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1我詐

61我詐

————————————回望高城落曉河,長亭窗戶壓微波————————————

沈驥護送着初初的馬車,一行人出了西市坊,來到大道上。

黃土夯實的大街,縱橫連接着長安城二十八個坊市,道路兩旁的楊柳樹已經開始抽出嫩芽,在微風中輕輕搖擺着,這一輛華貴普通的馬車,和外面青衣長衫的青年,沒有引起過多人的注意。

“將軍,去曲江河走一走吧。”隔着帘子,裏面嬌糯的聲音道。

沈驥沒有做聲,馬車向著曲江河的方向走去。

來到曲江河畔,初初對素素等人道,“你們候在這裏。”

“是。”素素斂目應道。

初初走出車廂,沈驥已走到遠處河畔,她拉緊自己身上的披帛,走上前去。

走到近前的時候,沈驥轉過身,她身上仍穿着昨日宮宴上的盛裝衣裙,只是雲鬢上沒有帶那麼多首飾,只簪了一顆明珠。陽光照在她澄透的肌膚上,沈驥不得不承認,這樣華貴的打扮,很適合她。

兩個人都看向陽光下金光燦燦的曲江河水,初初問,“老夫人還好嗎?”

沈驥回道,“去年冬日生了一場病,現在還沒有全好。”

有風吹過來,河岸邊上的楊柳搖啊搖的。

初初低下頭,聲音在風裏很輕,“我當初,不該……”

那沈驥聽到她這一句話,心腸如刀絞,唯面色如常。

但她緊接着道,“我沒有告訴皇上這是他的孩子。”轉身過來,那一雙美目盈盈地看向他,帶着些微期盼。

沈驥先是一驚,然後艱難地別過眼,“初初,我不能。”

雲層遮住了天上的燦陽,那雙眼睛隨着光線的變化暗了暗,瞭然。

只有微風拂過,沒有嘆息。堤岸上兩道人影,她的盛裝和他的青衫——

然後,她突然傾身靠到他結實堅硬的懷裏,略微哽咽着道,“那麼,讓我給你生一個孩子吧,請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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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和郡主來到沐輝宮,方貴妃和劉貴人等人也在,方貴妃斜靠在貴妃榻上,臂間繞着墨綠色流蘇,鳳頭履翹起的前端從裙擺里漏出來,懷孕之後的她,比從前少了幾分端肅,多了幾分雍容。

見到安和郡主,方貴妃先笑道,“安和來了。”

安和郡主上前,“給叔祖母請安,貴妃、貴人娘娘安好。”她是太祖長子燕騰的孫女,是任太后的孫子輩。問了安,安和上前,坐到方貴妃下手邊。

太后輕輕點頭,看着方貴妃道,“蘊兮這一胎懷象很好,是該五月份生產吧?”

“是。”方貴妃恭敬得道。

“五月份天正要暖,又不太熱,是個好時候呢。”太后道,端詳着貴妃的肚子,“你這肚子尖尖的,像是個男孩,嬤嬤,你看呢?”

她身後站着的乳母蔡氏點頭微笑着道,“娘娘的眼頭自然是準的。”

“貴妃娘娘這一次肯定是龍子!”安和郡主插話道。

太后白了她一眼,笑道,“小丫頭片子,你又懂得什麼?”

安和道,“臣女記得娘娘剛懷娠時臉變黑了,我母親說,若懷孕時候變醜,就一定是男孩。”

一時大家都笑了,劉貴人道,“安和啊,你又恭維娘娘是男孩,又說她變得丑了,真叫人不知道該賞你還是罰你,哦?”

方貴妃道,“安和這樣招人疼,我愛她還來不及,怎麼會罰她呢?”

那安和郡主吐了吐舌頭,站起身一福道,“安和給娘娘賠罪。”

她就坐在貴妃的下手邊,貴妃拉着她的手讓坐下。

蔡氏道,“不過郡主說的,老話是有這麼個說法。”

一時笑鬧過,任太后道,“什麼丑不醜的,頑話罷了。我只願你們都平平安安的,把孩子生下來,再把這宮裏的活兒都接回去,我也就放心了。”

方貴妃忙道,“這一向讓娘娘受累了。”

“還好,”任太后淡淡的,看向劉貴人,“有彩靜幫襯着,也沒怎麼太累。彩靜這陣子倒是進益了很多,沒再那麼毛躁。”

劉貴人忙起身道,“跟着殿下,總有學到點進退。”

“知道進退是最好的,”太后道,“以後跟着蘊兮,你兩個以後還要這麼著,宮裏頭的事情都交給你們,這樣我才放心。”

“是。”方貴妃垂頭應是,眸子裏幽光一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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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任太后屏退眾人,獨留下安和郡主說話。

“叔祖母,”安和郡主上前,坐到太后坐榻的下三雲上。

對這位太宗的繼妻,當今的太后,安和郡主一向是敬大於畏,一來任氏年輕,一向和善,二來她畢竟只是今上的繼母,權柄有限。但安和郡主也不是個笨的,她知道,雖然自己是燕氏皇族的嫡親血統,從正統性上來說,他們這一支比皇室里其他任何人,當然除了皇帝,都要貴重,但是沒有權力和宮中貴人的寵愛,一切都是虛的。歷史上,雖是皇族但卻被豪臣刁奴欺負的還少么?

他們便竭力奉承着宮裏。

任太后看向安和,“我問你,昨天你都幹了什麼?”

昨天……安和郡主略一思量,忙站起身,沒想到這麼快自己與衛國夫人發生爭執的事就傳到了宮裏,此番太后竟親自問話,她一面想着該怎樣回話,一面囁嚅着,“娘娘,安和錯了。”

“你是錯了!”太后聲音煞是嚴厲。安和郡主心裏頭一個突,同時有些兒委屈,抬起頭道,“殿下……”

“我再問你,”太后聲音嚴厲,“你知不知道昨天那衛國夫人為什麼就是不肯下車?”

“她架子也忒大了……”安和小聲囁嚅着。

“不知道就不要亂說!”太后氣的拔高聲調,“什麼都不知道呢,就被人唆弄着去挑事。”

“沒有,”安和郡主忙抬起頭,結結巴巴地道,“沒有人唆使我,真的殿下!我只是不忿她與沈驥不清不楚的,甘姐姐對沈驥一片痴心,偏他卻對甘姐姐不理不睬,別人都笑話她……”

“玉屏是個好孩子,”任太后微嘆着道,當初鍾老太君托方貴妃帶話道她這裏,藉著皇帝選妃的機會,邀請她相中的媳婦人選——甘、史兩家的小姐一同到宮中,期望沈驥能從二人中取中一人為婦。沒想到沈驥根本沒有那個心思,甘玉屏卻是對沈驥芳心暗許,併發誓非君不嫁,到現在還沒有說親。還有史靖苿,被自己看中招到宮裏,生出許多事……

她揉了揉額角,放緩了聲音,“阿蕪,我知道你是心腸直,做事情沖,但是凡事都要三思而行,萬莫要衝動行事。”

安和郡主跪到下三雲上,小聲道,“叔祖母,甘姐姐真的沒有挑唆我,是安和自己衝動了。”

“我不是說甘玉屏!”任太后沒好氣地睨了她一眼,“行了,心裏頭明白就行了,別跟予這裏裝了。”

安和郡主訕訕的應承,一面心裏頭暗暗心驚,想到不久前自己去長信宮裏,貴妃和氣的跟自己說的那些兒話,不由又是羞懊,又是慚愧,又是心驚,忙抬起頭,太后緩緩道,“這裏面的事許多,你年輕,不知道高低深淺也是難免。只記住一句話,宮裏不比別的地方,有時候一件事不小心做錯了,可能就再也沒有改過的機會了,懂了嗎?”

安和郡主忙斂目坐好,“安和知道了,謝太后教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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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來,宮裏的貴人們,有人不想讓你進宮啊。”李醫娘道。

“若她真有這個能耐,倒也好。”初初道。

從被冊封到現在,她們一直深居簡出,幾乎沒有人知道她懷有身孕。宮宴上她的座位在最前面,穿的又厚重,孕相不顯。但若是昨日在西市坊走出車廂,圍觀的人群離得那麼近,這秘密真的要大白天下了。

她或許並不想進宮,但卻不能容人拿肚子裏的孩子做文章。

李醫娘嘆,看着她的肚子,“這個孩子,該怎麼辦呢?”

“無論如何,即便我如實告訴他,皇室也不會承認這個孩子,”龍嗣豈容半點混淆?她是嫁進沈府之後懷的孕,僅這一點已經足夠讓人非議質疑這個孩子的血統,所以,他註定不可能隨她一起進宮。

想到這裏,初初的臉已蒼白,垂下眼睫,“我想把他交給將軍,”自嘲地一笑,“反正我已欠了他那麼多,不差再這一件。”淚水滴落到衣衫上,平時結實好動的胎兒,此刻在腹內靜悄悄的,也不知是睡著了,或是知曉了自己一出世就要與母親分離的命運,沒有一絲動靜。

初初但覺得心上一陣剜心的疼,血淋淋的有許多傷是再也好不了的,珠淚不斷滴落,李醫娘輕嘆着抱住她,她環着她的手臂,“姨母,我真的好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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衛國夫人與安和郡主當街發生爭執,輔國大將軍沈驥領着二十幾個大漢將衛國夫人的馬車抬出了西市坊,這一件事情成了這幾日貴族圈和坊間最被熱議的話題。

俗話說的好,夫人出牆,做老爺的準是最後一個知道的。皇帝或許不是最後一個知道這件事的人,但和所有的老爺一樣,他的心情不大好。

從娘胎里出來起,燕賾就不知道退讓兩個字如何寫。

何貴妃挑戰皇后,他的兒子與自己爭奪儲位,擊退!丁琥兵變,擊退!大理挑釁,滅了!邵秉烈專權,現下也已退到一個角兒,只差一個契機。

那株海棠花美人畫軸又被搬到了案前,燕賾看着裏面美人冰魄一樣的眼,不明白自己究竟是着了什麼魔。

“連一句實話都沒有的傢伙,我已經寬宏如此,你還有什麼不敢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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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世之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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