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7章 滿城盡血色(三)
第487章滿城盡血色(三)
“細伢子,從哪兒來?”
“江西建昌府。”
“叫個什麼名兒?”
“姓陳。”
“光有姓,沒名字?”
“我是地方道企特供的洒掃道童,只有父體的姓氏,沒有名字。如果道長您有稱呼的需要,可以叫我在這一批道童中的培養編號,七十三。陳七十三。”
“現在的龍虎山怎麼也.哎,算了,那你以後就跟着我吧。”
“感謝仙長您的選擇。”
“以後別這麼說話,沒半點人味兒,道爺我不喜歡。”
“好的。”
“贏了,我一個打他們三個!”
“不知道。”
“因為我們老派修士就是龍虎!新派修士只是個山。”
“這些狗屁話是誰說的?走,帶為師去找他。”
“放他娘的狗臭屁這事兒我做主了。我琢磨琢磨,你給我說說,你最喜歡啥,或者最想要個啥?”
“謹遵仙長法旨。”
“師傅啊,老派修士真的很厲害,對嗎?”
“小癟三。”
“你不是洒掃道童,是我孫鹿游的徒弟。我是老派修士,所以你以後也得是!”
“嗯?怎麼蔫頭耷腦的?”
“其實道長您不必因此費神,對我們進行崗前培訓的人說了,如果我們被選上后將會被賜予道號,所以不需要本名。”
“師傅啊”
“說人話。”
“哎,算了,師傅不怪你。我就問你一句,贏了還是輸了?”
“師傅啊”
“我知道了,可師傅啊,為啥我腦袋後面會突然多了個靈竅?您看,就在這兒。”
“以後就別叫什麼道長了,喊我名字。”
“他們說我們是老派修士根本不是什麼龍虎,只是舊時代的落後遺物。如果不是天師老爺們開恩,龍虎山九部里早就沒有我們的名字了。”
“武序,你聽說過嗎?”
“師傅.”
“身體髮膚,受之父母”
“那你先回答我,知不知道我們宗門為什麼叫龍虎山?”
“贏了就好!以後誰還敢亂說話你就狠狠收拾他,出了事為師給你兜着!”
“話說你既然當了我的道童,那我得給你取個名字,總不能天天叫這什麼陳七十三吧?伢子你想叫個啥?”
“咦,你這臉怎麼回事兒?跟人打架了?!”
“倒是個實誠的娃,那你以後就叫乞生吧,名字取得賤一點,以後能活得好一點。陳乞生,從今天開始,你就是我孫鹿游的徒弟了。”
“想活。”
“別”
“先把臉上的貓尿擦乾淨了,師傅再給你慢慢講。”
“什麼山?”
“可按照龍虎山的規矩,我應該稱呼您為仙長”
“師傅你看,我擦乾淨了。”
“咱是人,不是仙。那玩意兒等真到了成仙的那天再叫。或者伱就叫我師傅吧。”
“師傅,疼.我只是覺得植入以後打掃衛生會方便一些。”
“您說的這句話出自儒序的《孝經》,可我是洒掃道童,並沒有文中定義的父母。”
“.這個你別管,反正除此之外,其他的械體一概不能碰!”
“你哪兒來那麼多話?”
“師傅啊,為什麼我不能像其他的師兄弟一樣去‘兵部’接受械體植入?”
“虔誠奉道,乞願長生。”
“臭小子現在還敢頂嘴是吧,來來來,你告訴我植入那些外物有什麼用?”
“師傅啊,那什麼是老派修士?”
“聽過的!其他的師兄弟都說他們曾經是最厲害的序列,好多道觀里的神仙老爺都被他們給打爛了。”
“咱們老派修士是佛道儒三家之中,唯一能和他們正面交手的存在。”
“這麼厲害的嗎?那為什麼現在.”
“飛鳥盡,良弓藏”
“師傅啊,我聽不懂。”
“笨伢子,我們太能吃了,他們養不起我們了,這你總能聽懂了吧?”
“啊?那我以後少吃一點。”
“行了,你那麼小的肚子能吃多少?還不趕緊去洞天裏練習丹道”
“這個月宗門給我們的配額時間已經沒有了,進不去了,師傅。”
“那就去練劍!”
“師傅啊”
“又怎麼了?”
“有人敲門.”
“道祖他奶奶的,還敢找上門來?給我抄傢伙!”
“師傅,師傅!”
“鬼吼鬼叫的幹什麼,你小子是不是又闖禍了?!”
“不是,我.我晉陞序列了!”
“真的假的?”
“真的!”
“好小子,不愧是我孫鹿游的徒弟。”
“嘿嘿。”
“來,這個東西給你。”
“長命鎖?師傅,我又不是小孩子了,給我這個幹什麼。”
“你懂個屁,記得以後隨身帶着,吃飯睡覺都不能脫下來,知道了嗎?”
“記得了。”
“師傅啊”
“嗯?”
“下雪了。”
“我沒瞎。”
“您看這些雪花像不像雕版符篆?”
“.我沒錢。”
“您可是堂堂斗部主官啊!”
“臭小子,你想說什麼?”
“上次我和師兄們一起跟其他部的人約架,結果還沒靠近就被別人用符篆砸了個鼻青臉腫。”
“笨!誰讓你們跑直線了,迂迴掏他們的屁股不會嗎?”
“別人屁股上也有符篆呀”
“誰家子弟這麼有錢?你給為師說,我現在就去找他們要醫藥費。”
“師傅.”
“行了行了,看你那模樣,為師跟你開玩笑的,你看看這是啥。”
“飛劍?!”
“對嘍,它叫撞淵,以後再跟別人打架就拿劍捅他們!”
“好咧!”
“師傅,為什麼咱們斗部的人越來越少了?師兄弟們都去哪兒了?”
“乞生啊,如果我讓你去跟隨其他部修行,你願意嗎?”
“不願意。”
“為什麼?”
“咱自己有家,為什麼還要去別的地方?”
“你這輩子最大的夢想不是長生嗎?”
“對啊,但我叫乞生嘛,以後您成仙了,我跟您求就是了,難道您還會不給我?”
“臭小子,能不能有點骨氣!”
“師傅啊”
“嗯?”
“斗部就算有天只剩下咱爺倆,其實也就夠了,對嗎?”
“是啊,人少清凈。”
“別喪氣嘛,師傅你看這是啥?”
“這麼多符篆?!你小子搶天師府了?”
“嘿嘿,這裏面有一部分倒真屬於一個姓張的小子的。”
“你膽子真是越來越大了,天師府的人你都敢打?”
“師傅.有人敲門。”
“說我不在。”
“師傅啊,我這次在重慶府遇見了一個武序。”
“怎麼,打輸了?”
“沒打,他人還行。”
“那交個朋友也不錯。”
“師傅啊,我出發去倭區了。”
“知道了,早點回家。”
“師傅,我回不去家了。”
往日畫面一幀幀流淌過眼前,一寸寸積壓在陳乞生的心頭。
“老頭身上唯一值錢的東西就是那個地仙席位,你們張家想拿走就拿走吧,為什麼還要殺了他?”
平靜的目光透過垂落的亂髮,直勾勾盯着那道站在逐鹿台前的身影。
龍虎山天師府傳人,道四幽海羽客,白玉京地仙八十四位,張清聖。
“為什麼?為什麼!!!”
質問的音調一聲高過一聲,到最後幾近聲嘶力竭,在寂寥空曠的街上不斷回蕩。
錚!
飛劍撞淵從陳乞生身後憤怒衝出,裹挾的勁風在街面上犁出一條深深溝壑,磚石起卷,拖拽在焰尾之後,宛如一條呼嘯塵龍,聲勢駭人。
“龍虎山‘斗部’主官孫鹿游,道號玄斗,因觸犯門規被天師府羈押,在押期間對自己的罪行供認不諱,咎由自取,死不足惜!”
張清聖話音冷冽,身形巋然不動,身後兩枚符篆兀自祭起,對着襲殺而來的撞淵噴出熾熱炎柱。
呲!
兩相碰撞,撞淵彷彿陷入一片泥沼之中,不斷奮力掙扎,卻始終再無法寸進。
嗡.
劍尾的黑色焰光在火焰的沖刷下快速消泯,一道細碎的裂痕從劍尖浮現而出,眨眼間蔓延整個劍身。
“閉嘴!”
陳乞生髮足狂奔,道袍雙袖炸為齏粉,露出兩刻滿細小篆字的手臂。
左臂邪祟離身經,右臂誅魔斬邪咒。
正是昔日師傅孫鹿游留給徒弟陳乞生最後的保命物,一件四品道祖法器。
“怪不得我們搜遍了整個斗部都沒有找到,原來這件龍虎道械是在你身上。”
張清聖面無表情道:“今日合該一同收歸宗門。”
“我去你媽的宗門,去你媽的龍虎山!”
擁堵在陳乞生心頭的怒恨在這一刻徹底釋放,道紋流轉全身,硬生生衝進焰浪之中,雙手抓住撞淵劍柄,直斬張清聖頭顱。
噗!
一條細如髮絲的金色光線在長街上方橫掃而過,轉瞬即逝。
街道兩側的街燈、屋舍、招牌、立柱,凡是被金線掃過的東西,表面都浮現出光滑無比的切口,齊齊歪斜坍塌。
轟!轟!轟!
接二連三的爆炸之中,陳乞生的身影被籠在一團硝煙之中,向後翻滾倒飛。
撞淵的劍身已經徹底支離破碎,只剩下一個劍柄還被陳乞生握在手中。
一條猩紅的血線沿着他的左腹一直蔓延到右側肩頭,如果不是那覆蓋全身的道紋,陳乞生此刻恐怕已經淪為兩截冰冷的屍體。
雲層散開,月輝撒下,照亮那道站在廢墟長街之中的染血身影。
忽有風起,穿街而過,拂過發梢,掠過袍角,滿地碎石簌簌亂滾,殘存的攬客旗獵獵作響。
一股讓人心頭髮慌的沉悶氣壓從高空傾覆而下。
若是此刻有人抬頭,就會駭然發現那天幕上,不知何時竟亮起了一片璀璨星辰。
“一個仰賴我張家先祖庇護的星宿靈官,而且還是一個早就該被淘汰的老派修士,竟也敢在我面前動用天軌上的道祖法器?”
張清聖對眼前出現的天地異象視若無睹,表情輕蔑,抬手對着天穹輕輕一揮。
驀然間,流淌的夜風戛然而止,頭頂星月雖然還未斂去,但已經沒了先前迫人的威勢。
就在一切看似都在張清聖的拂袖下歸於平靜之時,驚變再次突起!
一股驟然襲來的重壓如同山巒落在陳乞生的雙肩之上,壓彎他的脊樑。
咚。
陳乞生單膝砸在地上,頭顱低垂,渾身血如雨下。
“今我張清聖在此代行龍虎山天師府權柄,褫奪陳乞生龍虎山道序身份,收回其一切龍虎山黃粱權限以及道祖法器使用資格,言出法隨,即刻生效。”
寒意森然的話語剛剛出口,天穹之上懸挂的星辰便同步閃動。
一道雷霆劃破夜空,從天齏落,瞬間便把陳乞生的身影吞沒。
轟隆!
雷霆帶來的刺目白光轉瞬即逝,足有一丈方圓的深坑之中,卻並沒有出現張清聖預料之中焦黑的屍體,而是閃動的青赤兩色的道紋在不斷閃爍。
由無數細微道篆組成的紋路沿着陳乞生的雙臂蔓延而上,流動交錯,吞噬着還殘留在陳乞生身體上的雷光。
“竟然敢擅改道祖法器的權屬?!”
張清聖臉色陰沉,話音冷冽:“孫鹿游,你果然是死有餘辜!”
就在盛怒之際的張清聖準備抬手戟指天幕,召喚更多雷霆的關頭,一道寒光悄然襲入他的眼角視線。
一柄長劍無聲無息自黑暗之中刺出!
可就在劍鋒距成張清聖的脖頸只剩毫釐之時,突然有密密麻麻的金屬線條從張清聖的道袍上冒出,眨眼間便將長劍包圍其中。
龍虎符錄,金篆·拘械!
嗡!
長劍顫吟,在周遭包圍的金屬絲線即將向內收攏的瞬間,飛旋環斬所有絲線,脫困而出,飛掠懸停在陳乞生身旁。
張清聖探手摸了摸脖間,指腹傳來的濕潤讓他的臉色越發難看。
“你是墨序矩子堂哪個分院的墨甲,居然敢摻合進這件事?”
“中部分院,長軍。怎麼的,你還準備去告我一狀?去唄,不是有個墨三就藏在附近嗎?難道你不知道?哦,對了,你好像也沒資格跟序三的大老爺們對話。”
劍身上有光影流動,一個樣貌平平無奇漢子投射而出,十分猥瑣的蹲在深坑旁邊,輕蔑的望着張清聖,狠狠啐了一口。
“都是一個宗門的道序,用得着把自己人逼成這樣嗎?”
張清聖冷聲喝道:“這是龍虎山的家事,還輪不到你一個外人插嘴,我勸你最好讓開,否則後果自負!”
“那你背後那個鐵疙瘩鎖着我大哥了,我能不能麻煩你他媽的也給我滾遠點?滿嘴噴糞,什麼玩意兒。”
名為長軍的明鬼也不管到底是誰的話語更粗鄙難聽,轉頭看向坑中已經重新站起的身影:“小子,你還能不能打?”
咚。
一具鮮血淋漓的腦機靈竅被丟在塵土之中,勾掛在上面的碎肉和部分神經還在兀自抽動。
這血腥的一幕看得長軍眼角不自主的抽搐,口中喃喃自語:“放棄黃粱夢境,重新轉為純粹血肉?這小子是真狠啊。”
靈魂與肉體同時湧起的劇痛,讓陳乞生身形猛然向前趔趄一步,卻在將要摔倒之際重重踏出一步,硬生生穩住了傾倒的身體。
長劍緩緩滑行到他面前,散發出的光亮照出一身破爛不堪的道袍,以及一雙充斥着疲憊虛弱卻依舊冷冽的眼睛。
“幫我殺了他。這條命我送給你。”
陳乞生右手五指抓住劍柄,就在這一瞬間,有漣漪從劍尖泛起,剎那間便觸及到握劍的手臂。
密集的機械運轉的鏗鏘聲中,一具通體銀白甲胄將陳乞生的全身包覆其中,
青赤兩色的道紋不再依附着皮膚表面,而是一字字烙印入左右臂甲之中,從手腕一直延伸到肩頭。
玄妙莊重,肅穆威嚴。
陳乞生緊闔的眼眸重新睜開,鋒利如刀的目光切開這幽幽夜色,看向那該死之人!
“張清聖!!!”
錚!
槍尖橫掃挑開一隻巨大獸爪,鄒四九一雙眉毛挑立,借力凌空旋轉身體,雙腳在身後高聳的岩壁上重重一踏,如一根利箭射出,掄起的槍身重重砸在猙獰的獸首之上。
砰!
巨獸吃痛,卻不退反進,極為兇惡的將頭一甩,直接撞向鄒四九。
勁風撲面,身在半空之中的鄒四九無處可躲,只能咬牙橫槍身前,做好了硬抗的準備。
咚!
鄒四九倒飛的身體狠狠撞上岩壁,以他為源頭蔓延開一大片觸目驚心的裂痕。
“他娘的,不就是相差一個序位嗎?怎麼差距這麼大?”
鄒四九狼狽躲開呂籌緊隨而至的一記撲殺,強忍着吐血的衝動,提着槍在這片被構築成圓形的死斗場中發足狂奔。
呂籌幻化而成的惡獸則不緊不慢跟在後面,似乎在享受着這份貓捉耗子的快感。
“難道這次鄒爺我真的要折在這裏了?”
鄒四九抬頭不甘的瞥了一眼天空上懸浮幾個巨大的篆字。
肆二九。
這是他如今的鄒子排位,代表他目前已經拼掉了七十六種後門技術手段,可是
“他娘的,我都這麼慘了,這娘們的排位怎麼還這麼高的?沒道理啊!”
壹壹二。
鏖戰至此,呂籌損失的後門手段不過四種。
吼!
身後惡聲又至,鄒四九倉促回身抵擋,卻直接被拍到身前,宛如一輛車駕大小的獸爪直接扇飛出去。
“就算你一直用言語挑釁我,讓我中了‘怒’的後門,被你暫時鎖死了其他的模擬選擇,將我逼為獸形又如何?我與你之間的差距依舊無法逾越,明白嗎?三五三”
宛如鬣狗的巨獸張開血盆大口,傳出的卻是呂籌的譏諷:“不對,我現在應該叫你肆二九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