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近臣

第三章 近臣

天嘉元年(560年)四月。

建康,台城,有覺殿。

陳帝陳蒨坐小塌上,右軍將軍韓子高居右侍立,守都官尚書到仲舉居左坐胡床,中書舍人謝岐在左二。

“藥王,且與諸公說說,你那毛、徐二位洗馬,教你的治國良方。”

陳蒨語氣輕鬆。

自二月侯瑱敗王琳,在西面,陳軍沿江西上,盡復荊南;在東面,陳軍亦乘勝北上,恢復江北合、霍、晉三州。

自永定年以來,南朝隨時傾覆的窒息感,如今已為之一空。

是以他今日方才有意引太子伯宗與自己在朝中的近臣親近。

“兒遵命。”

陳伯宗先前也未曾想到今日陳蒨會有此召對,不過他又非真正的九歲孩童,前世如這般當眾演述之事,早已做得多了,只理了理思路,便道。

“伯宗今日要言的策略有三,乃毛、徐二公草就,前已御覽,今望諸公斧正之。”

陳伯宗向眾人一禮,復言道。

“其一者,國家喪亂以來,兵戈不息,府庫空虛。

今雖勝偽梁,然東陽留異、臨川周迪、晉安陳寶應,名為臣屬,實懷二心,西有周人據上游,北有齊人勒馬兵,戰端其實未遠。

請稅賦三吳煮海鹽者,開榷酤科,以補國用之不足。”

這道向民間煮海鹽者收稅,以及向販酒釀酒者收稅的諫言,其實歷朝歷代於財政緊張之時,多有施行。

而今江南喪亂,大族瓦解,行此計策,倒是不必擔心民間的反對。

曾任梁朝金部郎中,長期打理陳國財政的謝岐,聽得此策已在心中暗自點頭。

陳蒨亦在此時出言。

“謝公以為此策如何?”

謝岐稍稍一怔,便已瞭然陳蒨之意,答道。

“殿下之策甚善,然今江左疲敝,民無積蓄,不若先使人巡東道州郡,錄其煮海鹽者,待秋糧之後,皆稅之,如此國用既充,民亦不怨,兩皆便之。”

陳蒨笑道,“謝公知我,此事來日便如此頒行。”

感受到陳蒨目光中的激賞之意,陳伯宗繼續言道。

“其二,國家既有內憂外患,兵事便不可廢,蓄兵甲,養軍士,悉在田畝之獲。

而今民間饑饉,不可再加租賦,請如魏武之法,束軍伍,令各地領軍汰老弱傷殘之兵與流民餓殍,開荒田,墾無主之地,而朝廷以屯墾之官監督之。”

屯田之事,亦是古已有之,如今地方諸將帥的部曲,亦有小規模的屯墾行為。

是以對於此策,在座眾人並不驚訝,陳國若要開屯田之法,難在使將帥同心,且要確保外鎮軍將不會因此權力膨脹,割據一方。

領軍宿衛台省,久為陳蒨侍候的韓子高感受到陳蒨的矚目,狀若貌美女子的面龐一動,向陳蒨請言道。

“台省宿軍願先行此策,以為眾軍表率!”

陳蒨看着這位近侍自己多年的愛將寵臣,欣慰地點了點頭,轉頭向身左兼着參掌選事差遣的到仲舉道。

“德言,屯田之事,外鎮諸軍不宜輕動。

你擬一道旨意,以右軍將軍韓子高兼丹陽屯田校尉,就在這建康城外搜荒田並無主之地,集流民、貧民及老弱之兵屯之,詔丹陽尹協助之。

此事,你當多加註意,都官之職,典掌刑獄,台省之軍若以屯田之名侵暴士民,必當嚴懲不貸。”

“臣遵命。”

到仲舉以手背撫了撫額前虛汗,他作為自吳興便跟隨陳蒨的近臣,一直幹着種種需要得罪人的事情,果不其然,這次屯田之議,他也免不了要擔上些擔子。

“子高,你當效古之名將,約束步伍,辦妥此事。來日北討暴齊,你當為朕先鋒。”

陳蒨在韓子高肩頭按了按,後者目含淚光,深謝之。

“臣必不負陛下託付!”

陳蒨沖他點了點頭,抬手止住正欲再作言語的陳伯宗,言道。

“奉業,這最後一條,便由朕來說與諸公罷。”

為表鄭重,這一次他稱呼陳伯宗用了其字奉業,而非原本的小字藥王。

陳伯宗聞言噤聲,侍立聽之。

“其三,東陽留異陰蓄異志,交結晉安陳寶應,以為割據,而周迪在臨川,三家背臨,恐三家交結並叛,當威撫並用以制之。

議以忠武將軍,都督九郡諸軍事沈恪,於會稽、永嘉修兵備,造大艦,以備留異、寶應。

以周迪將周敷為豫章太守,加周迪官爵,厚撫之。

朕意亦如此。”

陳蒨環視眾人,又從容言道。

“侯景之亂,江南士民流落閩中、南海者甚眾,今國家草創,朕思賢如渴。

命忠武將軍沈恪,明年春,率舟船南下,之晉安、廣州,載士民欲北還者,歸都。”

聽到此處,陳伯宗不由擊節讚歎。

他與毛、徐二人所上的策略中,並沒有最後這率舟船南下一條,只是建議修造戰船,以便來日擊陳寶應時,可以從海道進軍。

而陳蒨改為命舟船南下,一則可以藉此向閩中割據的陳寶應施壓,以達成不戰而屈人之兵的謀算,二則還能以此舉收嶺表、閩中乃至江表的士人之心,實為一舉兩得。

這陳蒨果然是一代明君,於治國之道上,自己這個穿越客,卻是還有太多要同這個時代的精英們學習的了。

陳伯宗暗自思忖間,卻聽見陳蒨忽地換上了一個威嚴的語氣,正言道。

“諸公以為如何?”

“臣等從陛下、太子之議。”

三位近臣豈敢違逆陳蒨之意,同聲答道。

陳蒨見無人出言反對,便繼續言道。

“甚好,朕還有一道旨意,要請諸公參詳。”

“朕意,每旬以太子伯宗入值省台一日,觀尚書機務,並以毛喜、徐儉隨侍參預之。

另,以建議功,遷毛、徐二人為太子中舍人。

諸公何意?”

到仲舉向來性直,此間稍覺不妥,便進言道。

“臣以為太子年幼,不過九歲,以稚齡值省台,群臣恐有非議。”

陳蒨不語,移目光於韓子高。

韓子高見此目光,知會上意,言道。

“德言公言雖有理,然少主早慧,我等今日皆親見之,群臣縱始有非議,終必服之。”

到仲舉頷首,不再爭辯。

陳蒨再問謝岐。

“謝公何意?”

謝岐瞥了眼身旁的到仲舉,起身言道。

“臣意同韓將軍。”

—————

天嘉元年(560年)五月。

陳太子伯宗始入值省台,時議以為非。

然前時北齊尤有十二歲便參預軍國要務的高澄,是以太子雖只九歲便入觀機務,眾臣並不奇異,但多憂心太子早慧而夭罷了。

亦有少數臣僚以此為幸,畢竟值此亂世,主君幼弱,便是原罪,若主君早慧而賢明,亦是一樁幸事。

北齊乾明元年(560年)八月。

齊太皇太后婁昭君廢十六歲的齊帝高殷為濟南王,以大丞相、常山王高演入纂大統。

權臣高演終於在政變半年之後,邁出了最後一步,登基稱帝,並在當月改元皇建。

廢帝之後,婁昭君囑咐以至孝聞名的愛子高演勿殺高殷。

第二年九月,遜位僅一年的濟南王高殷拒飲高演所賜毒酒,為之扼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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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陳帝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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