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3章 夜來幽夢忽還鄉

第773章 夜來幽夢忽還鄉

嬌杏在書房等了十幾分鐘,才見到夫君陰沉着臉出現。

“老爺,喚我過來何事?”

進到書房,賈雨村冷冷問道:“你收人東西了?”

嬌杏猜到會是這事,於是答道:“就是一些書而已,她們帶了那麼些東西來,其他我都沒收……最後實在拗不過,就把幾箱書留下了!”

“那你可知……箱子裏裝的什麼?”

嬌杏答道:“我都看過了,全是新印的書冊,還有股子墨香呢!”

她還是非常謹慎,開箱檢查沒問題后,這才留下了不值錢的書。

“哼哼……你所有箱子都看了?”

“這……看了兩個!”

“一共幾個?”

“三……四個!”

冷着臉坐到椅子上,賈雨村冷冷道:“放在榻下的那個箱子,箱底放了一封信,其中一本書冊還有銀票,這你知道嗎?”

“竟有此事?”嬌杏大驚。

可看着丈夫的表情,嬌杏就知道不會有假。

當了這麼多年官太太,她知道此事意味着什麼,於是便跪在了地上請罪。

“老爺,我……”話還沒開始說,嬌杏就已經哭出來了。

賈雨村本想罵幾句,可看到妻子這幅樣子,到嘴邊的話又都咽了回去。

見夫君一直沉默,嬌杏便抬起頭來,面帶擔憂道:“老爺……這……該如何是好?”

嘆了口氣,賈雨村站起身來,伸手將嬌杏扶了起來。

“罷了,他們人還沒走,現在就派人還回去,今天就要辦妥……你知道是哪些家,現在就安排去!”

老實說,嬌杏做事歷來謹慎周全,所以賈雨村對其非常放心,今日這種情況本質上是意外。

“是……妾身一定辦妥!”

“嗯……你先去吧!”

對他這太子門人、堂堂刑部侍郎來說,剛才發生的都只是小事,最讓他犯難的還是如何判案。

思索好一會兒后,賈雨村逐漸有了眉目。

明日再去請太子的示下,把整理好的名冊罪狀一併呈送,我再給出擬辦意見,由殿下處置就行……

這其實是個昏招,但有時人考慮問題太久,加之考慮的因素太多的話,就會出現這種分不清主次情況。

簡單來說,就是當局者迷了!

當然,他也可以把擬辦意見給上司審批,但他不猜都知道老狐狸肯定不會簽,會讓他直接呈送內閣票擬。

轉眼又是幾天過去,賈雨村總算把東西理好,程序上他還先給上司看,可他帶着文稿往“太子行在”去了。

半個時辰后,賈雨村進到了府內,卻得知朱景洪不在府中,而是在城外的別院居住。

比起老皇帝兢兢業業,朱景洪明顯更懂享受,所以是到城外撒歡去了。

現如今距他回京,時間已過去半個月,這是極其忙碌的一段日子。

所以今天一早,他便臨時決定出京度假,初步預計待上兩到三天。

來都來了,加之發現時間還早,賈雨村又往城外趕去,今天他怎麼也得把事情敲定。

又是一個時辰后,賈雨村來到了重兵把守的太子別院,被引入府說明來意后只能安靜等着。

別院佔地面積很大,景緻也跟京中宅邸大不相同,是休閑玩樂的好地方。

這次出府,朱景洪帶上了妻妾兒女,此刻都在別院後方的山林。

有人在放風箏、有人設案作畫、有人在樹蔭底下棋、有人領着孩子們嬉戲打鬧……

除了少數伺候的宮女,現場幾乎沒有多餘的人,至於侍衛和戍軍則在更遠處。

“我不來了,不來了……放我下去!”

山野之上,駿馬在疾馳。

太子妃寶釵身着短襖馬面裙,此刻緊張得驚叫着,朱景洪則是坐在她的身後。

“掉不下去,你別叫了!”

“你等一下,先等一下……”寶釵急得快哭了。

誰知朱景洪卻道:“抓緊了,要加速了……”

然後現場寶釵聲音更大了,好在周圍沒有旁人在,否則她這太子妃顏面全失了。

再說遠處,余海正跟鄧安說笑,比起以往竟親熱了許多。

原先襄王府三位總管,如今鄧安去了東廠,張平安去了御馬監,就剩餘海一個人留王府。

所以近兩年,余海就比較孤獨,其他宦官比他輩分低,導致他連個說話的人都難找。

所謂一人得道雞犬升天,不只朱景洪在被獨孤淹沒,他手下人的也有這種趨勢。

今日鄧安來彙報情況,事畢之後不太着急離開,這才跟與余海閑聊起來。

二人聊得正樂時,便有小宦官進來稟告賈雨村來拜,稟告朱景洪得余海親自去。

鄧安是個聰明人,在聽了小宦官講明賈雨村來意,並結合近些日子的情報,他就猜到了這廝來的目的。

這時余海已告辭離開,騎馬去找朱景洪去了。

十幾分鐘后余海回來了,於是鄧安便問情況如何。

“殿下讓我找一份大明律,打發他走!”

微微點頭后,鄧安說道:“我陪伱去會會他!”

這倆太監往別院去時,另一頭山林之間,朱景洪夫妻二人同乘一馬,只不過眼下速度慢了下來。

“堂堂一個刑部侍郎,連本職都做不好?來找你作甚?”寶釵神色不善。

朱景洪道:“還不是不想得罪人,這倒也不奇怪,誰在那個位置上都會犯難!”

寶釵道:“犯難才顯忠心呢,若不能為君父分憂,高官厚祿養着他作甚!”

朱景洪嘆道:“你以為天下全是王培安?這賈雨村已是矮個裏選的高個了,能用也只能湊合著用!”

這是沒辦法的事,除非重新創造一個得利階層,否則治天下就得靠士大夫。

再說的鄧安二人,此刻他倆來到了會客廳,見到了等候已久的賈雨村。

“賈大人,太子殿下說了,判案是刑部的事,讓你依法判決便是,還特意讓咱家給你帶了一本書!”

言罷,余海向身後小宦官擺了擺手,後者便端着托盤走到了賈雨村面前。

這是太子所賜之物,賈雨村不敢有半分怠慢,當即勾着腰小心翼翼接過。

看到竟是一冊《大明律》,確實是出乎賈雨村的預料,這讓他想到了很多事。

而在他思索間,鄧安笑着開口道:“賈大人,殿下賜你書冊,其中意味……你可明白?”

“明……明白!”

鄧安依舊面帶笑容,說道:“賈大人是聰明人,可有時候聰明過頭,也未必是好事……提醒你一句,做人啊別太精了!”如今的鄧安可不簡單,已是東廠的二號人物,僅次於秉筆太監程英。

所以單從身份上論,鄧安就不比賈雨村低,教訓起來非常有底氣。

“人不為己天誅地滅,可若只考慮自己得失,忘了主君……這樣的人,怕是難長遠啊!”

這些話,猶如利劍刺向賈雨村心防,此刻他已完全醒悟過來,真正明白自己幹了多蠢的事。

鄧安侃侃而談,指點江山之際,一旁的余海卻想得更多。

賈雨村是聰明過頭了,此時意氣風發的鄧安,有沒有表現過頭呢?余海默默看着這一切。

賈雨村離開了,鄧安二人則返回了圍場。

路上,余海問道:“你何必跟他說這麼多?”

“咱們做奴才的,就得多為主子考慮,尤其是我在的東廠,監視百官風聞奏事,便是要替太子爺把這些人當官的看住!”

“今日這賈化把案卷拿來,想讓殿下來替他背書受怨,其心可誅……殿下寬仁,咱們可不能讓殿下吃虧!”

作為太監,哪怕做了司禮監秉筆乃至掌印,其權柄地位都來自於君主信任,政治上的忠誠是宦官的生命。

沉默幾息后,余海答道:“我倒覺得,少說多做更好!”

嘆了口氣,鄧安答道:“我跟你不一樣,咱們三個……都不一樣!”

這話鄧安是有感而發,而所謂的不一樣其實並非天生,而是因形勢發展而導致的不同。

簡單來說,就是朱景洪給他仨的定位不同,導致他們處於不同的位置,並有相匹配的做事風格。

實打實的說,對於做臟事這條賽道,當年鄧安其實很不情願,可他根本就沒得選擇。

見余海不說話,鄧安半開玩笑道:“余老弟,我跟張平安,其實都羨慕你!”

很快幾天時間過去,在七月初八的這天,刑部對涉案官員的判決出爐,由刑部侍郎賈雨村呈送通政司。

涉案官員分佈於南北十一省,依律有二十八名官員被判斬首抄家、有八十六人被抄家流放、另有一百七十二人被判抄家。

刑部這邊忙完了,接下來熱鬧的就是吏部了,因為這麼多的空缺要補人,其中一些肥缺自然有人盯上。

且說刑部題本送至內閣后,由首輔大學士趙玉山親自票擬“照準”,然後送至御前批紅。

一次性處置這麼多官員,皇帝下旨召集廷議,內閣六部全都到場議事,其中也包括朱景洪這位太子。

按理說皇帝可以直接批複,之所以搞這麼一出廷議來,完全是老頭兒導演的一場戲。

作為主要演員,朱景洪遵照皇帝的指示,在廷議上對判決提出意見,希望可以對重判者網開一面。

朱景洪提出的建議是,將惡貫滿盈之人處死抄沒,余者死刑、抄家這兩項則免去,允許涉案官員帶上一半家產,去到南洋新土宣揚王化。

比起砍頭抄家流放,雖然去南洋也很兇險,相對來說還是有盼頭,畢竟這樣他們不是罪犯,而且還有巨額財富傍身。

建議由朱景洪提出,也算是他施恩於士大夫,雖然這恩情也挺奇怪。

對此,幾位尚書紛紛表示贊同,然首輔趙玉山卻有芥蒂,在他看來阻撓清丈的人都該死。

當然趙玉山不傻,心裏不滿絲毫未表現出來,反而是第一個稱讚“太子仁厚”的人。

於是刑部重新定罪,負責此事的還是賈雨村,只不過他的心情更難受了。

轉眼又是半個月過去,官員們的處置已安排下去,七月也已進入了尾聲。

朱景洪說忙也忙,每天除了看內閣批答,就是去軍營、工坊轉悠,但享受的事可都沒落下。

相比之下,皇帝朱咸銘就苦逼了許多,如今南方清丈已完成一半,這是非常喜人的成績。

他如今的想法是,自己趕緊把這件大事辦成了,就可以傳位給朱景洪享清福,所以每天朱咸銘都安排得滿滿當當。

入夜,累了一天的朱咸銘,漫步走到了御花園,思索着各地實情時,他聽到一陣悅耳的嬌笑聲。

聲音讓他很熟悉,更引得他生出探訪之心,於是便循着聲音找了去。

這個時候,誰會在花園裏?

經過一處門洞,前方的情景讓他很疑惑,因為與他印象中景緻不同。

還有一點他竟沒注意到,剛才他散步時天都黑了,眼下卻已經是大白天。

門洞前是一座池塘,池塘的另一側一座殿宇,此刻窗戶正敞開着,一個明眸少女正在梳妝。

見得此女,朱咸銘頓時愣住了,只因那人……竟是他朝思暮想之人!

“清……清音?”朱咸銘聲音微弱,生怕驚動了窗內女子。

可他聲音再輕,卻還是驚動了窗內女子,正拿畫筆對鏡描眉的少女,竟然是轉過頭向朱咸銘看來。

四目相對,朱咸銘一時竟愣住了,腦海中記憶不斷浮現。

他想起來了,這是在靖王府後花園秋爽齋,此地是王妃最喜歡的居所。

清音不是走了么?怎麼,怎麼……朱咸銘此刻很亂,但始終盯着妻子在看,生怕再失去自己的摯愛。

他不敢開口,不敢攪亂這難得的相遇,誰知窗內女子卻微微一笑,極為親熱喊道:“四郎!”

下一刻,這女子竟是站起身來,朝着一側屋子走了去,消失在朱咸銘的視線之中。

“清音,清音……”

喊了兩聲之後,朱咸銘循着記憶中的方向,朝着秋爽齋大門跑了去,腳步踉蹌卻絲毫不減速度。

待他進到秋爽齋后,正廳偏廳毛毛躁躁找了個遍,終於是在後廊書房見到了妻子。

少女端坐於書案后,此刻正低頭提筆寫字,見朱咸銘突然進來便抬起了頭。

確認是記憶中的髮妻后,朱咸銘再度踉踉蹌蹌衝去,而此時少女楊清音也站了起來。

“四郎,你回來了!”

“清音,你怎麼?”

楊清音靠近過來,仰起頭看着朱咸銘,隨後伸手摸向他的面龐,蒼老的容顏花白的雙鬢,都讓楊清音面露驚訝。

“四郎,你……怎麼這麼老啦?”

少女聲音宛如銀鈴,而朱咸銘已垂垂老矣,此刻他盯着髮妻目不轉睛,生怕下一刻又失去了她。

“清音,你回來了?你真的回來了?”這是朱咸銘最關心的問題,所以一連問了兩遍。

他孤單寂寞,多少次的午夜夢回,他都思念着髮妻還在,卻沒想到眼下夢已成真。

楊清音面帶笑容,看得朱咸銘心中一暖,讓他枯寂的心得到了極大治癒。

“我一直都在,從未離開過你!”楊清音緩緩說道。

這一刻,朱咸銘突然覺得,做皇帝真是毫無意義,與髮妻相守一生無疑更重要。

所以他已打定主意,等會兒就去奉天殿召集朝會,把皇位傳給老十三算了。

然而就在這時候,不知何處傳來嬰兒啼哭,這讓朱咸銘深感疑惑。

“是源兒哭了,我去看看!”

“源兒?”

“連你兒子都忘了?”

落下這句,楊清音轉身往隔間走去,朱咸銘也立刻跟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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紅樓襄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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