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君子藏器於身
陳淵房間說是房間,卻是一個雜物房。
裏面除了擺放一些諸如簸箕、籮筐之類常用的雜物外,傢具什麼的都沒有,只有一張用木板支撐起來的陋床,夜裏勉強能用來棲身。
位置就在一樓後院圈養那些路人所化黑豕圈舍旁,一間低矮小屋內。
平時夜裏,一陣微風吹來,那些黑豕排泄物的味道,時常飄到他居住的房間裏,臭味會將他從睡夢中喚醒。
“但是也沒辦法,現在我身處險境,有得住就算不錯,別要求什麼居住環境了。”
陳淵回到房間后,看了一眼雜亂無比,比圈舍好不了多少的房間有些無奈道。
老人住在二樓。
這所朝廷荒廢已久的驛站中,是有二樓的。
二樓有三個房間,老人獨自住了最中間的房間。
最左側和最右側的兩個房間,因為年久失修,屋頂已經塌陷破了大洞,日晒雨淋間,橫樑都已經朽壞,根本沒法住人。
所以陳淵只能住在一樓,這間後院的雜物房裏。
回到房間后熄滅燈燭,陳淵躺在床上,半個時辰過去了,依舊毫無睡意。
無奈,陳淵睜眼起身,拿出一柄自己藏在床底,劍身有點點深黃銹跡點綴的短劍。
短劍長七寸長短,拇指粗細,顏色黝黑。
沒有什麼精美的紋路裝飾,更不是什麼寶物。
只是陳淵家傳,一柄用來護身的短劍。
因為時間太過久遠,所以長出了銹跡。
古代每一次出遠門,都伴隨着巨大的風險,也因此陳淵此次出門,便將這柄短劍帶在身上防身。
陳淵試過,此短劍雖然劍身上已經生出銹跡,但是劍刃依舊鋒利。
再加上劍身上面的銹跡,簡直是一柄自帶BUFF護身利器。
之前遭遇老人時,陳淵識趣,求饒得快。
再加上他對於老人來說,可能有其他作用,也因此沒到使用這柄短劍的地步,後來他就將這柄短劍藏在了床下。
白天老人提出收徒要求,陳淵拒絕後便知道,如今自己已經和老人撕破臉了,老人對他出手是早晚的事情。
手中握有這把短劍的他,雖然不確定自己是不是老人的對手,但是有這短劍在手,最起碼讓陳淵有了反抗老人的勇氣。
古人云:“君子藏器於身,待時而動。”
“若是敢對我出手,即便是死也要從這老傢伙身上,撕下一塊血肉來。”
陳淵將短劍揣在懷中,感受着短劍從胸口傳來的冰冷涼意,他重新躺在床上,一道冷光自陳淵雙目在漆黑的房間中亮起。
……
三日時間,轉瞬即逝。
華陽驛中。
又有六名進入驛站投宿的路人。
在神不知鬼不覺中,被老人用妖術,變作了後院圈舍里的黑豕。
也因此後院圈舍的黑豕數量,增加到了十頭。
那些剛剛進入驛站投宿的路人,只覺得華陽驛中這位老人,所做的燉肉十分美味,大快朵頤,每個人連吃上好幾碗才罷休。
卻全然不知,自身大禍臨頭矣。
在吃下燉肉后,要不了一炷香時間,便全都齊齊變作了黑豕。
陳淵雖然重新將那柄短劍帶在身上,但是卻一直沒有找到合適的出手時機。
直到這一天,華陽驛中來了一名特殊的顧客。
此人身穿一身白色華貴長衫,手拿一把有牡丹圖案的摺扇,頭髮用玉簪束起,氣質高雅不凡,做書生裝扮。
看上去是個年齡比陳淵,大不了多少的少年。
少年書生進入華陽驛中后,張口就說驛站里有什麼吃的儘管端上來,他不差銀錢。
在老人以為又遇到了一個好目標,端上自己的拿手燉肉后,對方卻並沒有動筷子。
而是將目光看向老人,語氣中帶着一絲打趣道:
“你用造畜妖術,將路人都變作黑豕,再將黑豕宰殺,烹煮給其他路人食用,可曾想過你犯下的罪孽,死後當如何?”
原本站在少年書生旁邊,剛剛端上燉肉的老人,聽到自己的妖術竟被此人一口點破,頓時神色微變。
他知道自己這是遇到高人了!
常在河邊走,哪有不濕鞋。
像他這種修鍊妖術之人,被有本事的高人找上門來,是早晚的事情。
老人還沒來得及說話,只見那少年書生看着他繼續道:
“你本乃隔壁鳳陽府清河縣響水村一普通農夫,因為不滿里正和官員勾結,欺占你家田地,在你家獨子和隔壁村,爭奪田地灌溉用水時意外身亡。”
“不知從何處學來了一道造畜妖術,乾脆逃到隔壁的廬州府來,在此地殘害普通人性命,修鍊妖術。”
看這少年書生對自己的來歷,知道得如此清楚。
老人心中的那一絲僥倖,頓時消失無蹤。
他知道這少年書生恐怕不是那種多管閑事,卻沒有多少本領在身的普通修道人,而是有真本事在身的高人。
“你是高人,老漢本領低微也不與你多做爭辯,只問高人可曾知曉那與我相依為命的獨子,並不是單單死於和隔壁村子爭水灌溉田地時的爭鬥。”
“而是村子裏正買通了隔壁村子殺老漢獨子者,讓他們故意下重手,打死了老漢那獨子。”
“老漢將此事告到了縣衙去,誰知知縣那狗官竟然包庇里正,不替老漢我主持公道不說,還不問青紅皂白,在公堂上打了我一頓板子,就將老漢我拋了出去。”
“老漢如今所作所為,只是想求一個公道而已。”
“既然官員和鄉吏沆瀣一氣,欺壓百姓,不替老漢我做主,那老漢我便自己去討個公道。”
老人沉聲道。
說話時語氣頓挫有力,目光毫不畏懼直視少年書生。
“你一家受到官吏欺壓,獨子枉死,按理說你應該尋仇,但是你實在不該為了尋仇,便殘害普通百姓。”
“你可知,你在平涼縣三月,已有百餘人死於伱手。”
“如今你與口中欺壓你一家的里正和知縣,又有何區別?”
少年書生沉聲道。
他從來不覺得,惡人天生便是惡人。
可是為了報自己之仇,便殘害他人之人,他實在無法同情。
那些遭到老漢毒手,中了他妖術,在渾渾噩噩間慘死的普通人何其無辜。
“可是老漢我與里正,和那狗官知縣地位差距太大,不行非常之法,又如何報得了仇?”
老人反問少年書生。
少年書生道:
“里正和知縣官吏勾結欺壓良善,死後自有陰間城隍,審判他們的罪責。”
“你行如此大惡,我饒不得你。”
誰知老人卻道:
“即便他們死後,有陰間城隍審判他們的罪惡,可是老漢我卻看不到了。”
“老漢我也不想等他們死後,城隍老爺才審判他們的罪孽,讓他活到壽終正寢,那實在便宜了他們。”
“老漢我自認不是一個好人,好人也報不了仇。”
“所以在做出這個決定的時候,便已經有了被你這樣的高人,找上門來的準備。”
“只希望在被高人找上門來前,能夠報得獨子大仇,如今高人上門,看來這個仇老漢是報不成了。”
老人看上去,神色十分豁達。
少年書生看老漢神色,不由一頓。
他也算見多識廣,但是像老人這般執着清醒的惡人,他還是第一次見。
“罷了,你之功德罪孽自有陰間城隍審判,我也不再多言,你去吧。”
少年書生道。
說話間,他一揮手中摺扇,有無形利劍朝着兩米開外的老人斬出。
老人頭顱飛出,雙目圓睜,眼中隱有不甘,屍體倒地,頓時身首異處,就此伏誅。
隨後少年書生,將目光看向了站在一旁的陳淵。
“你藏器於身,是準備和他拚死一搏?”
少年書生只一眼就看出了,陳淵藏在懷中的兵刃,他不由笑道。
而陳淵這時,才從這一連串的變故中回過神來。
眼見之前他覺得深不可測的老人,就這樣輕易被眼前這名少年書生所殺。
他忙恭敬感激道:“多謝仙人救我性命。”
少年書生聞言,眼中帶着一絲驚奇看着陳淵:
“你知我是仙人?”
陳淵心中思緒急轉:
“剛剛那老者通曉妖術,能夠變人為畜,實力深不可測,而能如此輕易除掉這老者,在我看來一定非仙人莫屬。”
少年書生聞言頓時笑了:
“這你可就猜錯了,那老人無太大本領,只是不知從哪裏,學了一道名為“造畜術”的妖術而已。”
陳淵驚奇:“造畜術?”
少年書生繼續道:
“不錯,造畜術。”
“實際上,他的實力十分弱小,連真正踏入修行之道都未做到,即便是這道“造畜術”,也並沒有完全修成。”
“正因為如此,他才會鋌而走險害人性命,以左道之法,修鍊這造畜術,只要他害足三百六十人,這法術也就徹底練成了。”
“實際上只要小心些,不要遭了他的暗算,用不着有本事在身的高人出馬,即便是一個手持兵刃,習練過些拳腳功夫的成年壯漢,也能誅殺了他。”
“若不是他在此地,鬧出的動靜實在太大,我也不會出現在此處。”
想到前兩日這老人提出,想收自己為弟子的事情。
“幸好沒答應對方。”
陳淵心中暗自慶幸道。
當日若是他迫於情勢,答應了拜對方為師。
那他便和這位殘害百餘人的老人,綁定在了一起。
即便他堅持本心,不去作惡,想要在這位少年書生上門后,和地上的老人撇清關係恐怕也難了。
“雖然我不知那老人,為什麼獨獨留下了你,沒將你變成豕,但是看你身上並無罪孽籠罩,想來並不是那老人的幫凶。”
少年書生打量陳淵一番后又道。
“我也不知他為何留下我,只不過聽老人的意思,似乎我對他另有用處。”
陳淵解釋。
少年書生聞言,再次用目光上下仔細打量了陳淵一番。
這一次,他似乎看出了一些門道來。
眼中閃過了三分驚色和七分恍然。
“原來如此,原來你的魂魄天生要比常人強大,若是能將你變人為畜,一人便抵得上常人十餘人。”
“不過也因此,想對你施展造畜術,將你變作牲畜的難度極大,成功的可能性微乎其微。”
“甚至一定程度上,你能夠免疫,老人尚未練成的妖術。”
少年書生道。
陳淵此時也才醒悟,原來老人這些時日,之所以沒將他變成二師兄。
不是對方不想對他出手,而是對方的造畜術對他不起作用。
這從這些時日吃飯時,老人必定端上桌的那一盆燉肉,就能看出端倪。
當然,他自身也足夠小心,根本不給老人加害他的機會。
他本來還覺得老人深不可測,現在想來,老人遇到了他,恐怕也極為頭疼。
“這算是菜雞互啄嗎?”
陳淵心中哭笑不得。
現在看來老人提出收他為徒,也根本沒安好心。
不過,不管老人前兩日提出收徒,抱了什麼樣的心思,現在都隨着老人,被眼前這位少年書生誅殺,一切都不得而知了。
“他修鍊造畜術,其中大部分人都已經慘死,應該還有倖存者,還沒被殘害吧?”
等陳淵回過神來后,少年書生詢問陳淵。
“都被關在後院的圈舍里,平時由我照顧他們,我現在就帶仙人過去。”
陳淵回答道。
說話間陳淵帶着少年書生,來到了後院的圈舍旁。
少年書生站在圈舍外,用手中摺扇扇走串入鼻端,圈舍里那股刺鼻的臭味。
“你們運氣不錯,碰到了我。”
少年書生看着圈舍里,十頭黑豕道。
“全都返本歸源,恢復原來的樣子吧。”
說話間,他用手中摺扇,對着圈舍里的黑豕們扇了扇。
一陣清風吹過圈舍,圈舍里刺鼻的臭味一掃而空不說,那十頭大小不一的黑豕,也同一時間在陳淵和少年書生的目光注視下,重新變回了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