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第十章
中國的局勢一天比一天差,日軍佔領了南京,在整個南京對中國的戰俘和百姓展開了大規模的屠殺,每天都有無數人在日軍的刀下死去。政府無法再控制輿論,報紙上鋪天蓋地的文章都在指責日軍的兇殘和政府的無能,整個中國人心惶惶;葉家的日子也一天比一天難過了,每一頓的菜量都在減少,原本一頓飯至少有三個葷菜三個素菜和一鍋湯給一大家子人吃,如今減了一葷一素,除了孕婦蘇櫻還有加餐之外,其餘人連下午的點心也減了。百餘匹布料的成本不少,葉家把流動的資金都拿去工廠了,要早點把布趕工做出來。
雖說日子是有點苦了,可事情有了轉機,按說比前些時日該好,可是這一天,葉榮秋髮現整個葉公館的氣氛都不太對勁。
一家人正吃着飯,蘇櫻突然將碗筷往桌上一擱,拿出手絹抽抽搭搭地哭了起來。眾人都是一愣,坐在她身邊的蘇梨忙放下碗筷拍她的背:“媽媽,你怎麼了?”蘇梨是葉華春和蘇櫻的長女,如今已有十三歲了。
蘇櫻抓起大女兒的手,發狠道:“小梨,過了年,你就不要去讀書了,學學那些普通人家的女兒,在家學習女工,還能填補家用!”
蘇梨一愣,葉華春大聲打斷道:“你胡說什麼!”
葉榮秋一驚:“嫂子,這是怎麼回事?”
蘇櫻絞着帕子擦眼淚:“我胡說?照這樣下去,明年的學費還交的出嗎?”
葉華春一臉焦急:“好嘛好嘛!大家在吃飯,你說個鎚子喲!”
蘇櫻不甘示弱,指着桌上的菜道:“吃飯的時候不讓說,啥時候說?連飯都要吃不飽了,等老三出來,還有奶喝嗎?”
坐在首位上的葉向民沉聲對一旁伺候的傭人道:“告訴廚房,等吃完了飯,燉一盅雞湯,送到二奶奶房裏。”
蘇櫻幽怨地瞪了眼葉向民,大家閨秀的儀態也不要了,含怨帶嗔道:“你給我煮雞湯有個啥子用嘛!還能吃好多頓?我曉得,我曉得,你們都不想讓二爺曉得,他每天在家裏看看書,寫寫字,啥子都不用管,外頭天塌了也跟他么得關係!可事情到底是他招出來的,他不管,你們也管不到!”
葉華春急得不停對老婆使眼色,可他是個耙耳朵,外面還能管事,家裏卻管不住老婆。蘇櫻摟住自己的兩個女兒,許是被母親的情緒感染,又或是被嚇到了,兩個小女孩也嗚嗚哭了起來。蘇櫻抹着眼淚道:“我說這些話,我曉得你們要怪我,可我不是為了我自己,我為我三個娃。一大家子人,那麼多張口要吃飯,咋弄得下去嘛!”她捧住自己凸起的大肚子,殷殷切切地看向葉榮秋:“二弟,算我求你,你想想法子,你大哥是真的沒法子了,他弄不過黃三爺,誰都弄不過他。黃三爺是衝著你來的,你肯定有法子!”
葉榮秋茫然地看向葉華春:“二哥,是不是……又出了什麼事情?”
葉華春愁眉苦臉地嘆氣:“唉!”
葉榮秋的目光又轉向自己的父親,葉向民低着頭沒吭聲。
男人們都不發話,蘇櫻又叫了起來:“好嘛!他們不說,我說!二爺,你不是找人來定了一批布嗎?咱家全部的錢都投進去了,就為了快點把布趕出來交貨。現在布做好了,人家說不要了!”
葉榮秋手一松,碗落到桌上:“不要了?!為什麼?!”
“唉。”葉華春又嘆了口氣:“今天白天我給宋校長打了個電話,問他年二九交貨怎麼樣,他卻跟我說,布不要了。我為他為啥,再多問兩句,他就把電話掛了。我下午去找人,他也避着我不見,我懷疑又是黃三搗的鬼。”
葉榮秋頓時脫力地躺倒椅背上。雖然劉校長他們給了定金,但那點定金根本不夠用,為了進原料,葉家把鋪子裏流動資金都貼進去了,如今宋校長不要了,又沒人買他們的布,葉家一大家子就要喝西北風去了。
葉榮秋失神地喃喃道:“怎麼會……怎麼會……”他滿以為劉校長和黃三爺不會扯上什麼關係,才滿心歡喜地接下了這筆生意。沒想到黃三的手能伸的這麼長,這下他們是徹底被推進火坑了。
蘇櫻大聲地哭着,葉向民不住搖頭,葉華春急得去拉扯妻子,蘇櫻猛地把他掙開了,高聲道:“我曉得二爺你臉皮薄的很,你拉不下臉去見黃三爺。你替我引見,我去求三爺,我給他下跪,我給他磕頭,求他放過我們葉家!”
葉向民聽不下去了,不停地拍桌子:“老大!帶你媳婦下去休息吧!”
葉向民扶起蘇櫻,一臉懇求地架着她往屋裏走,蘇櫻一邊走一邊扭頭看着葉榮秋高聲道:“二爺!家裏是真的撐不下去了!再下去,鍋都揭不開了!我求你,我真的求你,你想想法子吧!”
葉榮秋修長的手指死死絞着筷子,感到憤怒,但更多的是悲涼。他的憤怒不僅僅來自宋校長的背叛,更來自於家人的責怪。蘇櫻是知道黃三爺的企圖的,她卻對自己提出這種要求,難道她想讓自己像那些下賤的倡優戲子一樣去以色事人嗎?可是他也知道,蘇櫻說得沒錯,如今葉家所有的人都是在陪他遭罪。再這麼下去,葉家就撐不住了。難道真的要去求黃三爺……
葉華春一家四口回屋后,餐桌上就只剩下葉向民和葉榮秋父子了。
葉榮秋無助地叫道:“爹……”
葉向民半晌沒說話,突然長嘆一聲:“小秋啊,是爹不夠本事。”
葉榮秋突然覺得自己被人狠狠抽了一個耳光。抽得太狠了,連胸口都跟着疼。
葉向民說:“沒事,小秋,你不用怕,爹不能讓你受苦。爹前陣子在外地接了筆生意,本來要是做得好,夠咱一家子吃半年的,不過……最近也出了點小問題,資金一時沒周轉過來。再等幾天,再等幾天,肯定會好的,拿到錢,一切都好了。”
葉榮秋看葉向民神色猶疑,便知道他那筆生意恐怕也失敗了。他顫聲問道:“家裏還有多少錢?”
葉向民沒吭聲。
葉榮秋又問了一遍,葉向民苦笑道:“娃,你不用急,船到橋頭自然直。總之這個年還是好好過吧,過了年再去想那些煩心的事。”
葉榮秋不再發問。他直接上了樓,闖進葉向民的房間,找出了家裏的賬本看。賬本上的數字讓他倒抽了一口冷氣,才知蘇櫻所言非虛。再這樣下去,別說家裏的孩子讀書,生下小侄子后連請月婆的錢都出不起。葉向民說能過年,但是過了年,他們一家子人就要去喝西北風了。
葉榮秋把賬本放回原處,沖回自己的房間裏,把能砸的東西砸了個精光。葉向民上樓來敲他的門,他大吼道:“走開!不要管我!!”然後無論外面的人怎麼敲門怎麼勸,他都不肯開門。
屋裏的燈沒熄,黑狗看得見屋裏的人在發瘋。黑影飛來飛去,是葉榮秋正在砸東西。他笑了笑,蹲在地上掏出一根煙點上,點燃了煙卻沒有立刻熄火,用火柴的余火烤了烤冰冷的手,直到火柴自己熄滅。
葉榮秋把自己關在房間裏悶了一個晚上,直到第二天白天才從房裏出來。他的臉色很憔悴,顯然昨晚並沒有休息好。
葉向民和葉華春很擔心地詢問他的狀況,他什麼都沒說,坐到桌邊吃了碗抄手,然後道:“我出門去了。”
葉華春吃驚地攔住他:“小秋,你該不會要做傻事吧?”
葉榮秋手插在兜里,摸了摸兜里的摺疊水果刀,說:“哥,爹,你們放心,我很冷靜。我只是去找黃三談談,像嫂子說的,我跪下來求他放過我們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