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3.第203章 真情,假情
第203章真情,假情
張離一句話甩出去,隨後一把抓起桌上的茶碗,少見地飲一大口,那對滿是褶子的眼皮就這麼直挺挺地翻着,靜靜看着郭蓬萊。
對面濃眉大眼的男人聽了,眼皮一跳,差點沒有坐穩。
但隨即他眉眼一沉,翹個二郎腿,也再沒有什麼其他反應,只是抓起手邊的茶杯,品鑒似地悠悠喝起來。
見到郭蓬萊不出聲,張離身子微微一傾,眉眼間擠出一道道老樹般的紋路,“你也清楚我都知道,為什麼.為什麼今天還要做這種事出來?”
“學藝不精,未能領會老師意思。”郭蓬萊脖子一橫,“請指教。”
“你咳咳咳.”張離一根指頭剛要戳出去,一陣劇烈的咳嗽逼得他掏出手帕,刺着天鵝圖案的白面上頓時落了零零碎碎的深紅色血點,“你勾結不勒顛人,市司巡在位這麼些年,江松炁礦中走私落入歐羅巴的數量上升了一倍不止.我睜一隻眼閉一隻眼,沒想到伱是得寸進尺,變本加厲!”
“既然老師都已經知道,那大可不用廢話,直接捉拿歸案即可。”
“你!”
“人之所作,皆有代價,這是老師的教誨,學生雖然愚笨,但有些話還存印象。”
“我這是在救你,你怎麼就不明白呢?”
“不知學生平平無奇一介司巡,何德何能讓總督大人費此周章。”
“你是我的學生。”
“只是你的學生。”
“蓬萊啊——”張離深吸了一口氣,緩了半晌才開口道,“你是我的學生,我第一次見到你的時候,你還只是個七品小知縣,那天我在茶館門前見到你出來,臉上笑容憨厚得差點被認成夥計。到現在,十幾年了,我一路提攜着你,也是看着你走過來,這人啊”
“就是說,哪怕是條狗,也該有感情了?”郭蓬萊冷冷地打斷。
“你這傢伙,怎麼就是不明白?我是不忍心看你仕途斷在這歪路上,不勒顛人那是好亂交結的嗎?”
“老師講的是,你說過利可讓,國不可破,還說不要在這種時候讓自己成為國恥,這個很有道理。”郭蓬萊盯着面前的老人,語氣中聽不出什麼起伏,“那為什麼,你自己就要跑去勾結扶桑人呢?”
“啪!”
五根枯瘦的指節甩在桌板上,碗中茶水冒着熱氣飛灑一桌。
“那不一樣!不一樣。”張離喘着粗氣看向他,“做事底線必須堅持,但做人可以圓滑。是,我跟扶桑人走得很近,但他們得到了什麼?一些無關痛癢的營商權限和一些低質量炁礦。倒是我手裏,邊邊角角的技術也到手了,甚至植入體的圖紙都有了。”
“植入體的圖紙,這可是好東西,不要說得好像自己屁股很乾凈。”
“是,這確實花了大價錢,也是我給扶桑人唯一的一次重要情報,那個安南的小姑娘,我用她的消息談了筆好買賣,但轉頭就把消息露給了姜沐霖,扶桑人什麼都沒得到。雖然他們給的圖紙也有問題,但我們仍有所得。明白嗎?你明白嗎?而你在幹什麼?麒麟礦脈,那是國本!這東西你也敢拿去跟羅素做交易,瘋了嗎?”
“圖紙是到手了,零碎技術也有了,可張大人是為了國家嗎?還不是為了在征和皇帝面前多兩張牌,還不是為了你心裏頭永遠放不下的那點權力!?”
“.聽我說,蓬萊,事不分是非,但講利弊。我做的事情不講清清白白,但回頭若跟人論起來,總是有理有據,大半光明.有時候人做決定確實欠考慮,還來得及,你賣給不勒顛人的麒麟礦量不大,其他炁礦都不是事,收手吧,還沒到無可挽回的地步。”
“張大人,我想說的是,你是不是也老糊塗了?”郭蓬萊瞥了張離一眼,嘴角微抿。
對面的老人聽見他的話,明顯也是一愣。
“這些事情,我很清楚,我郭蓬萊這麼些年能被你看上,一路爬到這裏,多聰明不說,至少不是傻子。你說的這點事情,我能想不明白?”
“那你是何苦”
“老東西。”郭蓬萊眉頭一擰,黝黑的指頭虛空戳向面前的老人,“別跟我揣着明白裝糊塗,你心裏明明鏡子似的一清二楚!我做這些事情就不是為了錢,因為你,全都是因為你!”
良久的沉默后,張離嘆了口氣,悠悠地說:“你真的恨我么?”
“恨。”他幽幽的一句話,混入窗外嘈雜悶熱的蟬聲里。
“我待你如同親生子嗣。”
“如同親生?張大人,你應了新風號召,不納妾,又中年喪妻,膝下無子,對遠親無情,近朋無感。浸淫官場多年,權力才是你唯一活下去的動力,眼裏哪還有親情。”
“我現在可是冒着犧牲仕途的風險在救你!明白嗎?這十幾年來沒有我,你能有今天?當年你得罪了柴誠王,不是我硬生生把你保了下來?”
“是,你把我提攜上去了,然後我這位置的一切都屬於你,當年我是個知縣,你也只是個司巡!你敢跟我說,當初選中我,不是因為看我像個好擺弄的木偶?那時你讓我當上了副司巡,然後又拿走了為這個位置上,除了帽子外的一切!一切!整個江松都是你一人說了算,江南轄區的政治經濟以這座城市為核心,於是在沒有人的能量大過你,你就這麼當上了總督,你敢說不是?!”
“蓬萊.”
“我受夠了那些閑言碎語,那些人看我的眼神,背地裏像看一條狗!”郭蓬萊的臉色泛紅,聲音越來越大。
張離一咬牙,吞了口唾沫說道:“我死之後,這些都是你的!”
“等不了!我等不了!一天也不想等,我不想再看那些明恭暗諷的臭臉,我不想活在你老態龍鐘的陰影底下,一天!哪怕一天!日後還要被人恥笑,是把你等死,才得到了這片可憐的天!”
“你做這種事情,得到不勒顛人的支持,也不能怎麼樣,你扳不倒我。”張離看着郭蓬萊,眼神灰暗。
“但至少我試過,張大人,脫下你虛偽的皮吧,你只是捨不得我這個好用的棋子。你做官做得久了,思維都僵了。我灰頭土臉地幫了你這麼多年,能不能請你也幫我一個忙——”郭蓬萊語氣忽然平靜得詭異,“去死呢?”
他一抬手,小房間的圓窗外,槍焰照亮漫天飛濺的玻璃碎片。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