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2章 朕的妹妹,也棄朕而去了!
“你已經儘力了,這都不怪你!”
梁毅正安撫時,朱雲笙接著說道:“當日母后曾言,十三哥心機重、城府深、行事狠、能力強,是天生做皇帝的料!”
“那時母后多次提及,說自己也看不透十三哥,我卻不以為然……如今看來,還是母后聖明!”
似乎是接受了現實,說話間朱雲笙哭聲逐漸變小,但心中悲痛則更深了。
“夫人,這些話你在府里說便是了,萬不可在外面妄言!”
“你是說十三哥會殺我?”朱雲笙反問。
“這……”
雖然梁毅覺得不可能,可這誰能說得准呢?
用手絹擦去淚水,朱雲笙坐正了身體,對梁毅鄭重道:“你放心,從今日起,我不會再過問這些事,往後咱們安生過日子!”
點了點頭后,梁毅在反覆思量后,還是提醒道:“也不可怨恨聖上,恭順王之死未必是他所為!”
確實沒有證據證明這一點,可朱景洪不讓朱雲笙去奔喪,似乎又顯得比較心虛。
朱雲笙平靜答道:“他是皇帝,我怎麼能恨他,又如何敢恨她?”
時間來到中午,恭順王府將朱景淵“遺奏”遞交通政司,經過一系列程序送到了朱景洪面前。
遺奏之內,朱景淵自述了這些年的過失,認識到了先帝對自己懲處是愛護,詳細交代了這兩年的悔過表現,最終感激了朱景洪的關心並稱頌了他的賢明。
遺奏的內容,在一系列轉交過程中被傳開,知道內容的官員都心情複雜。
沒有多少人懷疑朱景淵被殺,因為這確實是符合情理的死亡,而且結果也算是皆大歡喜。
知錯能改,善莫大焉!
與此同時,各部院的官員們,也在觀望皇帝的批閱。
這種奏本是直遞御前,內閣不會形成票擬意見。
奏本是中午送到御前,下午內閣便接受了第一道旨意,內容卻是申飭百官。
“恭順王薨,百官五品以上,按制當親往憑弔,然則時至諭發,幾無一人前去往,此為臣之分乎?”
以上是旨意主要內容,內閣受旨后立刻傳抄各部院,之所以效率這麼高,是因為他們被皇帝當面斥責。
大家為啥不去憑弔?還不是怕被皇帝猜忌。
誰都明白,皇帝這這般申飭百官是想立牌坊,但也只能受着委屈依照旨意行事。
當然,在執行旨意過程中,官員們大多都比較謹慎,只有極少數人是當天去的。
其他人尤其是品級高的,都是在次日陸續前往,但也只是到場做到禮節后,就急匆匆的離開了恭順王府。
時間來到第二天,又一道旨意送到了恭順王府。
相比於昨日的上諭,今日乃是正兒八經的敕書,所以頒旨規格非常之高,而且是由禮部官員前來傳旨。
恭順王府之內,眾人皆在承運殿內跪拜,朱慕榆和陳芷在最前面,朱景淵其餘諸子女及宗室眾人也在。
“制曰……”
“恭順王淵,先帝之第六子矣,少時既有才名,及至成年賢名遠播,然其恃才傲物不敬長兄,故為先帝所黜……”
聖旨的前半截,圍繞老六和老四的爭鬥,闡明了他被罷黜的主要原因,如此朱景洪是為把自己摘出來。
“先帝在時,嘗諭朕曰,淵心懷不忿,或為國之禍也,令朕多備之……”
這裏又是借老皇帝之口,指責朱景淵是禍國殃民的壞蛋。
死去的老皇帝,不管說沒說過這樣的話,眼下也得替朱景洪背鍋。
“然朕謂先帝曰,六哥本性純良,陛下愛子則嚴,故多苛責兄長!”
老皇帝背了苛責老六的鍋,朱景洪自然就得裝好人了,反正旨意里是這樣說的。
“昨日恭順王之遺奏,言辭懇切表意端方,可見朕之斷言無誤,而先帝於九泉可瞑目矣!”
聖旨到這裏說了一大堆,中心意思就是老六本性不壞,老皇帝太愛兒子所以才懲罰他,但當今皇帝還是很看好六哥的。
一句話,我皇家還是父慈之孝滴,大家都是好人沒有壞心。
“然天不假年,吾兄壯年驟薨,使朕痛失手足,而哀慟無休矣……”
雖然這些話已經有些發膩,但朱慕榆聽了卻如久旱之甘霖,皇帝越是強調兄弟關係好,他這一大家子人也就越安全了。
唯有陳芷,雖是接受了現實,心中卻是恨意滔天,但也僅此而已了。
“今追贈淵親王之爵,以睿親王之名位治喪,其子慕榆仍襲恭順王爵,欽此!”
朱景洪恢復朱景淵親王爵位,在大多數不知情的人看來,這確實是以德報怨的行為。
仁德只靠嘴說沒啥份量,但做出來可就完全不同了,不得不說他玩兒這一手,確實收買了不少人心。
恭順王府眾人謝恩之時,最高興的莫過於朱慕榆了,畢竟郡王爵位實實在在到手了。
此刻他在心裏發誓,往後定會扮好“賢侄”的角色,讓龍椅上的叔叔裝個夠。
“陛下垂愛,臣侄感激涕零,叩謝陛下……吾皇萬歲萬歲萬歲!”
朱慕榆一副過於激動,涕泗橫流語無倫次的樣子,這廝演技倒也不可低估。
接旨之後,禮部官員帶着侍衛們離開了,而一眾宗室們都來向朱慕榆道賀。
當然,眼下畢竟是在治喪,眾人也是簡單道賀,然後現場便又恢復了安寧。
而這些事情,經過南北鎮撫司和東廠發力,已在京城內外陸續的傳開,皇帝仁愛賢德之名更甚了。
轉眼間又是三天過去,一輛馬車來到了駙馬都尉府,來訪的便是徐趙兩位王妃。
她們是來探視朱雲笙,並評估她是否可以去恭順王府。
“兩位嫂子怎麼來了?”朱雲笙神色平靜。
徐氏尷尬一笑,遂上前問道:“皇嫂命我等前來探視妹妹,修養了這兩天……可都好些了?”
朱雲笙無喜無悲,神色淡然道:“我自己覺得好了,但若十三嫂有懿旨……我也可以病下去!”
這話聽得徐趙兩人更尷尬了,皇家糟心事還得遮掩得光鮮亮麗,確實是非常費心勞神的事。
“皇嫂說若妹妹痊癒,便可以去祭拜六哥了!”趙氏接話道。
哪知她話音才落,就見到朱雲笙起身離去,這讓徐趙二人錯愕不易。
“來人,替我更衣!”
聽到朱雲笙這樣說,她二人方才鬆了口氣,然後便低聲議論起來。
一會兒朱雲笙去恭順王府,做什麼說什麼她倆都得注意,畢竟責任全落在她們頭上。
好在,朱雲笙確實是懂事了許多,這次去恭順王府沒出岔子,只不是在靈前呆坐出神,連話都沒有多說幾句。
轉眼又是幾天過去,朱景淵的喪儀來到了尾聲,便到了該下葬的日子。
其實親王葬禮可以更隆重些,但朱慕榆這小子確實是貼心,生怕老爹停靈太久讓皇帝叔叔不高興,所以儘可能的縮短治喪時間,
十二月初六,朱景淵的喪儀便結束了,他本人則是遵照聖諭移至觀德殿,等待老皇帝下葬后他才能陪葬皇陵。
而老皇帝下葬的日子,到現在都還沒正式確定,因為還把不準皇陵完工日期。
十二月初一的大朝會,皇帝因兄長過世罷朝,初十本該舉行的常朝同樣被罷。
為表現兄友弟恭,朱景洪當真是想盡辦法,在各方面都做足了功夫。
十二月十二,這是平平無奇的一天,只不過天上的雪更大了。
東華門外,一頂轎子停在了宮門外,朱雲笙從轎中走了出來。
抬頭望了一眼熟悉的東華門,雖僅僅時隔半個來月,但她的感受已是完全不同。
以往來此,即便父母均已亡故,她也覺得是回哥哥家裏,有一種回娘家的的情感。
可現在,她已完全沒有這些感覺,而認為自己來朝見君父。
今日她進宮,乃是受貴妃黛玉相邀敘舊,朱雲笙雖然不太想進宮來,但念及黛玉再三相邀,她也只能從其所請進宮來了。
進得皇宮,一切都是那般熟悉,偏偏又讓人覺得無比陌生。
進到內廷需得經過乾清宮外,再度看見那熟悉無比的宮門,朱雲笙再也沒有想進去的念頭,甚至想着離得越遠越好。
黛玉所居的瑤華宮和坤寧宮挨着,朱雲笙對坤寧宮的感情同樣如此,眼下連多看一眼的想法都沒有。
在她趕到瑤華宮時,裏面黛玉和湘雲都在,這是她此生最要好的朋友。
而她這兩位朋友也沒讓她失望,相見之後沒有說那些不開心的事,在說笑之餘非常慎重的安慰了她。
唯有歲月可回首,回憶往昔之歡樂,總是能讓人心情舒暢。
朱雲笙談得來的人不多,真正能交心的就更少了,所以她很珍視與黛玉湘雲的友誼。
然而她們還沒聊得太多,外面就有通稟“主上駕到”,於是黛玉三人便出宮去迎候。
寶釵是跟着朱景洪一道來的,今日他倆皆身着便服,跟普通士人夫婦裝束差不多,只是衣服面料做工更巧奪天工。
這樣便要隨和親近許多,而朱景洪在宮裏有一半時間,基本上都是這般穿着。
“拜見陛下!”
以往朱景洪會扶黛玉,但這次他先去扶了朱雲笙。
“三妹,這些天不見,可見你瘦了許多,如今母后膝下,便只剩你我二人了,你可得多保重啊!”
看着面前的嫡親兄長,這個自己愛慕過英雄豪傑,朱雲笙此刻面無表情。
“多謝陛下關切!”
叫的是陛下而非“十三哥”,這讓朱景洪便有些失望,只能用笑聲掩飾着尷尬。
“外面涼,咱們進去說話吧,口口聲聲牽挂妹妹,怎麼讓人在外面受涼!”
說話的是寶釵,隨之她還向黛玉使了個眼色,後者會意立馬來到朱雲笙身側,拉着她便往正殿內走去。
“對對,還是進去說話為好!”湘雲也隨之幫腔,然後就跟了進去。
寶釵扯了扯朱景洪衣袖,然後提醒道:“進去說話吧!”
隨後,他二人便一道往殿內走去,然後就得分賓主落座了。
主位上是朱景洪和寶釵,可謂左右第一分為朱雲笙和黛玉,而湘雲則是挨着黛玉坐在右二位置。
開始只有她們三人時,談話妙趣橫生歡快無比,可現在多了朱景洪和寶釵,氣氛就變得凝重了許多。
即便他二人沒怎麼說話,即便黛玉和湘雲繼續話題,朱雲笙也都極少搭話了。
氣氛逐漸變得凝重,再聊下去就真是尬聊了,於是寶釵看了朱景洪一眼,誰知後者卻又瞪了她一眼。
沒辦法,寶釵只得面帶笑容,極為親切看向了朱雲笙,說道:“三妹,前些日子你身子不好,你十三哥多次跟我說,自己便只剩你一個妹妹,一定要照顧好你才行!”
“後來待你痊癒,他也幾次說要見見你,跟你說說話……可因國事繁忙,皆未能得以成行!”
寶釵說的這番話,也就最後半句算真話,朱景洪這段時間確實很忙,今天上午來見朱雲笙,都是擠出來的一個時辰。
朱雲笙沒有接話,按理說她該說點兒什麼,至少該感謝兄長的挂念。
她這樣雖然失禮,但也無人指責她,所以也就等於不失禮。
見寶釵所言毫無效用,朱景洪此時也放下了茶杯,而後開口道:“三妹,我知道……你對為兄有些看法,可……可為兄之苦衷你卻不知!”
“陛下是皇帝,皇帝肩挑日月,背負江山……自然是少不了有苦衷!”
朱雲笙這番話聽起來似乎表示理解,但稍微細想就不是這麼回事,這讓朱景洪越發感到心中酸楚。
他雖堅韌不拔,可不被至親理解,也會感到心裏難受。
他本想道出老六種種罪行,可那又等於正面承認殺兄,於是也只能停下了這個話題。
只見他擠出笑容,滿是關愛說道:“父皇母后在時,常對我說要照顧好你,如今為兄登基御極,自當對你多加優待!”
“前些日子,我已跟你嫂子商議過,要冊封你為長公主,這些天你嫂子勞心費力,總算把一應事宜謀划周全!”
“我已決定,明年乾盛元年,第一件大事,就是冊封你……”
朱景洪話還沒說完,朱雲笙便從椅子上起身,然後極為鄭重的跪到了他面前。
“陛下關切,臣婦感激涕零,然冊封臣婦,實為不可,一則兄長屍骨未寒,冊封臣婦不合時宜,二則臣婦未有寸功,貿授尊位有損陛下賢名,三則……”
朱雲笙的理由很充分,但朱景洪根本沒聽進去,她一口一個“陛下”“臣婦”,直接把朱景洪聽得愣住了。
而一旁的寶釵黛玉湘雲,也都各有忐忑不安和驚訝,情況比她們想像中還差。
“還請陛下收回成命,否則臣婦將羞愧而死!”
看着跪在自己面前,把頭緊緊貼到地面的妹妹,朱景洪本想起身去將她扶起,可最終還是沒有行動。
沉默幾息后,朱景洪無奈道:“好……此事,此事暫且擱置!”
“多謝陛下,臣婦身體不適,暫且告退,恭祝陛下萬歲,皇后千秋!”
在說完這些話后,朱雲笙又連磕了幾個頭,每一下都帶給了朱景洪重擊。
之後朱雲笙起身,又看了主位上的兄長一眼,然後退了幾步便轉身離去了。
見此情形,寶釵黛玉三人都被驚到了,她們都想做點兒什麼去挽回,可一時間又不知該做什麼。
好端端的兄妹,卻搞成了現在這模樣,想起來確實非常可惜。
此刻,寶釵三人不約而同看向朱景洪,這位強勢的皇帝此刻看起來竟顯得可憐。
朱景洪就這樣看着朱雲笙離去,他的心確實被傷到了,只有至親之人才能傷得到他。
當朱雲笙走出了宮門,徹底消失不見之後,朱景洪方愴然道:“朕的妹妹……也棄朕而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