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二章

這裏空無一人，洛問離去后只剩露明，顯得更加清冷。

周圍書架上的古籍都似是許久沒有人看過了，上面日積月累落滿了灰。小心翼翼地踏出第一步，層層疊疊的灰塵自地面飛起，簌簌落落地飄向腳印周圍的地面。

自露明進來起，這個空間裏的某種微妙平衡彷彿被驟然打破，就像一個完美的泡泡觸到地面，瞬間炸裂成粉末，殘餘的部分隱入空氣，無影無蹤。空間裏原本有的許多有規律運動的粒子，也在這剎那間化為虛無。

儘管這種平衡極為微妙，但再怎麼微妙也終究會露出些許縫隙，正巧，露明發現了平衡的打破。

或許是恍惚間的泡泡碎裂的感受，讓露明不再對這裏充滿信任。

不……對於一個新鮮的還不熟悉的事物，本來就不應該充滿信任，這是處世的基本意識。

於是接下來，戒心出現，警惕心作祟，露明的眼神中露出些許難以隱藏的凌厲，沒有停留，她儘可能輕輕地，接着向古籍書架處走去，腳步更輕些，痕迹更少些，呼吸聲也被斂去的更多些。

走向古籍的路程格外的長，雖然只有幾步路，但非常難熬。露明召出魔界之火，熊熊火焰在她的掌心燃燒，灼熱的觸感令她的周身暖洋洋的，絲毫不會傷到她，就像一個友善的小夥伴一樣，給露明以安全感。

或許，這是真正的火伴？

將要到達古籍書架之時，露明悄悄探頭，向更深處望去，忽然看到書架後面還掩着一小塊兒空間，裏面放着一個石桌，旁邊有着兩個石凳子，其中一個凳子空着，另一個凳子上坐着一個書生打扮的石人，一隻手撓着頭，另一隻手握着一卷沒有內容的書，他的眼睛全神貫注地盯着石桌上的東西，石做的手懸在石桌上面，整個書生石人作沉思狀，靜靜地坐在凳子上，像是在與自己對弈，但更像是在等人。

有了新發現，露明自然就忽略了古籍，轉而走向書生石人，待到她悄咪咪靠近才看清，石桌上擺着的是一盤圍棋殘局，書生石人看似快要勝利，他的手懸停在一枚白子上，彷彿想要移動它。

露明沒有敢再走上前，停住。

此時露明立於石桌的半尺之外，一尺之內。

安全距離，對否？

書生石人用行動告訴了她答案。是或否？

她的腳步聲停止，整個身體立住不動，呼吸聲基本無法用人耳分辨，細長連綿。

可是……她聽見，這空間中仍然有另一人的呼吸聲，同樣細長連綿，但絕對不屬於露明自己。

另一個人也在這個錢莊的密室中……

聽起來，與露明的距離還頗為相近……

呼吸聲越發緊湊了，呼吸也越發深了……

此時，露明被緊張麻痹了大腦，她彷彿聽見從很遠很遠的地方，傳來了巨石移動、摩擦的聲音。

悉悉索索悉悉索索悉悉索索悉悉索索悉悉索索悉悉索索悉悉索索悉悉索索悉悉索索悉悉索索悉悉索索悉悉索索悉悉索索……

密密麻麻，令人頭皮發麻。

三秒，露明的意識終於打破了強大的來自恐懼的麻痹，令她恢復了思考能力。

但與此同時。

猛然，在千分之一秒之內，一直靜坐在棋盤邊的書生石人以一種緩慢但令人看起來極為迅速的樣子將他的臉轉向了露明。

沒錯，這個書生石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移動了。

露明剛剛恢復了思考能力，卻又被石人一嚇，思考的能力再次離體，她獃獃地望着書生石人冰冷的臉，感覺全身僵麻無法移動。

書生石人的臉龐冰冷而又沒有感情，石刻的臉上稜角分明，不顯粗糙，每一根毛髮、每一個器官，都宛然如同真人一樣，栩栩如生、惟妙惟肖。他臉上的每一個細節都神似活人，可唯獨他的眼睛，沒有任何神態，沒有瞳孔、眼神、態度，只有一個空洞洞且未加雕琢的眼珠。

露明怔怔地看着，四目相對。活人的眼睛對上了書生石人的眼睛，不知所措的眼眸遇上了空洞洞的虛無……

頃刻間，露明感到自己慢慢回歸的靈魂正在疾速地再次被抽離身體，空洞的書生石人眼眸就像一個無底洞，怎樣填也填不滿、填不飽，就像成千上萬的靈魂都已經盡數被那雙的空洞眼眸吸走，露明只是其中之一，但空洞中的虛無卻無法被滿足。

露明的視線變得有些模糊，空洞霸道地佔據了她的視線與心神，就像貪婪的上古神獸，瘋狂地渴求着每一滴新鮮的血液或是誘人的肉塊。

她陷入了空洞中的虛無。

空洞……

虛無……

這二者令人難以掙脫，越掙脫越緊，越緊越想掙脫，越掙脫越緊，越緊越想掙脫。讓每一個進入的人，都被壓迫的喘不過氣來，難以忍受。

她感受到，這種無法忍受的感覺彷彿是來自於世俗無窮無盡的束縛，千包萬裹，直到把一個活生生的人活剝生吞，甚至連骨頭都不剩。

貪婪的本質被揭露。

…………

書生石人似乎有意識，它見露明立於原地，無法掙脫，便囂張地把身體也轉了過來，面對露明的恐懼。

書生石人，能動，有意識。

顯而易見，他是活的。

但露明顯然不想認可這個巨大的發現。

房間裏只剩書生石人得意而又綿長的呼吸聲，露明的呼吸聲，神不知鬼不覺地被隱入了最最微小的塵埃當中。

在這危險之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