舊飛船
“又出現了嗎，FM電波？”船長問。
“載波，強度不小。”
“請大家欣賞木衛三搖滾！”
喇叭里傳來的嘯叫聲中夾雜着噼噼啪啪，滋啦滋啦……的電磁噪聲。
老掉牙的盜火者號正航行於金枝航道木星支線上，它是一艘裝備了聚變反應堆和霍爾隧道反應引擎的舊船。此時，推進器的羽流正做着複雜的長短點射，由於比沖太低，為了完成引力彈射前所需要的轉向機動，他們得燒掉25%的工質……
“買個化學火箭機動模組不行么？查爾斯！”，女性駕駛員抱怨的聲音后緊跟着乾脆的回答：“沒錢！”。
自從虛粒子浪涌引擎出現后，人們將這種隧道反應技術形容成：“飆血蝸牛”，指的是既慢又費的飛行方式……
連船上的ai安妮卡都嫌棄這過時的技術：“為了彌補工質損失，飛船裝備有粒子俘獲光帆，除了藉助光壓加速，還能將慣性飛行時遇見的空間粒子抓住，儲存起來轉化為推進工質。”。
“額……總之就是化石級裝備的意思！”。
對登船的客人，安妮卡一般在正向介紹後會特意加上這一句話，以表明自己並沒有船這麼古老。反正這船不靠拉客賺錢，蹭旅程的乘客也不會是混得像樣的人……
用駕駛員金琳的話來說：“這船爛透了。”。但是沒有辦法，無論多麼陳舊的老爺車，只要還在路上拉貨，就說明船主的貸款沒有還完……
唯一像樣的是打理得井井有條的生物倉，那個充滿濕氣與暖意的小空間裏，有泥土和綠植的芬芳。對於他們這種買不起創世居所而又要在太空中討生活的人來說，陪伴生物圈是維生素一樣的必須品，小屋一樣的艙室讓人神經舒緩，避免太空抑鬱……為了讓土壤不致結凍，從反應堆交換器里導出的人工溫泉日夜蒸騰在花園地板的下方……
園子當中一株桫欏，被查爾斯船長敬之為神……“億萬公里路途上的廟與和尚……”當查爾斯面對桫欏樹祈禱時，哈里爾總在背後嘲笑他。這孩子很懂密閉空間生存法則第一條：戒除不良情緒！
“木衛三的歌聲……”。
金琳隨着噪音的韻律搖擺着身體，她面前的操作台上放着一隻精緻的金色花朵，還有一本帶着荷爾蒙味道的封面的書——業世界王子斯潘迪亞的紀念版詩集。
“靈歌！”，哈里爾陰森森地來了一句，日子沉悶無聊，這個IT直男想故意刺激一下船長迷信的神經。
這句話相當有效，查爾斯全身打了個激靈，一巴掌扇在哈里爾的後腦，責怪道：“你個狗東西！又忘了開光帆！”。
哈里爾一副嬉皮笑臉的表情：“哎喲，好痛，下次不敢了！”。
“哈里爾，你個龜兒子，給勞資上心點兒！”
查爾斯心想：“等繞過引力彈射區時發現就傻眼了，加速工質都不夠用！”。
金琳無奈地搖了搖頭，笑着說：“我來吧！”，說罷麻利地連續按下了五六個開關，然後抓住一個拉手，便停在那裏，對着麥克風喊道：“……貨倉，貨倉，大灰熊注意，三十秒后啟動光帆……注意避讓！”。
“收到，貓女，，大灰熊已躲進洞裏！”，耳機里一個雄厚的男聲傳來。
“喀喇！”金琳拉下了把手，兩條帆軸在太空中伸展開來，先散開的是柔弱的經脈，然後，迅速地……在經脈之間流走起來青金色液體受到張力作用，撐起一道“膜”，快速填補着經脈之間的空隙，不到五分鐘，足足三十千米長寬的兩葉光帆便完全撐開了，宇宙射線碰撞的流光溢彩纏繞在上面，讓粒子阱散發出絲線般的“極光”，為醜陋的船身增加了幾分靈性，宛如一隻正在施展法術的魔獸……
“檢測到感應電流，啟動中和程序！”。Ai安妮卡播報了它正在自動處理另一個麻煩：飛船切割木星磁力線產生的電流。
金琳解開安全帶，把兩個男人扔在駕駛艙，朝自己的艙室飄去，盜火者號在木星陰影里飛行時間有大約四個小時，以她的經驗，處在陰影里飛船會越來越冷，直至透骨……她需要洗個有溫度的澡，再小寐一下。她居住的艙室靠近反應堆散熱器，四周牆壁摸起來很溫暖，屬於全船唯一不需要使用W8級保暖睡袋的房間。這種溫暖能勾起她對於家的回憶，讓她想起年少的時候：在春日暖陽底下，與弟弟科里和鄰居家麥克嬉鬧奔逐的日子。不管怎樣，溫存的記憶對克服深空旅行的孤寂非常有好處。
他的男友大灰熊洛克則不喜歡這種熱度，當兩個人在屋裏時，他總告訴她說，辦事的時候冷一點更有感覺，而她也總會笑答：那是因為你過於賣力，流太多汗了……
“一切都是為了生活。”
去年六月的一天，每天瀏覽兩遍的公告欄里一條信息讓她眼前一亮：天王星貨運：隧道引擎駕駛員一名。
她遞交了簡歷，三天後就收到了回復。失業多年的金琳知道自己的運勢轉好了。
自從高速護航艦隊解散之後，不到三十歲的她也失去了工作，雖然妹妹並不介意姐姐和侄子與他們暫住，但在航路管理局做主管的妹夫有意無意的眼色卻讓她如芒在背。
火星發表宣言之後，新聞上幾乎每天都說地月聯邦與火星的關係正在走下坡路，導致經濟沒有起色……現實中更是如此，工作機會少得可憐，星際運輸的量少了近一半。帶著兒子生活的她隨時都需要錢，而靠退役補助是遠遠不夠的。
眼見着積蓄見底，所幸老天眷顧！
雖然任務周期長達三年半，薪水比市價打了八折，但可以攜帶高達500公斤的個人物資，如果算上私貨的價值，長途飛行的回報就會變得很有想像空間。
於是她把還在上學的孩子留在妹妹家裏，外加三個月的生活費，自己用僅剩的錢買了一張通往火衛二星港的船票，在那裏，金琳登上了盜火者號。
她心裏把這次出行稱為改運之旅，因為到目前為止財運和桃花一齊來了。長年不聯繫的閨蜜一聽說她有了新工作便邀請她到家裏小聚，這小妮子拉着她窮盡了各種玩樂，兩天時間裏幾乎重溫了一遍她們之間的全部友情，離開之前還不忘給了她一份加密電子提貨單：穀神星卡達爾市著名的私貨倉庫里，有500公斤標籤是化妝品的化合物，只要送達目的地，兩人的分成足以買下業世界終身會員……
性情開放的閨蜜成為虛擬帶貨小網紅已經好幾年，雖然已經過氣，但手裏還有些致富的資源……不管怎樣，這讓那艘破船給的八折的薪酬變得可以忍受了……
到達星港的那天晚上，機械師洛克神氣活現地在卧室室里走來走去，幫忙各種整理，向她展示他一身的緊緻肌肉。這個大灰熊一般的男人還帶着一絲天真和未經修飾的帥氣、他穿着白色背心，頭戴一頂叫巴拿馬帽的地球鄉土貨，這種夾帶着青春汗味的古典主義的搞笑魔力讓金琳內心母性大發……
當她假裝摔倒的時候，洛克一把摟住她的腰肢，力道異乎尋常的緊……當兩人暴風驟雨地完事後，洛克激動得聲音都沙啞了，說這是他平生感到最幸福的一刻。金琳懷疑他會突然哭起來，說什麼長大了之類的奇怪的話。
“長得這麼帥，還這麼幼。”。她為了強忍住不笑，使勁憋住氣，兩條肋骨都快折斷了。
剩下的兩位同事：船主查爾斯船長據說是英國的沒落王族，不知道上了誰的當搞起太空運輸的生意，哈里爾是穀神星野雞大學的休學生，專業ai迷。
相處六個月後，還算愉悅的旅行到了關鍵處——木星引力彈射，這項基本操作難不倒金琳，她連續工作12小時，確保自動駕駛已經完全領會了引力彈射的精髓后，此時需要的只有放鬆……
金琳側身走進浴室，脫下寬大的工作服扔了出去，露出了她勻稱而富有彈性的身材，擠一大粒水珠放在手上，把一小粒龍吻香融入水珠中，然後將蒸發器溫度控制在她喜歡的數值，等取下牆壁上固定的蒸發管插到水球之中后，在加熱器和超聲波的作用下，水球內部立刻沸騰起來，濃密而芬芳的濕霧在這小小空間中發散開來，她看了一眼密閉門，綠色表示密閉效果很好，不用擔心霧漫出去造成短路。浴室很小，像個小型衣櫃，她一邊撫摸着自己光滑白皙的肌膚，一邊想：“如果洛克在這裏，他一定會脫個精光調皮地爬進來，一副厚顏無恥的模樣祈求加入，然後兩個人只能貼在一起，幾乎不能動彈，直到他玩夠了離開，才能仔細清潔身體。”
“那是什麼”
金琳腦控模塊里傳來洛克的聲音，好像有些緊張。她抿緊了嘴唇，戲謔道：“你一個人在貨倉里還能整出點什麼活呀？”。
“我得給你看看！”他說。“腦控，準備同步個人視野！”。
“哦，別，我在浴室！”金琳不知道他要給自己看什麼，如果有別人在視頻里的話，雖說看不見自己裸着，但一絲不掛地看着別人也感覺怪怪的，特別是船長查爾斯和那個哈里爾，都是令人肉麻的油膩直男。
“嘿嘿，就該光着身子看……！”聽語氣，大灰熊洛克顯然要亂來了。
“別冒傻氣，嘿！……別……“
一片黢黑的太空，空空如也……
“傻瓜，看個啥啊！”金琳一邊用身體感受着暖霧的氤氳，一邊在共享視野里尋找洛克給他的“驚喜”。
“甜姐，你往腳下看！”
一顆金色、褐色相間的巨大圓球闖入了她的視野，金琳瞬間被眼前的景象震撼了，而且與裸身的感覺竟然絲絲入扣……
“天哪！加尼米德！好美啊！”
“好美！一枚絲滑的巧克力星球！”
她連連驚嘆，簡直想張開臂彎想把木星的第三顆衛星擁入懷中……
金琳靜靜地看着這顆以神話里美男子命名的星球，它離自己是那麼的近，彷彿伸手就可以握在掌心，又是那麼的遠，彷彿天邊的陌客前來打個照面……
原來洛克不但跑艙外去了，還把自己背靠着綁在飛船外殼上，面對面看着正在近距離掠過的木衛三，然後把共享視野傳給她。
“這傢伙還挺細心的……”
金琳記得電腦給過她引力彈射的航程要點，其中有一條要點是飛船將在木衛三100公里上空經過，想不到大灰熊還記下來了……
視野里星球上的溝溝壑壑看得一清二楚，還有不知道北極還是南極的極光，陽光照亮了半顆星球，交界處黑白分明的感覺特彆強烈。
此時，畫面有一些抖動，讓金琳從沉浸中回過神來，她恢復了駕駛員的警惕。“洛克，有電磁干擾，你趕緊進來吧，木星輻射太強，當心身體！愛你……”。說罷便切斷了信號，繼續享受暖暖的蒸汽浴。
她把洛克從地球買的手工肥皂放回置物台時，經不住笑了出來……
想起第一次用的時候，兩個人擠在浴室里，大男孩給她講的那些關於肥皂的葷笑話……
浴室的水霧的凝結的似乎有些快，當她從儲水器中又取了一大顆水珠，準備再做一次霧化時，一個不太尋常的現象引起了她的注意，
“凝結快是因為……哦……原來水霧都集中跑到角落裏去了，奇怪？”
這些微小而溫暖的水滴，平日裏都是均勻的散佈着，而現在全都跑到一個角落裏去了。
“不應該啊，難道這個方向……有額外的加速度？”。
她平穩住呼吸，腳尖離開阻尼地板，好讓身體懸浮起來，如果某個方向有加速度存在，她的身體應該也飄向水珠聚集的方向……
剛飄起來，“咚！”腦袋便撞上了角落裏的牆板。
“沒錯！飛船在轉向！駕駛艙在幹什麼？”。
金琳連忙用駕駛員腦控緊急連結通了公用頻道。“駕駛艙！我是金琳，你們在搞什麼？查爾斯？哈里爾！”
“安妮卡！”
都沒有迴音……連ai也不搭理她。
“bang！”一聲巨響！
怪力把她整個人死死地按在了牆角，金屬板上的紋路壓得她臉蛋生疼。
“離心力！大角度轉向！她媽的哪個傻子在亂搞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