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1章 抱得三春歸
除了水師,朱景洪這位太子能調動的資源很多。
當天下午,他就簽發了十幾份手令,送往東南各省布政司、按察司、都指揮使司。
手令的內容很簡單,要各衙門做好備戰,以便開戰時軍糧和物資能供應上。
戰爭陰霾來的很快,年關之際讓許多人愁容滿面,把年味兒都沖淡了許多。
然而,戰爭烏雲來得快去得也快,這是誰都沒想到的事。
臘月十八,最新的情報傳遞迴來,指明這英葡西三國組成聯軍,是為搞聖誕節閱兵儀式。
這算是一道好消息,可朱景洪並未輕信,在結合南鎮撫司和海商們報告后,確定敵方並無積極備戰的跡象,他才確定戰爭不會開啟。
於是朱景洪陸續下發命令,讓各地依次恢復正常。
但命令傳遞需要時間,到了三司再往下一級一級傳達,少說也得半個月才能傳到。
換言之,許多地方官府和衛所,這個年都會過得很不清凈,畢竟眼下離過年也就十天了。
又在金陵水師坐陣幾天後,傳回的情況都是無戰爭跡象,朱景洪的心才終於安定下來。
臘月二十三,他踏上了返回應天的路程,這次出來已耗費了一個月。
臘月二十八,朱景洪返回應天府城,回到了行宮之內。
他本想要休息,可這邊等待向他彙報的事極多,清丈、重建各類官署、備戰情況彙報、軍隊調動彙報。
事無巨細,臣子們排着隊要來彙報,朱景洪只能先行處置,休息的事得放到最後。
探春也被朱景洪帶回了行宮,由官宦安排了在了一處僻靜殿宇,雖然周邊靜謐但探春的心卻很不安。
這裏是行宮,她的寶姐姐在這裏,她知道快要見面了。
只不過探春沒想到,見面比她想像中來得更快。
她只落座不到半個時辰,庭院的靜謐就被打破,外面傳來了密集的腳步聲。
她以為是朱景洪來了,可下一刻便有宮女來報,她才知是太子妃來了。
探春有些慌亂,可很快她恢復了冷靜,然後便迎出了房間。
才出房門,她就見到寶釵下轎,於是她就直接跪在了門口。
“叩見太子妃娘娘!”
站在庭院之中,寶釵揮退了左右,邁步走向了探春。
來到探春面前,寶釵打量了她的裝束后,方道:“我是真沒想到,能在此時此地,以此種情形與你重逢!”
“貧……小妹死罪!”
這個時候,探春選擇任憑處置,沒有去為自己辯解,這是很明智的做法。
嘆了口氣,寶釵道:“起來吧!”
“小妹不敢!”探春又道。
寶釵又道:“這是太子妃的命令!”
話到這裏,探春就不好再拖延了,只能小心翼翼的起身。
寶釵不顧念姐妹情誼,她是一點兒都不覺得奇怪,只因若是易地而處她也會這樣。
“進屋說話吧!”
說完這句,寶釵又對隨從侍女道:“你們就在外面候着!”
眾人應下之後,她便邁步進了房內,探春則隨後跟了進去。
即便是行宮一處偏僻殿宇,內里裝潢也極為華麗,各式器皿裝飾讓人眼花繚亂。
坐在上位,寶釵示意探春落座,後者心中忐忑卻也只能坐下。
“好端端的……為何落髮做了姑子?”
“家門不幸,惟願出家,為父兄祈福,為家族轉安,略盡綿力!”
寶釵笑了笑,又問道:“既已出家,為何又到了這裏?”
“殿下欲修佛法,遂召至左右,以備咨問!”
“呵呵!”寶釵笑了兩聲。
“我們姐妹日久,如今卻生分至此,真是叫人惋惜!”
這話寶釵說得平靜,可聽在探春耳中卻如驚雷,此刻她的心中在煎熬,權衡着要不要說真話。
“罷了……我還有事,你好生歇着,過些日子咱們再說話!”
眼見寶釵起身要走,探春終於下定了決心,再度跪拜於表姐面前,叩頭道:“寶姐姐,我是不甘虛度年月,所以才……”
大家都是聰明人,話點到為止就行了,說太多姐妹之間也不好見面。
對於探春,以往寶釵接觸很多,她明白這是怎樣一位女子,所以大概能猜到她的想法。
此刻探春所言,與她所料基本不差。
重新坐了回去,看了一陣地上的探春,寶釵方道:“起來吧……別總動不動就跪,我這裏沒這麼多規矩!”
“多謝娘娘!”探春行禮後方才站了起來。
示意其落座后,寶釵又道:“你的才能遠超常人,卻因屢受家族拖累,未能有施展之機遇,實在是可惜了!”
如果是普通人,只會覺得寶釵熱心,是在替自己鳴不平,探春則聽出了弦外之音。
心中簡單組織語言后,探春答道:“娘娘過譽了,小妹是有些小聰明,但卻鼠目寸光,衝動之間削髮出家,只圖自己輕鬆,棄祖母、父母於不顧,實乃不孝之人!”
“小妹在家,祖母疼愛有加,父母盡心教導,家族大恩十世難還,豈敢再有哀怨之心!”
微微點頭,寶釵笑道:“這倒是了,這人啊就不能忘本,得知道自己從哪裏來,靠得的誰……理順這些才能長遠!”
“小妹愚魯,行事不重,還望寶姐姐……多加庇護!”
探春就差明着說,往後是寶釵的人,顯然在表達立場的時候,說直白些才能避免誤判。
且在這個時候,探春把稱呼改回了“寶姐姐”,其中分寸把握得非常精細。
寶釵笑了笑,隨後答道:“你過慮了,你在太子爺身邊,他是個寬厚的人,即使你有些差錯,他也不會計較!”
“太子爺寬厚自是不假,然世上終有小人作祟,太子爺胸懷天下難以料理,太子妃娘娘掌教四德處置姦邪,方可庇小妹一隅安身之處!”
從始至終,探春可謂是極盡謙卑,這份態度還是讓寶釵滿意。
朱景洪後宮眾人,讓她忌憚的其實沒有。
黛玉聰明卻與世無爭,楊靜婷陰險卻格局小,湘雲洒脫無防人害人之心,至於其他人則不值一提。
唯有這探春,即便還未入府,即便還沒有名分,卻讓她起了忌憚之心。
首先是因為探春重名,其次是因為這女子有爭心,其三是因為她不擇手段,不然也不會出了家還勾搭太子。
寶釵常讀史書,探春當前這一開局,讓她想到了千年前的女皇,而且是越想越覺得相似。
和朱景洪一樣,她倆現在沒了對手,容易產生稀奇古怪的想法。
比如把探春比作武皇后,寶釵把自己關聯到長孫皇后,認為自己或會過早的病逝,然後自家男人便宜給了旁人。
當然,她也知道自己這是胡思亂想,所以她很快終止了這些念頭。
因為若再想下去,再想到高宗王皇后的下場,她或會生出弄死探春的想法。
做了王妃后,她手下處置了太多人,殺人於她而言不是難事,甚至於都不需要明示。
權力扭曲人性,這真不是開玩笑。
探春不會想到,隨着寶釵念頭輪轉,她已經在鬼門關走了一圈。
可見時刻保持低調順服,在內宅尤其是皇家的內宅,是何等關鍵且重要的品質。
“你這丫頭,成日想的未免太多了,世上哪有那多人小人鬼祟!”“如今聖天子在朝,天下安寧四海咸府,太平日子還長久着呢!”
聽到寶釵說這些,探春知道自己是過關了,但往後形勢如何發展,一切還是未知之數。
這個時候她不免羨慕二姐,想法不多內心安寧平和,比她這聰明人可快樂多了。
“托寶姐姐的福,往後小妹能得一安身之處,便心滿意足了!”
聽到這些話,寶釵笑道:“伱呀……說這些話就見外了!”
“對了,這兩年你過得如何?每日在廟裏只怕也……”
寶釵轉移了話題,聊起了平日瑣碎之事,這讓探春心裏安穩了許多。
一下午的時間,就這樣過去了。
太陽落山,晚膳時間到了。
忙碌了一天的朱景洪,被寶釵請了過去用飯。
迎出殿外,寶釵笑道:“現在想要見你一面,實在是一件難事!”
走進殿內,朱景洪答道:“這話反過來說也對,我如今百事纏身,想見你一面也難啊!”
跟在其身側,寶釵答道:“見我當然難了,但佛經還是得學嘛!”
朱景洪沒接話,而是問道:“今晚上吃什麼?”
“還能吃什麼?左右不過是那些東西,宮裏比不得外面好啊,什麼新鮮吃食都有!”寶釵半開玩笑道。
“寶釵……聽你這意思,是不想讓我好好吃飯了!”
寶釵遂答:“如今不過多說兩句,殿下便要問罪,看來往後要少說話了!”
進了裏間,坐到椅子上,朱景洪方說道:“我看是你在向我問罪!”
“臣妾豈敢!”
端起桌上酒杯,寶釵笑着說道:“來……恭賀殿下回宮,臣妾敬您一杯!”
“這還差不多!”朱景洪也露出笑容。
接下來二人談話趨於正常,先是聊起應天一些情況,後面又談到了一些瑣事。
“對了,我記得你說過,寧國府還餘一孤女,名叫惜春……可有此事?”
放下筷子,寶釵笑了笑,隨後看向朱景洪,說道:“殿下記性可真好,這些小事都惦記着!”
再飲下一杯后,朱景洪嘆道:“這丫頭可憐啊!”
寶釵沒說話,靜靜看着朱景洪的表演。
“賈家那等烏煙瘴氣之地,小姑娘留在那裏只會被教壞,你這做表姐的……可不能袖手旁觀!”
重新拿起筷子,寶釵給朱景洪夾了菜,隨後說道:“殿下,臣妾已經打過招呼了,您不必太過牽挂!”
朱景洪道:“旁人我信不過,我以為……由你親自教導,效果更好!”
你這是連吃帶拿啊……寶釵心中暗罵。
寶釵又道:“人家的女兒,我帶在身邊,這怎麼說得過去!”
朱景洪道:“隨便找個理由嘛,就說是章悼太子妃思念,帶她前去京城相見!”
章悼太子妃便是元春,這是以她的名義把惜春帶走,至於賈家會不會深究,朱景洪覺得無所謂。
連裝都不裝了……寶釵心中鄙夷。
“如何?”
“這是殿下的建議?還是命令?”
伸手握住妻子的手,朱景洪一本正經道:“這是一個請求!”
“我若不答應呢?”寶釵微笑着說道。
朱景洪亦笑道:“想來太子妃娘娘,不會讓我失望而歸!”
二人對視一陣后,寶釵抽出手來,鄙夷道:“你也是真不害臊!”
“這有啥害臊的,詩里不是都說過了……誰言寸草心,抱得三春歸嘛!”
“你……我說不過你!”
在這世上,他二人議定的事,已很少有辦不成的情況。
此事議定之後,具體如何操作,朱景洪就不再管了,反正有寶釵去幫他處理。
吃過晚飯後,夫妻二人小別勝新婚,一番折騰到了深夜才睡去。
轉眼又是幾天過去,正統十九年到了尾聲,朱景洪夫妻在金陵過了年。
正月里這夫妻二人,分別接受了官員和命婦朝賀,臨近幾省能來的都來了。
除此之外,朱景洪再度遵照聖旨,祭祀了太祖的陵寢。
也是在正月初五這天,惜春被接進了行宮,被安排到了寶釵身邊伺候。
但是沒過兩天,惜春就被調動的崗位,出現在了朱景洪的寢殿。
比之元迎探三人,惜春的風格又完全不同,那骨子裏帶着的冷漠之感,生動詮釋了何謂之“冷美人”。
“三姐姐,今晚又是你?”
因朱景洪很忙,所以惜春很閑,大多數時候她都去找探春,這是她在宮裏唯一的親人。
坐在鏡子前,探春整理着妝容:“應該是吧!”
惜春坐在榻上,看着鏡中的探春,問道:“你為何不把頭髮蓄上?既委身於太子,總得求個名分,如今這身份……豈見的人?”
探春徐徐說道:“丫頭啊,很多事情都身不由己,你呀……還是不知道為好!”
沉默幾息后,惜春又問道:“元春姐姐為何召我入京?”
“四妹妹,你是真不知道,還是裝糊塗?”
“我……”
時隔兩天,被選到朱景洪身邊時,她其實就明白了一切。
想到這些,惜春冷着了臉道:“我不想進宮!”
站起身來,探春整理着僧衣,嘆道;“所以我才說,很多事都身不由己!”
見惜春神色黯然,探春也知她心裏難受,於是寬慰道:“去京城也沒什麼不好,大姐、二姐、還有我,還有湘雲和林姐姐,還有寶姐姐……”
“別提寶姐姐了,前幾天我待在她身邊,總覺得她……”
擔心隔牆有耳,探春按住了惜春嘴,而後盯着她搖了搖頭。
隨後探春轉移話題:“別胡思亂想了,晚些我去前殿,你陪我我去吧!”
“嗯!”
這邊是行宮裏的日常,朱景洪肯定注意不到這些,他的主要精力都放在了軍政事上。
把惜春弄到身邊,乃是他順手而為的事,目的達成后便不會過於關注,每天聊上幾句也就足夠了。
至於何時採擷,他暫時沒有想法,畢竟往後的時間還長,人在身邊隨時可以。
轉眼之間,又是兩個月時間過去。
金陵這邊的事已基本處理完畢,重修官署的事情議定了,王培安查案的火候也夠了。
也就是在這個時候,皇帝催他返京的諭旨到了。
正統二十年三月初九,這是個黃道吉日,朱景洪在金陵文武官員歡送下踏上了返回京城的路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