?咱們也做買賣,等賺了錢給家裏建大房子,您跟爸也不用那麼辛苦上工了。”
這話實在是很有吸引力,現如今隊裏誰不羨慕宋家?
只是,葛慧玲蹙眉問:“做什麼買賣,你們會嗎?”
齊春麗看向趙文軍,自信滿滿:“我們也賣衣服吧,文軍肯定比宋書玉厲害。”
這話深得葛慧玲的心。在她這個當媽的心目中,自己兒子肯定是最好的,不如宋書玉的只有兒媳婦。她也看向老二:“文軍,你覺得這主意怎麼樣?”
趙文軍完全沒想到齊春麗說風就是雨,大晚上的就把全家人叫了起來商量這個。
他在屋裏是答應了齊春麗,但具體怎麼做,他心裏也沒主意。這買賣要是那麼容易做的,全大隊又怎麼可能宋書玉一個人發了財。
不過現在不是拆台的時候,他猶豫了一下說:“我覺得賣衣服行,宋書玉靠這個賺了錢,說明這條路是行得通的。”
齊春麗不住點頭,沒錯,她就知道,趙文軍肯定行,他現在只是還沒覺醒做生意的細胞,等走上這條路了一定會大放異彩。
但趙文軍下一句話就泄氣了:“不過宋書玉的衣服是她自己做的,咱們沒有縫紉機,還有布料也是個問題。”
“縫紉機要工業券,還要花一百多,誰有那個錢啊,說了等於白說,散了散了,白歡喜一場。”陶碧撇嘴打了個哈欠。
齊春麗沒搭理她,而是繼續望着趙文軍。在她看來,趙文軍一定會想到辦法,上輩子趙文軍也什麼都沒有的進城,白手起家,創下那麼大的家業,這點小問題怎麼可能難住他。
其他人也順着她的視線看向趙文軍。
可趙文軍能有什麼法子呢?
他現在只是一個退伍兵,要錢沒錢,要人脈也沒人脈。
被家裏人盯得不自在,趙文軍咳嗽了一聲:“這,要不大家再想想,做生意也不止賣衣服這一條路。”
“敢情你們什麼都沒想好,就是涮我們啊,沒勁兒。”陶碧火大,蹭地站了起來。
葛慧玲也很失望,提做生意的是老二兩口子,可現在拿不出章程的也是他們倆。她板著臉訓斥齊春麗:“沒這本事就別天咋咋呼呼的,非要跟人比,你不累我還累呢,一天到晚伺候你們老老小小,晚上睡個覺都不安寧。”
怎麼會這樣?
齊春麗見這事要黃了,情急之下,拽住了葛慧玲:“媽,沒法賣衣服,那咱們就賣吃的。公社每次趕集都有人賣吃的,一樣能掙錢。咱們在家裏做好,拿到集市上擺攤,肯定可以賺錢的。”
她記得上輩子也有很多擺攤賣小吃賺了錢的。雖然比不上趙文軍,但也買車買鋪子開了店。
大不了他們先賣吃的,攢點錢,等改革開放了,還愁沒地方拿到衣服嗎?到時候再讓趙文軍重新走上輩子的路就是。
葛慧玲停下了腳步,就連陶碧回過頭。
齊春麗得到了鼓勵,接著說:“賣吃食,咱們可以用家裏的東西,不用花錢出去買,萬一不好賣,咱們自己吃了也不會浪費。”
好像有點道理,葛慧玲重新坐了回來:“那賣什麼?”
齊春麗哪知道啊,她是會做飯,但水平一般般,而且趙家目前的情況也不可能讓她去公社開飯館。所以她把目光對準了一直沉默的楊紅英:“大嫂手藝好,過年炸的麻花又脆又酥,要不就賣這個吧!”
陡然被大家盯着,楊紅英連忙擺手:“我……我不會做買賣。”
“大嫂,你在家炸麻花就行了,擺攤的事交給我們,不用你出面。”陶碧主動說道。
她想攬下這個活兒。擺攤可比上工輕鬆多了,而且賣了多少錢其他人又不知道,她完全可以昧點錢下來。
葛慧玲想了想,家裏有麵粉有油,都是現成的,不用再花錢買,就同意了:“大根,我看這事行,你覺得怎麼樣?”
趙大根拿着煙桿,猶豫了一會兒,終於首肯:“那就試試吧。”
現在這個家實在是太窮了,個兒子都成了家,孫子孫女一個接一個的出聲,連個住的地方都沒有。每年的工分只夠填飽肚子,多的一分都沒有。
要是做買賣能額外賺點錢,再起兩間房子也好。
***
最先發現趙家人也在偷偷做買賣的是謝錚。
他跟魯斌去紅星公社賣衣服,發現了齊春麗和陶碧在國營飯店對面擺攤。
當時魯斌就氣得罵娘,直嚷着晦氣。
回家后,謝錚將這事告訴了宋書玉。
宋書玉一點都不意外,齊春麗也是重生者,自然知道未來的風向標,會出去擺攤一點都不稀奇。
如今大家都不是一個賽道的,他們做什麼,宋書玉也不關心,笑着說:“隨便他們吧,只要不妨礙咱們的事,他們愛幹什麼就幹什麼。回頭這事傳出去,還能幫咱們分擔一部分火力,大隊這些人就不會只盯着咱們家了。”
“你性子可真豁達。”謝錚既高興宋書玉想得開,不生氣,這說明她心裏沒趙文軍那個蠢貨,但同時心裏又不爽,趙家當初那麼算計宋書玉,現在還想跟在他們後面擺攤賺錢,天底下哪有那麼好的事的呢。
同樣不痛快的還有魯斌,他可不樂意看到趙文軍和齊春麗這對狗男女越過越好。
但齊春麗學他們也是在別的公社擺攤,魯斌想讓自家兄弟去找茬都鞭長莫及,而且謝錚也不允許他去找對方的茬兒,說什麼現在做買賣要緊,不能耽誤了書玉的正事。
呸呸呸,張口閉口都書玉,非讓他們叫書玉姐,他自己背後卻一口一個書玉,生怕別人不知道他跟宋書玉關係好。
魯斌本來對宋書玉有點小心思,但這陣子天兩頭跟謝錚一起出去擺攤,還看不出來這小子的心思嗎?
兄弟不奪人所好,他馬上澆滅了自己心頭那點小火苗。但有時候忍不住刺謝錚兩句:“句話不離宋書玉,我看你乾脆當宋書玉的管家婆算了。”
謝錚瞥了他一眼:“本來給你想了個主意對付趙家,但現在看來,你是不需要了。”
“別,兄弟,咱倆什麼關係啊,快說快說,難道你想看到趙文軍那狗東西發財?”魯斌連忙拉住了謝錚。
謝錚勾唇一笑:“這還不簡單,回頭在大隊公社宣傳宣傳趙家賣麻花賺了多少錢,自然有的是人眼紅跟風,這賣麻花的多了,他們家的生意自然就差了。”
賣麻花的成本小,有點手藝的都可以做。這麼大的公社,出幾個跟風者不稀奇,而且還能替他們分擔一部分火力,一舉兩得。
魯斌側頭打量着謝錚:“兵不刃血,你小子心眼太壞了,幸虧老子跟你是兄弟。”
“行了,事情解決了,別天天愁眉苦臉的,趕緊賣衣服。你看看你今天才賣出去幾件,你好意思嗎?”謝錚完全不接他這話。
周扒皮!
魯斌扭頭扯着嗓門大聲吆喝:“新衣服了,賣新衣服了,男式背心只要1.5,比供銷社便宜毛錢還不要……”
***
謝錚這招果然奏了效。
沒兩天大隊裏就傳出趙家也在做買賣的消息,而且越傳越離譜,說趙家賣麻花一天能掙一二十,比宋書玉還賺錢呢。
一時之間,趙家頓時變成了紅雲大隊的風雲人物,甚至連隔壁大隊都有人在打聽他們家。
趙家人剛開始很得意,很享受這種被人追捧嫉妒的感覺。
但很快他們就笑不出來了,因為集市上漸漸有了別家賣麻花的,他們的生意不可避免地受到影響,以前一天能賺一兩塊錢,現在一天只能賺幾毛錢。而且還要搭進去兩個人工,這可不划算。
所以一家人又坐下來商量。
對於這事,齊春麗也沒好法子,她再次將希望寄託到了趙文軍身上:“文軍,你怎麼看?”
趙文軍除了出出主意,全程沒參與這個買賣,他哪知道怎麼辦。
可全家人都望着他呢,他只能硬着頭皮說:“那……那就賣便宜點吧。別人賣五分錢一個,咱們就賣四分錢,四分五。”
“可是這樣賺的錢就少了啊。”陶碧有些不情願。
他們麻花的利潤本來就不是很高,再降價還賺什麼錢。
可齊春麗卻覺得這法子好:“大不了咱們少放一點點麵粉,或者買便宜點的麵粉和油炸,省點成本。這樣賣四分五賺的也差不多。”
陶碧眼睛發亮:“這法子好,而且咱們家以後還可以分開擺攤,我跟二嫂,各去一個集市,這樣多賺點錢。”
最重要是有齊春麗盯着,她想要做手腳很難,每次賣多少錢都要老老實實交給葛慧玲,但分開單獨賣就不一樣了,她找借口私吞個一毛兩毛的誰都知道。
“可,家裏的麵粉不多了。”楊紅英有點不贊同。家裏這麼多人呢,糧食都拿出去做麻花賣錢了,大家吃什麼?
葛慧玲也知道不能動用家裏的糧食了,她看向個兒子說:“這個買賣是咱們一家人的,個媳婦都參與了,賺的也是大家的,這個本錢也該你們兄弟一起平攤。這樣吧,一家出10塊錢買糧食和油,等賺了錢再還給你們。”
陶碧有些不情願:“媽,前陣子不是賣了不少錢嗎?”
葛慧玲瞪了她一眼:“那不都是用家裏的糧食和油做來賣的嗎?怎麼?你現在就想分家了?”
“沒,媽,我不是這個意思。”陶碧連忙否認,心裏卻在罵,死老婆子,將錢把得死緊。明明家裏有錢不肯出,還非要他們出。
葛慧玲臉色這才好了些:“你們也別怨媽摳門,先前賣的這幾十塊都是用咱們家的糧食和油。咱家這麼多人,能不能吃到下半年還不好說,回頭缺糧了,就用這筆錢救濟。不然現在花了,你們吃什麼?”
陶碧連忙說:“是我誤會了媽,就按媽說的辦。”
兄弟一人想辦法湊了十塊錢,然後趙老說他認識的人多,主動擔負起了購買油和麵粉這事。
趙家把攤子支得更大了,而且也不藏着掖着了,乾脆直接在紅旗公社擺起了攤。
因為有桂花嬸子這個小喇叭,宋書玉每天都能聽到趙家的各種消息,還有隊裏的各種傳言。
果然,趙家異軍突起后,討論他們家的聲音都少了很多。
宋書玉樂得自在,悶聲發大財。
但這可苦了宋建國。
對於大隊裏的這些事,宋建國早有耳聞,他有意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但底下的人不買賬啊。
有些悄悄找他舉報說趙宋兩家割資本主義尾巴,應該抓起來□□。
他當時就訓了對方一頓,以趙宋兩家都是代貧農,根正苗紅為由,駁斥了對方。
本以為這事也就過去了,反正現在也管得比較鬆散,哪個公社沒幾個擺攤的?
可沒想到有人竟將這事捅到了公社,還寫了舉報信。
宋建國坐在公社辦公室里,拿着舉報信問公社書記:“楊書記,這舉報信是誰寫的啊?污衊,不屬實。趙家宋家往上數好幾代都是貧農出身,成分絕對沒問題,現在自己做點買賣賺點錢補貼家用,也沒有剝削任何人,這哪能是割資本主義的尾巴呢?而且宋家還是烈士家庭,宋家父子都是為國犧牲的烈士,他們家幾個女人都是烈屬,這些年孤兒寡母的很不容易。楊書記,咱可不能寒了烈士的心啊。”
“建國,你別緊張,我叫你過來就是了解了解情況,沒有怪罪的意思。”楊書記哈哈大笑說。
宋建國摸不清楚他到底什麼態度,便說:“原來是這樣啊,楊書記,是我太着急了,我跟您賠不是。您想了解什麼,您儘管問。”
楊書記開口就問:“趙宋兩家做買賣,一個月真的能賺幾百塊?”
“楊書記,這種事我哪知道啊。不過我想應該賺不了那麼多,一個麻花幾分錢,一張手帕一毛錢,還有扣除掉本錢,一個月得好幾千才能賺上百塊吧。”宋建國有意替兩家說好話。
楊書記點頭:“這倒是。聽說趙家的糧食和油是在鄉下挨家挨戶買的,那宋家的布呢?他們做這麼多的衣服手帕,布料是從哪兒來的?”
宋建國明白了,楊書記這是有備而來。他打着哈哈:“楊書記,這個我還真不知道,我回去問問。”
楊書記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建國啊,最近擺攤這事弄得咱們公社人心浮動的,要是耽誤了生產,這可不是什麼好事。你是老同志了,可不能輕易犯這個錯誤啊。”
宋建國只能說:“楊書記,我知道了,我這就回去讓他們收斂點,不能耽誤了上工。”
楊書記點點頭:“你是老同志了,我還是信任你的,這事要處理好了,千萬不能給咱們公社帶來什麼負面影響。”
“是,楊書記放心。”宋建國只得先應下。
本以為話說到這裏就結束了,但誰知道楊書記話音一轉,忽地又說:“對了,建國,聽說你們大隊搞了個刺繡小隊,幫縣裏的廠子加工,你們這是準備辦社隊企業?”
社隊企業最早是在五十年代提出,當時很多鄉村的一部分磚瓦窯、油坊等紛紛折價入社,隨後一部分土紡、草編、挑花等家庭副業也一併組成生產小組,加入社隊企業。
五十年代是社隊企業的發展高峰期,但進入六十年代,隨着經濟困難局面的加劇,社隊企業紛紛解散沒落,現在整個紅雲公社就只剩一個磚窯廠,職工9人。
宋建國連忙擺手:“楊書記,刺繡小隊總共就12個人,訂單也不穩,沒活的時候都要去上工,說不定哪天沒單子就直接解散了,這哪能成立社隊企業啊,就是個加工小隊。”
楊書記笑得有些意味深長:“建國啊,你這就是謙虛了。12個人,比磚窯廠還多了3人,規模可不小,也不是不能想嘛。好好乾,我看好你。”
“謝謝楊書記,我們一定努力。”宋建國臉上堆着笑容。
回到隊裏,他就直奔宋書玉家。
這是過完年後,宋建國第一次到宋書玉家裏,進門就看到堂屋裏堆的那幾袋子布料和衣服,他有些相信隊裏的傳言了,這丫頭恐怕賺了不少,不過她從哪裏弄到這麼多的布料。
宋書玉看到他,連忙站了起來:“叔,您來啦,快請坐,屋子裏有點亂,您坐外面吧,我給您倒水。”
宋建國坐在屋檐下,接過水,指了指對面的凳子:“坐,你這快兩個月都沒上工,就在家裏忙活這些?”
宋書玉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是不是讓叔為難了?我明天就去上工。”
“現在不是農忙,少你一個也不少。”宋建國嘆了口氣,“你這事吧,叔本來是打算睜隻眼閉隻眼的,但不知被誰捅到了公社,今天楊書記找我談話了。”
宋書玉頓時有些不好意思:“讓叔您為難了,楊書記怎麼說?他要是怪罪您,我明兒就去公社向他請罪。”
宋建國斜了她一眼:“有我在,還用你一個小丫頭片子出去頂着啊。不是什麼大事,他就說了兩句,態度有些矛盾,前面像是責怪你們擺攤,後面……”
他乾脆將楊書記的話重複了一遍。
宋書玉聽完笑了,等了這麼久,魚兒總算是上鉤了,就是這條大魚有點傲嬌,還在拿架子。
“宋叔,今天真是太為難您了,我明天去公社向楊書記解釋一番。”宋書玉笑眯眯地說。
宋建國怕她吃虧:“算了吧,楊書記也沒責怪你的意思。後面你收斂點,偶爾請一天假就行了,別這樣長時間不上工,我就是想偏袒你也不好做得太明顯。”
宋書玉知道他是好心,但他明顯沒領會楊書記的真實意圖。楊書記要是真有心怪罪他們,要打壓他們這些做小買賣的,哪會說這麼多啊。
“宋叔,您放心吧,楊書記不會為難我的,說不定啊,這還是咱們的機會。宋叔,您跟我說說楊書記的為人,來歷背景吧,免得我明天去見了楊書記不小心說錯話。”
宋建國有些頭痛:“你這孩子真是太倔了,楊書記……”
……
宋書玉不但詢問了楊書記,還問了公社其他幾名主要的幹部的情況。
宋建國本來是去提醒宋書玉收斂點的,最後變成了給她科普公社幹部的情況和關係去了,走的時候他不放心地叮囑了一番,讓宋書玉別去公社,別往槍口上撞。
宋書玉見他實在是擔心,很想跟他說明實情,但轉念一想,要是知道了,自己明天提條件的時候宋建國夾在中間左右為難,還不如不知道的好。
晚上一家子吃飯時,宋書玉說了自己的計劃:“媽,奶奶,我打算明天去公社擺攤。”
劉桂芝納悶地看着她:“不是說不在咱們公社擺攤的嗎?你咋改主意了?”
宋書玉笑盈盈地說:“以前不是想瞞着隊裏的人嗎?現在大家都知道了,也沒隱瞞的必要了,在哪裏擺攤都一樣,咱們公社還近一些。”
這話挺有道理的,劉桂芝不再反對。
第二天,宋書玉和謝錚一大早就去了公社。
挑選攤位地址的時候,宋書玉特別選在了公社辦公室的斜對面。
謝錚不知道昨天宋建國來的事,覺得有些奇怪:“書玉,咱們要不換個地方?這裏雖然人流量比較大,但畢竟在政府樓房對面。”
“沒事,哪裏都一樣,就這裏吧。”宋書玉手腳麻利地把東西擺上。
謝錚拗不過她,只好開始擺東西,但心裏升起一種很怪異的感覺,總覺得從昨天突然說要到公社擺攤開始,書玉的反應就有些奇怪,但到底哪裏奇怪,他又說不上來。
在紅旗公社的生意更火爆了,因為整個公社大部分人都聽說過他們的事迹了,不用他們吆喝都一堆人圍了上來。
楊書記剛在辦公室里坐下就發現對面馬路上圍了一群人,本以為一會兒就散了。哪曉得一個小時后,人不但沒散,而且越來越多,擠得水泄不通的,異常熱鬧。
他叫來前兩年來的小幹事:“小梁,外面是什麼情況?”
小梁剛去湊過熱鬧,因此知道得很清楚:“紅雲大隊那個宋書玉在那擺地攤賣衣服呢,我剛才去買了一件背心,質量還真不錯,只要1.5,不要票。”
楊書記眯了眯眼,招了一下手:“把你買的背心給我看看。”
小梁立即去隔壁辦公室將背心拿了過來。
楊書記展開一瞧,針腳細密,沒有線頭,縫得很好,再摸布料,跟供銷社的也不差,不要票還便宜毛錢,難怪賣得這麼好呢。
將背心遞給小梁,楊書記的目光穿過窗戶,落到街對面,這姑娘有點意思,昨天他找了宋建國,今天她就跑到公社門口來擺攤。
楊書記放下筆,背着手出了門。
小梁見狀,連忙跟上來:“楊書記,您也要買背心嗎?我去幫您排隊吧。”
楊書記擺手,饒有興緻地說:“不用,我去看看熱鬧。”
他說是去看熱鬧還真是去看熱鬧了,因為人實在是太多了,楊書記根本擠不進去,只能耐心地站在外圍,觀察周圍買東西人。
排了二十多分鐘,楊書記總算是被擠到了最裏面一層。
他站在一個阿婆後面,不動聲色地觀察對面的兩個年輕人。
兩人看起來還不到二十歲,非常年輕,但眼睛亮晶晶的,嘴角掛着笑,這麼多人,語氣也沒絲毫的不耐煩,一一給顧客報價,算賬,找錢,忙得滿頭大汗。
在他們身上,楊書記看到了一種久違的拼勁,幹勁。
楊書記側了側身,站到側面,把位置讓給後面想買東西的人,自己就在一旁看着。
這一站就是大半個小時,圍着的人才逐漸減少。
嗓子都喊破了的宋書玉總算有喘口氣的功夫了。
她拿着水杯猛灌了兩口水,又招待了一個客人,找完錢后,目光總算落到了旁邊的楊書記身上:“這位同志,想買背心還是衣服?”
楊書記蹲下身,目光落到褲子上:“那件棕色的褲子怎麼賣?”
宋書玉笑着說:“這是燈絨芯的褲子,比較厚實保暖,價格要稍微貴一點,我們都賣6塊一條的,您要是誠心要,那就5.5吧。”
楊書記點點頭,又指着另一件藍色的外套說:“這件呢?”
宋書玉又給他報了價格。
他點點頭,又問下一件。
一連問了七八件,也瞧不出他喜歡哪一種。
宋書玉看出來了,他恐怕不是真心來買衣服的,正好又有兩名客人過來,宋書玉便笑眯眯地說:“您再看看,有什麼喜歡的再叫我。”
說完就去招呼新的客人去了。
等客人買了東西走後,宋書玉又笑着問:“同志,有看中的嗎?”
楊書記指了指公社大門:“宋書玉同志,過去坐坐?”
宋書玉馬上明白了他的身份,連忙笑道:“您就是楊書記吧,失禮失禮,還請見諒。”
正好現在人不是很多,她跟謝錚交代了兩句,將攤子交給他就跟楊書記去了公社的書記辦公室。
對於楊書記,宋書玉沒什麼記憶。上輩子改革開放后,她就進城打工了,後來衣錦還鄉,公社的書記已經換了人,對這位楊書記的了解完全來自於宋建國。
宋建國對他評價很不錯,說楊書記是個很耿直很為社員着想的人。當年他在公社做主任的時候,縣裏讓每個公社上報當年的交糧數量,不少公社為了掙表現,都往多了報,但楊書記不這樣,他每次都認真下鄉考察,根據當年的情況報。
搞得他們紅旗公社有好幾年都是排在倒數,沒少挨批。有些公社幹部對此也不滿,勸他別那麼死腦筋,別的公社都往多了報,他也多報點,不說搶前幾名獲得表揚吧,至少弄個中不溜,也不至於回回都挨批。
但他硬是不答應,還說縣裏要批評,讓他去就是。
所以雖然他在上頭不是特別討喜,但公社的社員和幹部還是挺喜歡他的。
宋書玉覺得宋建國濾鏡太深了,說楊書記為社員着想她信,但要說楊書記特別耿直,她可不信。
“小宋,喊了半天,喝點茶潤潤嗓子。”楊書記親自給宋書玉泡了一杯熱茶。
宋書玉受寵若驚,連忙站起來雙手接過:“謝謝楊書記。”
楊書記含笑點頭,坐到辦公桌後面,雙手交叉放在桌子,含笑打量着宋書玉:“你這小同志挺能幹的嘛。我聽說你們隊的刺繡小隊就是你一手成立的?”
宋書玉謙虛地表示:“運氣好而已,正好趕上刺繡廠有這個需求。而且這事也全靠隊裏和社員們支持,不然光憑我一個人成不了。”
“小宋你實在是太謙虛了。刺繡小隊忙嗎?”楊書記感興趣地問道。
這種給她表現的機會,宋書玉當然不能錯過。
她詳細地介紹了刺繡小隊的業績:“從過完年到現在,已經交了次貨,總共收到325元的加工費,平均每個人分到24.37元。目前,她們在忙第四批貨,下個月初應該就能交貨了。”
聽完這個數字,楊書記興趣更濃了:“你們的訂單挺穩定的嘛,社員們增收也很好,只是這事惠及的社員太少了。小宋同志,有沒有想過擴大規模?”
宋書玉苦笑:“楊書記,刺繡廠都只有一百多人,他們每年的訂單數量也是有限的,能分給咱們做的更少了。目前的訂單,刺繡小隊完全處理得過來,若是訂單持續增加,忙不過來了,那勢必得再招一批人,但招幾個十幾個人就頂天了。而且刺繡小隊需要一定的專業技巧,大部分社員都不適合做這個。”
刺繡是門技術活,有比較高的門檻要求。
楊書記得承認,宋書玉說的是實話。
他點點頭:“你說得對,刺繡廠規模再怎麼擴大也有限。我看你們這做衣服的買賣挺不錯的,有沒有想過在大隊成立個什麼縫紉小隊,惠及更多的社員?”
看吧,狐狸尾巴露出來了。
宋書玉等的就是他提這個。
“楊書記說的這個我們也考慮過,但這個布料來源是個問題。我這點布料都是東拼西湊來的,馬上就要用完了。連我這一台縫紉機都不夠,哪有辦法惠及更多的人啊。”宋書玉一個勁兒地訴苦,然後期盼地望着楊書記,“要是公社能幫咱們解決這個難題就好了。”
她這點小伎倆很明顯了。
楊書記怎麼會看不出來。
他有些哭笑不得,指着宋書玉說:“建國多耿直老實的一個人,怎麼有你這麼個滑頭的侄女。你要個五十匹布,公社還能想想辦法,再多的是沒有了。”
他雖說是個公社書記,但管的也就這一畝分地。他的話到了縣城就不好使了。
即便是公社的棉紡廠,那也是國營廠子,上面有計劃委員會管着,生產銷售都有規定的,也不是他說怎麼辦就怎麼辦的。
宋書玉點頭表示理解:“楊書記,我倒有個解決原材料的辦法,就是實施起來恐怕阻力不小。”
“哦,什麼辦法,說來聽聽?”楊書記意外地看着她。
宋書玉說:“咱們自己種棉花,自己織布,建成紡織生產一條龍,這樣可以惠及更多的社員。”
目前因為化工業不發達,所以化工類的布料在國內還比較少,比如這一時期很受歡迎的“的確良”就是化工纖維。
但這種布料在城市都供不應求,更別提鄉下了。
農村和廣大偏遠地區,乃至城市,用得最多的還是棉布。
這種情況要到八十年代后,石化工業大力發展才能慢慢改善。
為了解決全國人民的溫飽問題,棉花的種植面積一直受限,上面的規定也是首先要保證糧食的生產。
宋書玉這個提議簡直是跟現行的政策對着干,太大膽了。
楊書記詫異地看着她:“小宋,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麼?”
宋書玉笑了笑說:“楊書記,您聽我說完嘛,我又沒說不生產糧食,但咱們可以鼓勵社員額外種植棉花嘛,房前屋后,邊邊角角都可以種,如果種得好了,完成了上面定的任務,多餘的棉花也可以賣給我們,我們可以每斤多出五分錢。到時候這筆錢每個大隊平均分配給幹活的社員們,以調動社員的積極性。”
他們公社之所以有棉紡廠,就是因為本地也出產棉花。
棉紡廠的棉花收購價格在五毛到七毛之間,成色好,又白又乾的價格就高,那種顏色發黃,又或是裏面混了葉子雜草之類的,收購價格就會偏低。
現在剛起步,資金少,宋書玉也不打算一下子將攤子鋪得太大,所以全公社,五個大隊多生產一點棉花暫時就夠用了。
至於明年,到時候公社社員們體會到了好處,不用她說,一個個也會多種植棉花。
楊書記認真思量了一番,她這個計劃有一定的可行性。
“不過織布染色的機器你們大隊有嗎?”楊書記問了個最關鍵的問題。
宋書玉笑着說:“現在是沒有,但我們可以想辦法,辦法總比困難多。”
楊書記看她這副篤定的樣子,笑道:“看來小宋你是有備而來啊,如果你能解決掉這個問題,我可以答應你。”
宋書玉說:“楊書記,我可以全力一試,但買機器肯定是要花錢的,這筆錢公社和大隊恐怕都不會給我們出吧?”
楊書記笑呵呵地看着她:“我以為你早想到了解決的辦法。”
宋書玉實話實說:“其實還沒有,但我準備自己湊這筆錢。這可是我們紅雲大隊服裝廠初期最大一筆支出,楊書記,我出這麼大筆錢,又跑上跑下的,這犧牲未免太大了點吧。”
“小宋,這事要成了,你就是服裝廠的廠長。”楊書記直接道。
宋書玉點頭:“那肯定,這個廠子初期離了我肯定轉不了,除了我沒人當得了這個廠長。但還不夠,楊書記,您今天也看到了,我不摻和這事,偶爾出來擺個地攤,收入也肯定比這個廠長的工資高不少,責任還小很多。您說我冒這麼大風險圖什麼啊?”
楊書記想跟她講為人民服務,為集體,但對上宋書玉黑白分明的眼珠子,他說不出來。
活到他這把年紀,信念肯定是堅定的,但他也知道,並不是每個人都有這種信念。更何況這事確實是需要宋書玉真金白銀地付出。
嘆了口氣,楊書記道:“小宋,你有什麼要求就直說吧。”
宋書玉也不跟他打馬虎眼了:“楊書記,我要服裝廠51%的股份,餘下的49%的股份歸隊裏所有。”
那這不是她一個人說了算。
楊書記皺眉:“小宋,沒有這樣的規矩,那你們這社隊企業算誰的?”
“當然算我們大隊的,公社的,但我個人保留決策權而已。楊書記,規矩都是人定的,從來都不一成不變的。”宋書玉微笑道。
楊書記真的被宋書玉這一出又一出給搞得有點疲憊,他語重心長地說:“小宋,就不能換個條件嗎?你是擔心廠子穩定下來,你的地位不保?你放心,我向你承諾,除非哪天你不想幹了,不然沒人可以動你這個廠長的位置。”
宋書玉笑了笑:“楊書記,不是我不相信您,但你和宋書記都五十多歲了,又能幹多久呢?俗話說一朝天子一朝臣,以後的事誰說得清楚。我出這麼大的力氣,將全部的身家都壓到服裝廠上,甚至還要借債,我可不想有天被人摘了桃子,還請楊書記理解。如果這個條件,公社不能答應,那這事就當我沒提。”
宋書玉知道自己的優勢,也清楚她的劣勢。
她沒有根基,現在宋建國和楊書記看起來是可靠,但他們遲早要退休的,過幾年新換來的人會怎麼做誰知道呢?
服裝廠沒建起來還好,若是形成了規模,這麼大一塊餅,誰不想捏在自己手裏。
她的性別,她的年齡,很容易遭人質疑,也容易被人當成軟柿子捏。
她既然打算留在家鄉,好好乾一番事業,那就不會一開始給自己埋下那麼大的隱患。
否則,她寧願再等幾年,改革開放后環境更好一些再創業,現在就小打小鬧,攢點本錢。
楊書記看出她的堅決,有些頭痛,摁了摁額頭:“這麼大的事,我一個人做不了主。公社開會後,我再給你答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