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7第八十五章
轉眼就是過年,張綉本以為今年還得去安寧伯府過年了——父母不在身邊,安寧伯也不會在這種事情上落下什麼難聽的名聲,或者說是安寧伯夫人,這位夫人一向理智又周全,平日裏哪怕是夏天添塊冰冬天燒個炭都不忘關心一下張綉——結果臨了臨了又不用去了。
因為張謙回來了,而且是帶着妻兒。
這完全拜當今陛下所賜。
自太子薨逝后皇帝越來越隨心所欲,想一出是一出,不僅是文武百官,就那些待選的皇子皇孫們也被折騰的不輕。
這不前幾天下那麼大雪,大朝日皇帝居然興緻勃勃的要帶大家去打獵,幾位老臣勸誡了一下就被皇帝給扣上了左右君心其心可誅的誅心之言,又有人言說陛下豈可玩物喪志忘了祖宗社稷,皇帝直接賞了二十大板然後甩袖而去,離去之前只說了一句‘爾等皆無妻妾子女乎’,言下之意,朕要跟朕未來的兒子培養感情去了。
皇帝出行,哪怕是白龍魚服亂七八糟的事情也少不了,更何況這位陛下是要攜妻妾臣工一起去,後宮前朝頓時一陣兵荒馬亂。
終於在皇帝不耐煩前出發了,要擱以前,皇帝出行一次沒有一二三個月的整頓是沒辦法開拔的,雖然這次就在近郊,但半天就能動身,效率之高也算難得了。
但任誰都沒想到,到了獵場雪停了,獵場守官把獵物都給放出來了,這位皇帝陛下又沒了興緻,於是皇帝大手一揮所有人吹了半天寒風,一根兔子毛都沒摸着,又回來了。
烽火戲諸侯也不過如此,至於外官進京述職或者直接調任就更是平常了,君不見又有幾多大好頭顱因着賄賂糊塗在菜市口咔嚓落地。
其中就有朝中德高望重兩袖清風的三朝宿老曾相國,曾相國十八歲中狀元,到現在七十多歲伺候了三任皇帝,尤其是在先帝繼位的時候,幫先帝穩定皇位也是出了大力的,更不要說先帝轟新帝繼,要不是這位老大人鼎力支持,皇帝的皇位也不會那麼快穩固下來。
這位曾相國從來不站隊,就是鐵杆的帝黨,但誰登位支持誰,其他親王郡王的面子是一點不給,因此三任皇帝對他印象都頗好。
但再好的印象也架不住人年齡大了為子孫計貪戀權勢,皇帝登基到現在三十多年,這位就掌權了三十多年。
皇帝也是個念舊情的人,況且曾老大人還是先帝託孤之人,對曾相國總有三分敬意三分感激,但再多敬意感激也會在時間的流逝中消耗光,現在朝中大半都是出自這位門下,況曾相國本人也不是無縫可鑽之人,比如說他不貪銀錢,就貪女色,據聞三年前院中還常聞嬰啼聲。
孩子多就管不過來,且曾相原配夫人依然去世十多年,繼室夫人不過二三年華的妙齡,家世也不算多好,對內管不了側室通房,對下管教不了繼子繼孫,長的雖是不錯,奈何曾相卻是個貪鮮好色的,嫁到曾家十來年,除了開始受寵過兩三年,之後竟連管家權也沒弄到手。
拋開貪色這一點,戀權也算是年老之人當局者迷,總怕皇帝會忘了自己,也怕子孫不小心會觸怒了皇帝,總想着再等等再等等,哪裏料得皇帝早已不耐煩了。
更尤其是曾相兒子多,孫子更多,曾相忙於國事,對子孫的管教不免放鬆,於是多的是仗着增加的權勢欺行霸市的。
偏偏曾相門人極多,就是御史台也有他的門人,竟是連個彈劾曾家的人都沒有,皇帝如果不是喜好微服偶爾撞到曾相愛孫當街打一個年輕人打聽了一下,竟是不知道曾家已經到了動輒則我曾家如何的地步。
在京城,曾相的名頭竟是比皇帝還好用。
作惡的最忌諱的就是作惡到頂頭上司頭上。
更不要說當時皇帝着人去攔還被罵了一頓。
皇帝惱火讓人去查了才知道曾相子孫跋扈到了怎樣的地步,一個遠房侄孫都能仗着曾相侄孫的名義欺男霸女,更不要說曾相門生故舊很多,曾相自己持身不錯,卻也不能教導的門人們能各個如他一般,因此很是有些人貪錢弄術買賣官爵什麼的。
皇帝知曉了這些惱火萬分,這是他姜家天下,何時居然由得姓曾的說了算了?
即便曾相有功,也不能抹殺他御下不嚴的錯處,況且,曾相也確實老了,人也越來越固執,甚至開始了倚老賣老,更讓皇帝有了把他擼下去的決心。
因此在御史台一個愣頭青彈劾了曾相愛孫搶奪民女打死兩條人命甚至還有什麼欺行霸市強買強賣之類的事後,只是稍作調查拿到了部分證據就立刻判了個流放三千里,還不準任何人求情。
曾相當時就昏了過去,醒來卻被皇帝以曾相體弱要好好修養為由給勸回了家,官職還在,手中的權利卻被收了去,甚至一天兩次遣派太醫前往醫治,務必要讓曾相健康紅潤活蹦亂跳了再來操心國事。
這等於是變相的解了曾相的職,凡是有點眼力勁兒的都明白,一時朝廷上下人心惶惶。
然後有心人就發現了,皇帝的種種變化,是從太子薨逝諸位皇室子弟接入京城開始的。
皇帝以前算個明君,現在雖然時不時抽風,被斬下馬的不少,可人都這樣,在皇權穩固的時候,只要不犯着自己都寧願躲着點再躲着點。
況且皇帝雖然抽風,卻也沒幹什麼天怒人怨的昏君乾的事兒,相反,他幹掉的基本都是罪證確鑿的,文武百官根本沒話說。
倒是他這麼一鬧,朝堂上肅清了不少,包團的站隊的渾水摸魚的冷眼看戲的,再也不敢胡混了,反倒那些平時被打壓被遠派的算是有了出頭之日——皇帝這下真是論功行賞了。
以前外官不逢調遣不述職是不進京的,而現在,不管是官至九品的判官主薄還是外委把總,一個月總有那麼十來個人進京述職。
相比之下像張謙這樣一開始不讓進後來又專門下旨讓進京述職的就少了。
眾人眼裏這張謙肯定是差事沒辦好,之所以沒當時下旨拿下也就是緩刑而已。
所以在安寧伯府得到消息的時候,不管是那位看似糊塗的安寧伯還是精明的安寧伯夫人,都着人帶口信來讓他自家團圓,不必急着到他府上,甚至以前安寧伯夫人安排的各種日常用品都沒了。
也就兩個小叔叔擔心的不得了時不時過來陪陪他,怕他小小年紀太過操心,拚命的讓他轉心思。
張綉對兩個小叔叔的安慰很是受用,至於安寧伯府就是冷笑了。
他剛入京城就知道安寧伯府沒一個是慈善的,就安寧伯夫人的做派,更多的也不過是看在他爹每年給的禮物的份上順手人情而已,順便還能收個好名聲。
這不張謙一有出事的徵兆,安寧伯府立刻躲了個清靜,竟是要跟他們劃清界限的意思了。
張綉本也不喜歡伯府的做派,世人多跟紅頂白,世態炎涼他再明白不過,倒是暗地裏有點鬆了口氣的感覺。
作為一個一心向上的好少年,有個熱情的虛假的堂兄每每邀請你上青樓逛窯子實在傷不起,更傷不起的是這主兒還是個彎的,他去看着白花花的皮肉犯噁心么?別開玩笑了。
姜明浩也特意來給他通了消息,說皇帝其實蠻看中他父親的,讓他別擔心。
這麼個寡言少語的傢伙能為了他的事去跟皇帝探聽消息,張綉心裏說不出的熨貼,總覺得姜明浩要是還這麼關心他,他淪陷下去是遲早的事了,雖然現在已經有了徵兆,他卻無力阻止。
且他自己也明白,皇帝要是真看不順眼一個人,那就是一句話的事,還會特意下旨讓人更換路線?可笑世人都被菜市口的人頭給嚇住了,卻沒想想現在皇帝要是真不中意一個人會這麼容忍?皇帝什麼時候這麼有耐心了?且張謙的官職放外面算的上一方土皇帝,可要擱京城一塊牌匾掉下來就能砸死四五個。
說白了,張謙他壓根沒有讓皇帝耐心收拾的資格。
所以張綉還真不擔心。
他現在就擔心自己母親和兩個弟弟這樣舟車勞頓吃不消怎麼辦?
母親還好,畢竟有過一次遠行經歷,倆孩子可是第一次呢。
就在這擔心糾結興奮期盼的苦難日子裏,張謙終於在臘月二十四的時候進京了,沒顧得上回家,只讓下人回家通知了張綉一聲,就進宮面聖去了。
至於母親和兩個弟弟,還有大批的行李,則要到年跟前了。
緊張了快一個月的張綉終於放心了,趕緊指揮着下人準備東西好給張謙接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