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6初涉

66初涉

————————————斜陽萬里孤鳥沒,但見碧海磨青銅—————————————

夜幕垂垂,室內一燈如豆,照出一團柔和的光。

盛初初蜷縮着偎在沈驥的懷裏,想到自己剛才的放浪,有些不敢去看他。

過一會,她坐起身,沈驥看着她略顯清瘦的脊背,也撐起身子坐起,大手按在她的肩上。

初初微微側首,他低沉的聲音在耳邊道,“我給你梳頭髮吧。”

豐盈的長發簡單地挽成一個圓髻,沈驥以指代梳,盡量避免將她弄疼。初初問,“將軍明日還是要去巡軍嗎?”

“是。”

“有一件事,不知道你是否知道。”着好衣衫,美人兒轉過臉,簡單的髮髻和瑩潤的肌膚,此時的初初顯得清麗宜人。

“什麼?”

初初便將阿秀一家的事說了。

沈驥聞罷,皺起眉頭,“吳郡守確實說過要重新勘驗土地,因為交戰時許多鄉民家舍業躲進山裡,界碑也亂了,所以需要重新丈量發還。”

初初道,“重新勘驗或許必要,可是稅款呢?皇上明明免除了戰地三年的糧稅,為什麼還要讓百姓補交稅款,這樣子政令不一,卻讓新歸順的百姓怎麼看大周?”她聲音柔緩,說的卻是道理,沈驥道,“這是地方政事,我不便插手。”

初初明白,大周的體制,軍政兩個系統嚴格分開,皇帝甚至會在某些時候刻意製造文官系統和軍方的矛盾,到地方上,更是嚴格禁止軍隊干涉地方政務,目的當然是為了防止軍政互通,威脅到皇權。

“不過,我會派人去了解清楚,看看只是秤平村這樣,還是其他地方也如此。”他接着道。

初初道,“烏蠻如此霸道,官府不宜再助長他們的勢力。”其實兩個人都明白,烏蠻阿金絕不至於膽大到自行去徵稅款,郡守吳得力至少定是知情的。

沈驥道,“初初,你所說的關係到地方和各族之間的事務,若是想過問,最好問一問皇上。”

初初道,“我只是一個女子,怎會着意過問政事。只是那孩子口口聲聲地喚我做聖女,絕望至極了把一點點希望放到我身上,若是他們真的要繼續委屈,甚至處境遭於以前,新朝對於他們來說又算是什麼呢?”

沈驥半晌不語,然後道,“你雖是女子,說的這些話卻比得上朝中大員,我支持你。”

初初微微一笑,輕輕垂首。

沈驥望着眼前柔美的女人,嬌弱的時候,彷彿樹上的一片落葉都會將她驚到,倔強的時候,像一把繃緊了的勁弓,危急的時候,卻撐得起一片天。她不是那種出身世家時時高貴如站雲端的女子,卻在他心目中是最好的。

將斗篷繫到她頸上,沈驥道,“我送你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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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天佑七年伊始,天家的喜事頻傳。

先是大理降順,皇帝祭天,而後從三月到五月間,二皇子思、三皇子歸、四皇子茂相繼出生,特別是四皇子出生時,聽說方貴妃所居的長信宮上方如降天火,紅彤了半日,人皆道是祥瑞。

春耕順利,藉著對大理的大勝,皇帝在百官中更確立了威信,朝野上下可謂政通人和,一片祥和。

六月,五輔臣之一、前中書侍郎申鼐致仕,皇帝再三挽留,申鼐辭意堅決,皇帝只得許可。離京當日,皇帝突然出現在送別的人群中,申鼐激動不已,跪地老淚泣別。雖然申鼐的離去比皇帝和許安國當初謀划的時日晚了大半年,但皇帝即刻補裴義接任中書侍郎一職,內閣中一哼二哈的格局驟然打破。

如此,五輔臣中除了邵秉烈、俞鳳臣,其他三人,死的死,退的腿,隱的隱,已近孑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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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日,皇帝處理完畢政務,已近子時。這一向邵秉烈痰症複發,精神多有不濟,許多奏摺已不再像從前擬述好意見再報皇帝,不過沒關係,宰相的意見少了,陛下的意見就多了,那弘德帝年青好強,毫不客氣將大權攬下,幾件事一經手,再加之左右有裴義、何明清、丁寸等人的輔佐,處理政務更加圓通成熟。

沐浴過後,和梨子見皇帝仍然精神奕奕沒有要睡的意思,大膽提議,“皇上,是否要叫人伺候?”

皇帝未語,和梨子見狀,忙出去佈置。

不一時,兩個小太監扛着一卷錦被進來,將人放到榻上。

和梨子上前回道,“是掖庭的袁采女。”

皇帝微微皺眉,“是處|女嗎?”

和梨子心裏額了一下,小聲道,“是的。”

皇帝道,“處|女麻煩。”

和梨子知道自己這事沒辦好,本以為皇帝念着那一位,對宮裏現有的嬪妃和幸過的宮人都提不大起興趣,才將這名仔細挑選過的采女點來侍奉,當下有些訥訥。

皇帝一轉身,看見榻上錦被裏包着的女子,只露出小臉,烏黑的長發披散到榻上,見他看過來,濕漉漉的小鹿一樣的眼睛忙轉到旁邊,臉頰立刻就羞紅了,火燒一樣的。

便吩咐道,“你下去吧。”

和梨子一躬身,輕輕退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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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從秤平村的阿秀一事,越來越多的楚雄附近的鄉民來到城裏,去衛國夫人官邸前求拜。

甚至城中也有平民加入,他們都是白蠻,說的大都和阿秀家的情形類似,要麼是土地被搶走了,要麼是店鋪被奪走了,林林總總,不細贅述。

前兩天來的人少,侍衛們把他們勸回去了,可是來求拜的人越來越多,到第三天,門口一下子聚集了五十多人,亂鬨哄的秩序混亂。人們不知道該如何訴說,大部分人只是在門口不停地跪拜,也有一些人比較急躁,大聲問侍衛,“聖女大人什麼時候出來?為什麼不理會我們?”

這時候大門突然開了,一個膚色黎黑的女子走了出來,西南高地,日晒時長,大多數人都是黑紅黑紅的臉膛,人們一看到這樣的膚色就生出親近,跪下來呼喊,“聖女大人,聖女大人!”

女子道,“我不是夫人,我是夫人身邊的丫鬟。”

“仙使,”一個年長的老者道,“敢請仙使回稟聖女大人,我們都是良善的百姓,着實是受了冤屈,才來拜求聖女為我們做主。”

漠漠道,“我們夫人問你們,有冤屈可以去找郡守訴說。夫人說,她並沒有權力過問官府的事。”

一人道,“衛國夫人是受聖人指派到西南為戰地祈福,有責任庇佑百姓!”聽他這麼說,在場的五十餘人紛紛點頭。

漠漠想,這人說話有條似理,倒像是讀過書的。她猜的沒錯,其實若是細看,這人就是前幾天在街道上攔住小姑娘阿秀指引她去闖馬車的男子,原是一名秀才,此刻目光炯炯地看向漠漠。

幸好來的時候初初有交代,漠漠不慌不忙,向眾人道,“你們亂鬨哄的說也說不清楚,夫人剛剛生產,精力有限,不能一一接見大家。不若這樣,我們府內有師爺,在側門的小院給大家僻出塊地方,大家把自己想說的事情一個一個向師爺說了,他們記下來,統一拿去給夫人看。只一條,需要你們簽字畫押,摁個手印,保證說的都是實話,如何?”

眾人一聽大喜,哪有不願意的道理,都道,“太好了,太好了!”也有的說,“哪裏敢向聖女大人說假話,若有一句是假,讓天劈死我們。”

那秀才問,“然後怎麼樣呢?”

對,然後怎麼樣呢?眾人又看向漠漠。

漠漠嚴肅道,“夫人還沒有說。”

眾人一窒,一人拍拍那秀才的肩膀道,“先去吧。相信夫人不會哄咱們的。”

兩個侍從出來,人們跟着他們,向側門小院子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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實際上從大營回府的第二天,沈驥雷厲風行,命手下哨探出動,當晚便將當地情況摸清,並告之初初。原來不僅阿秀所在的秤平村,楚雄府下屬十八個村落都要統一丈量土地,因為涉及當地民族事務,郡守吳得力以尊重當地原有習俗為由(這也是皇帝旨意,不過地方官員,多會一套歪嘴和尚念歪經,是他們的拿手伎倆),交給了阿金辦理。至於補交稅款,也偷換了一個名稱叫做土地重置費,可以交錢,也可以交糧。本來所有人無論白蠻烏蠻都要繳納,但阿金在執行中又有偏向烏蠻,讓烏蠻百姓少交,白蠻百姓多交,並藉機揩油,為自己撈取好處,所以才有白蠻百姓被盤剝的狠了,生出事端。

初初得到消息后,驚愕於吳得力竟然敢擅自更換名頭違抗聖命向百姓徵稅,但即使她是皇帝欽封的一品夫人,也沒有主動干預地方政務的道理,恰有白蠻百姓前來府邸求拜,到第三天更聚集了五十多人,若是一個處理不好,就會生出禍事,她思量再三,決定先讓下人記錄訴求。

下午,吳得力親自登門拜訪,對郡守不能用管家打發,初初自出來接見。

“夫人,”吳得力長得一個光溜溜的腦袋,鷹鉤鼻,短髭鬚,顯得很有城府,“聽聞府上門前有民眾鬧事,卑職特領了衙役,幫助夫人驅散。”

“都是普通百姓,也並沒有鬧事。”初初柔和地道。

“聚眾滋事,民之大忌,夫人不可過於懷柔。”

初初道,“防民之口甚於防川,大人飽讀詩書,豈不應知疏利於防的道理?”

吳得力一愣,笑道,“夫人好才學。”沉沉道,“夫人若是指土地重置費一事,上次阿金來,請夫人詢問沈驥將軍,不知您詢問了沒有?”

初初不語,只用一雙寒魄一樣的眼睛看着他。

吳得力再一笑,“或者您可以再取問問,大將軍初來時,曾向某借糧三百石,龐大的駐軍,糧食是怎麼來的?”起身將手一拱,“告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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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世之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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