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小透明的心思
“大哥,稍後見諸位相公,多聽少言,若有疑惑,回來再說不遲。”
趙思,哦,現在已經是南宋益王趙昰了,只是輕輕點頭,任憑眼前的美婦人給他穿衣裳。
呆是呆了點,不過一個八歲的孩兒,剛剛經歷過艱苦跋涉逃脫追殺,顯得呆也是正常。
淑妃楊氏只當自家兒子嚇壞了,並不見疑,繼續囑咐道:“諸位相公捨生忘死,保着大哥來此,正為趙氏祭祀尚有可望。
今大哥年幼,婦人無知,內外之事託付諸位相公,大哥只要勤學,遲早親領朝綱,再圖恢復不遲。”
趙昰嘴角微微動了一下,剋制着自己撇嘴的慾望。
如今已經是宋恭帝德祐二年(1276年)二月十八日,臨安城破一月有餘,宋恭帝趙與謝太后次第北上,元朝上下認為趙宋已滅。
當然,楊氏等人不會這樣認為,畢竟有兩個趙氏親王,尤其趙昰乃是度宗長子,只要登基就是正統,可不能說趙宋亡了。
想法不能說錯,只能說一廂情願。
此時,趙宋直轄地區僅有福州、溫州、台州、處州、廣州、南雄州,長江以北的揚州、真州、通州、四川的釣魚城、凌霄城等山城依舊在堅持抗元,卻已經失去呼應能力。
不說此時蒙元疆土之遼闊,即使按照七百多年後的範圍算,以十幾個市對抗六百多個市,想想就知道雙方的實力差距有多大。
文天祥、張世傑、陸秀夫等人傾力奮鬥,宋朝還是一步步走向絕境,終至滅亡,趙昰提前一步病逝,趙昺由陸秀夫背着投水。
或許大廈將傾確非人力可以挽回,或許這些人能力不足,或許就是天命如此,但趙昰還是想試着逆天改命。
趙氏正統,皇室使命,存亡續絕,民族大義,漢家榮光,這些假大空說著沒意思,就說點實際的。
元軍兵至臨安,趙退位降元,降封開府儀同三司、瀛國公,至元二十五年(1288年),被元世祖忽必烈遣送吐蕃學習藏文、佛經,后出家,其獨子相隨,至治三年(1323年),因觸犯文字獄被元英宗賜死,享年52歲。
跪了一輩子仍舊不得好死,這樣的人生誰願意來一次?
再說,趙是正兒八經的皇帝退位,忽必烈為了籠絡人心才給出了不錯的待遇,趙昰可不是蒙元承認的皇帝,說不定逮到就一刀殺了。
趙昰決定硬剛忽必烈,就算依舊走了歷史老路,結果也不會更壞,假如真收復失地成了中興之主,不是大賺特賺?
想到這裏,趙昰忍不住咧了咧嘴角。
楊氏見狀,責備道:“世事艱難,大哥如何能輕佻無狀?”
趙昰果斷恢復木訥,沒讓便宜老娘繼續發飆。
整理妥當,楊氏又上下打量了一下,確認沒有凌亂,方才拉着趙昰出去。
怕元軍追來被包了餃子,大家沒敢進溫州城,只在江心寺駐紮。
江心寺是民間稱謂,因為第一代趙跑跑趙構曾經跑到這裏避難,故賜名龍翔興慶禪寺。
百餘年發展至今日,能以一寺之力容留官員軍民近萬人,可見其興旺。
當然,作為二代趙跑跑,趙昰對此表示沒有任何想法。
主要是他如今才八歲,不確定有沒有人聽他的,與其得罪了手下官吏,不如暫且觀望一二。
隨着楊氏穿庭過院,到了一間大殿外,十餘員文武迎了出來。
看着都很憔悴,一副憂心忡忡的樣子,顯然是為國事耗費了很多心力。
即便是橡皮印章,大家還是恪守禮制,恭敬地行禮。
趙昰對這個沒什麼概念,全憑老娘做主,讓回禮就回,讓說免禮就說,乖巧至極,毫無逾矩。
當然,大家也沒有把他當回事。
若非需要團結的理由,一個八歲的孩子真的無足輕重,接下來議事也證明了這點,根本沒人在意趙昰的反應。
第一件事上,陳宜中與陸秀夫就發生了分歧。
陳宜中認為溫州太近,元兵旦夕即至,應當南下去福州。
陸秀夫認為大家留在江心寺上,船隻足夠,元兵來了可以立刻跑路,不妨停留幾日等待後續軍民前來匯合。
而張世傑認為有甌江之險,溫州城固,可以據守。
至於文天祥,議和被拘押,估計還在跑路中。
三個大佬口水橫飛,互不相讓。
這就是趙宋朝廷,大臣們不能說不忠心,只是很難達成共識並有效決斷,從國朝初立便是如此,所以先是干契丹不成反被操,接着被党項人干,好不容易契丹沒了,又被女真人干,最後被蒙古人干。
時至今日,國之將亡,仍然在吵。
趙昰就安靜地看着,並不發表意見,主要是沒人看他一眼,估計說了也沒人聽。
好在,楊氏居中調和,三人暫時放下了爭議,轉而商量下一件事情。
效高宗故事,奉趙昰為天下兵馬都元帥,說白了就是把旗號打出來,讓世人知道趙宋還沒亡,好號召大家繼續跟蒙古人干。
這點沒什麼異議。
當初宋度宗趙禥駕崩,大家還能為立嫡立長鬧上一鬧,如今兩個都是庶子,另一個趙昺才六歲,談不上賢不賢的,只能是立長。
趙昰估計,最主要是生母楊氏和國舅爺楊亮節不可能同意趙昺成為今日的都元帥,明日的皇帝的。
看大家商定,趙昰決定彰顯一下存在感,便問道:“何不直接登基稱帝,以定名位?”
大概是沒想到小透明會突然說話,眾人都呆了一下。
楊氏最先反應過來,連忙拉了趙昰一下,說道:“諸位相公自會安排妥帖,大王無需多言。”
都開口了,趙昰自然不會閉嘴,不然怎麼顯示存在感?一直當個透明人,談個屁的逆天改命。
沒給大臣們解釋的時間,趙昰搶先說道:“靖康時,二聖困於汴京而高宗流於外,為統合天下兵馬而賜天下兵馬都元帥職,待二聖北狩,皇太子隨行,國家失主且無人可繼大統,高宗進帝位。
今前皇舉國降,必然北狩,國已失主而不可一日無主,何必先就天下兵馬都元帥而後進帝位?
國事危急,當芟繁就簡,直進帝位,以振官吏軍民信心,再戰敵虜。”
卧槽~這臉皮可以啊,大家不由驚嘆。
自古以來,都是別人上勸進表,然後來個三請三辭,誰見過自己要一步到位的?
哦,草頭班子有,但都是歪瓜裂棗,隨手就被滅了的。
不過,為什麼非要先當天下兵馬都元帥呢?似乎除了趙構的故事,也沒別的理由。
見大臣們沉思,楊氏躬身行禮,說道:“妾身管教無方,致使大王胡亂言語,諸位相公莫要見責。”
“不敢。”大臣們側身讓開回禮。
趙昰起身躬身行禮,說道:“所謂名不正則言不順,言不順則事不成,今賊虜環伺,身死國滅只在旦夕,請諸位相公以國事為重,同商此事,早早定奪。”
果然,大臣們緩過神,立刻議論起來。
只有國舅爺楊亮節行禮,哭着說道:“大王聰慧睿智,有英主之風,國朝後繼有人,何愁大事不成也!”
趙昰錯愕,不禁看向了楊氏。
楊氏虛抬雙手,說到:“楊侯快起,大郎年少無狀,偶得靈光而已,莫要輕誇,免得驕矜自滿,反而壞了大事。”
“貴妃此言差矣。”楊亮節抹着眼睛說道:“自理宗朝,如此聰慧之王,僅見也。
臣以為,當以大王言,進帝位,定國本,正名位,再圖進取。”
“此事倉促,於禮不合!”陳宜中立刻反對。
即便趙昰肯定要當皇帝的,陳宜中也不想這麼快,否則楊氏和楊亮節內外呼應大權獨攬,其他人玩什麼?
陸秀夫說道:“國朝定例,此事非外戚可言。且元兵旦夕而下,並無準備時間,恐失國朝威儀。”
趙昰挑起了頭,本想讓楊氏收尾的,奈何看她猶猶豫豫不想得罪這兩個大佬的樣子,不得不說話。
“國事頹唐至此,我等惶惶如喪家之犬,何談威儀?”趙昰感嘆一句,又道:“諸卿忠義絕倫,才學無雙,小王請教,吾即日登基,是否利於禦敵?若是,即刻繼位,若否,延後再議不遲。
至於禮制,當初太祖受軍民擁戴而黃袍加身,何言禮制?吾亦想威加四海內外咸服,然國事如此,當因陋就簡。”
趙昰起身,拜下,道:“諸卿皆國之肱骨,大小內外事無不相托,請摒私情,以公事為念,商議此事。”
“臣惶恐。”陳宜中等人慌忙回拜。
楊氏下定決心,對着群臣拜道:“小兒無狀,然所言甚是在理,請諸位相公主持大局。”
趙昰已經把話說到這個地步,楊氏必須表態,哪怕可能惹得大臣們不喜。
眾人自然只能應下,開始商議此事。
即便說登基,也不是說對外發個佈告就行的,最起碼年號、印璽、中樞名單這三樣要弄出來,不然就真的是草台班子了。
趙昰對此不怎麼感興趣,便悄悄告訴楊氏:“娘娘,孩兒餓了……”
咕咕咕……正好肚皮里傳出一陣響聲,吸引了眾人的注意力。
楊氏閃過一絲尷尬,歉意道:“小兒無狀,諸位見笑。”
陳宜中說道:“此間事,臣等商議,貴妃自帶大王休息。”
“有勞諸位相公。”母子倆異口同聲,起身離開。
目送趙昰走出殿外,陳宜中忽然說道:“原以為大王年幼無知,必以太后聽政,如今見其聰慧有決斷,或許可免。”
“此言差矣!”楊亮節立刻反駁:“大王睿智神授,然年幼,見識淺薄,如無太后聽政,恐有失當。
如今當擇名師教導,潛心於學,待其稍長,親政不遲。”
新一輪爭吵開始了。
趙昰不知道也不關心諸位相公與國舅爺的爭鬥,隨着楊氏回到別院,立刻狼吞虎咽。
只是楊氏盯着他欲言又止的模樣,實在是讓趙昰吃不痛快,便放下筷子問道:“娘娘有話但說,孩兒必如實回答。”
楊氏問道:“誰教的大哥直進帝位的?”
趙昰想了想,反問道:“娘娘以為,以諸相公之能,可能恢復江山?”
楊氏沉默。
別看諸多大臣生死相隨,但要說指望他們恢復江山……有這個本事如何能夠淪落至此呢?
“孩兒以為,目下我等當立一根基之地,遍觀天下,唯福建與兩廣而已。
然以蒙元之強,必傾力來攻,能否堅守尚未可知,遑論發展。
是以孩兒認為,可遷民往流求島,以為獲取錢糧之所在……”
趙昰大概說了流求島的情況后,又道:“即便最終退守海外,十年生聚十年教訓,不行再熬個十年,那時蒙元的雄主良臣勇將皆死,而我正年輕力壯,豈有不勝之理?退一萬步講,也能保我趙氏香火不絕。”
為了獲得老娘的絕對支持,趙昰把自己的打算詳細說了。
“諸位相公無此見識,須得孩兒做了皇帝主持此事,時不我待,當儘早。”
楊氏說道:“如此見識者,可為帝師,大哥當請來相見,為娘自當拜請!”
“自出臨安,孩兒何曾離了娘娘左右?非是有人指點,此乃孩兒自己所想。”
楊氏將信將疑,卻不知道如何反駁。
跑路之前,趙昰和她住在一起,見過什麼人都知道,跑路時更是不離左右,確實沒人接近。
“孩兒認為諸位相公必然還有爭執,不知浪費幾多時日,須得主動出擊,此事非國舅不可。”趙昰看外面已經黑透,便道:“請娘娘明早召國舅相見,孩兒有事託付。”
為了不在登基稱帝上耽誤太多時間,趙昰決定主動出擊,哪怕不那麼要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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