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七章 祖輩之風
時光荏苒,一眨眼,十年光陰轉瞬即逝,兩個孩子也從愛哭愛鬧幼童變成了亭亭玉立的少女和文質彬彬的少年。
這十年來,項政刻苦上進,習文練武,寒暑不斷,十歲時在百官的奏請之下,跟着念兒上朝聽政,五年下來,已慢慢能看懂奏摺,在念兒離京視察時,監國理政。
當項政滿十五歲的時,胡不均聯合眾多朝臣上書,希望女皇能夠退位讓賢,輔佐太子登基。
念兒知這群人骨子裏十分迂腐,而她當政的這些年,因為朝廷由女子當家這個風向,導致魏國許多女子在家的地位也被大大的提高了,這是眾人始料未及的。
念兒並不戀戰皇位,而政兒這些年在李秦川的教導之下習文練武都十分刻苦,他雖開竅的晚,但天資並不差,隨着年歲漸大,他的政治才能也慢慢的展現了出來。
比如,有一年冬天特別寒冷,草原溫度劇降,隨之而來的便是乾旱,草原上的牛馬大量死亡,一直盤踞草原的宇文氏有些扛不住了。
無奈之下,只能南下掠奪物資,卻被早就歸附魏國的柔然帶兵抵禦,宇文氏見柔然因歸附魏國而過得豐衣足食,心裏艷羨,於是舔着臉面向魏國投誠,希望魏國能夠像接受柔然那般接受他們,還恬不知恥的說這些年他們之所以頻頻入侵魏國,其實只是為了討伐柔然,並非是搶奪魏國百姓的財物。
念兒接到求和信之後,並未搭理他們,但因為溫度劇降,草原上的日子越發艱難,宇文氏便接二連三的派使臣想要歸順大魏。
朝臣們一如既往的開始爭吵,七嘴八舌的說了一堆意見,念兒每每聽了都覺得頭疼。
一日晚膳,念兒見項政眉頭緊鎖,心事重重,便問他怎麼了。
項政道:“兒臣只是在想宇文氏歸降之事。”
念兒放下筷子,看著兒子問:“今日朝堂之上人多嘴雜,娘親見你一直眉頭深索,想來對宇文氏歸降一事有不同於朝臣的想法,反正這裏沒有外人,你有什麼想法儘管說。”
李秦川和憂兒也放下了筷子,都看着項政。
項政整理了一下自己的思緒,才緩緩道:“當年柔然是被宇文氏逼得無處可逃,才歸附我們,歸附之前,我們也是答應了他們要聯手對付宇文氏的,這些年他們一直幫着梁王在邊境抵禦宇文氏,也算是守信重諾,如今宇文氏因連年乾旱生活難以為繼,所以才想要歸附我們,若我們此時出爾反爾,與宇文氏義和,兒臣擔心柔然會生出異心,而宇文氏見我們這般對待早已歸降的柔然,只怕熬過了最難熬的冬天,又會復叛。所以以兒臣之見,我們絕不能接受宇文氏的歸降,並且再不要接待他們的使臣。”
念兒不料兒子竟能說出這番見解,心裏高興,李秦川也誇讚道:“政兒終於長大了,明白帝王之道在於削弱與平衡,而非一時意氣!”
憂兒拿起碗筷,悶聲不吭的扒拉着米飯,李秦川從小照料他們姐弟二人,熟知二人性子,見憂兒悶悶不樂的樣子,忙關切地問:“怎麼了?何事惹我們的小公主不快了?”
項政也發現了姐姐的悶悶不樂,忙自我反省:“可是我昨日那招千軍萬馬一直也沒練好,姐姐不高興了?若是為此事不高興,我吃了飯就去練”
憂兒搖了搖頭,看向念兒:“娘親,我不想在京城待了,我想去平城。”
念兒身子一顫,還未來得及說什麼,李秦川替她問了:“好端端的,怎麼突然想要去平城?”
憂兒道:“余師姑還有靈兒都在平城,靈兒這些年更是跟着爹娘一起上了戰場,我得父王傳授一身武藝,一出生就享公主尊榮,我總想為娘親,為大魏朝廷多做些事,我也想像靈兒那般上戰場,保家衛國。”
念兒道:“你若是因為靈兒在平城,所以也想過去湊熱鬧,那大可不必,你余師姑上個月寫信給我,說靈兒已然及笄,一直在邊陲之地待着很難尋到好的夫家,想要舉家遷回京城,我已經准了,估摸着再過兩個月她就回來了,你若是想她了,待她回京,爹娘將她接入宮中長住一段時日。”
憂兒連連搖頭:“我不是因為靈兒才想去平城的,就像弟弟說的那樣,我們是萬不能接受宇文氏的歸降的,要是宇文氏能熬過這個冬天,只怕又會捲土重來,宇文氏善戰,我聽說平城的梁王用兵如神,年輕時從無敗績,是我大魏的戰神,可即便是這樣的戰神,在對抗宇文氏時,好幾次都是險死還生。我想幫着出一份力。”
項政急得跳腳:“這怎麼行,戰場上刀劍無眼,姐姐又是弱質女流,你若是去戰場了,這還讓不讓我和爹娘活了。”
憂兒怒瞪弟弟:“誰是弱質女流,要不你我現在就出去比劃比劃,看誰的武功更高一些。”
項政自知武功不敵姐姐,急道:“軍營里都是男子,姐姐是金枝玉葉,怎麼能混入軍營呢!”
憂兒不服氣地道:“娘親都能當皇帝,為何我就不能入軍營打仗?”
李秦川握住念兒顫抖的手,又對女兒笑了笑:“確實,皇帝都能是女子,為何女子不能領兵打仗,憂兒想要保家衛國,建功立業,這份志氣父王很是讚賞,只不過你今年十七了,滿朝文武都催着你娘親將你的婚事定下,都說先成家再立業,你若要上戰場,爹娘不反對,但你需得先成家。”
憂兒說不過李秦川,只能賭氣道:“女兒願意成家,但女兒說過,女兒要嫁之人需得是頂天立地的男子漢,是能上戰場拼殺的,不然,女兒與他志趣不合。”
這頓飯,念兒是再沒有胃口吃了,她怏怏的回了寢宮,坐在梳妝鏡前發獃。
她看着銅鏡中的自己,快四十歲的人了,這些年,因為操勞國事,她的頭髮已然出現了許多白髮,每次都是李秦川拿了染料將她的頭髮染黑。
李秦川比她大六七歲,如今已經是四十五六了,這些年陪着她在宮裏,他們名義上是夫妻,但實際上並無夫妻之實,她幾次想要為李秦川納妾,都被他拒絕了,他說,他能這樣陪着她便很好,其他的,他什麼都不要。
李秦川走進來時,正見念兒對着銅鏡發獃,他在念兒身後站定,看着銅鏡中的她,溫柔地道:“裴家祖上也是靠着一刀一劍在戰場上拼殺,才得了秦王之位,我聽說孝靜皇后與你母后的親祖父也是九州有名的將領,憂兒有祖輩之風,巾幗不讓鬚眉,你我該當高興才是?”
念兒嘆氣道:“我不需要她建功立業,我只希望她平安順遂,她的夫婿怎麼能是帶兵打仗的將領,這若是有個萬一,憂兒要怎麼辦!”
李秦川笑了:“人各有志,強求不得,憂兒嚮往的是金戈鐵馬,建功立業,你硬是讓她過得衣來伸手飯來張口的嬌貴日子,她也是不快樂的。”
念兒拿起梳妝枱上的一把小梳子,梳着頭髮,對着李秦川嘆氣道:“不提憂兒了,政兒今日的表現到是讓我很意外,我想着再過一年便退位,讓政兒登基為帝!”
李秦川揉捏着念兒的肩膀,想要為她解除一些勞累:“退位了也好,過幾年,等政兒可以親政了,我便帶你去江湖上闖蕩一番?”
念兒噗嗤一笑,轉頭,看着李秦川道:“表哥,這個諾言你似乎晚了二十年才兌現。”
李秦川想起年少時的事,也笑了:“諾言能兌現已然不錯了,須知,這世上有許多諾言是無法兌現的。”
念兒點點頭,覺得李秦川說得十分有理,他還是一如既往的口齒伶俐,說出來的歪理也讓人覺得有幾分道理。
念兒輕輕地摸了摸自己的臉,她的肌膚不再緊緻,平日裏需要靠着濃厚的妝容才能保持威儀,這些年處理朝政,她也覺得疲累得很,是時候退位了。
李秦川揉捏念兒肩膀的手停了下來,他突然想起一事:“今日禮部尚書找了我,說是憂兒早已及笄,是時候該許配人家了,而這麼巧,謝叔叔說前些日子,宇文氏的使臣曾私底下找過他。”
念兒已然明白李秦川言下之意,冷笑道:“他們是希望我讓憂兒去和親?”
李秦川點點頭:“朝臣們不想與宇文氏為敵,即便我們不接受他們的歸附,也希望結兩邦之好,憂兒是你唯一的女兒,若是她去和親,你看在她的份上,也會幫着宇文氏度過難關。”
念兒冷笑:“原來他們打的是這個主意,你讓謝叔叔近日多留心一下朝臣的動向,我倒要看看,這朝堂之中,有多少人是收了宇文氏的好處。”
李秦川道:“這事我會留心,但憂兒的婚事也不能再拖了,我篩選了一些門當戶對的好人家,在你退位之前,將憂兒的婚事給定下!”
“我想將她許配給趙聰的長子趙光,你覺得如何?”念兒看着李秦川問。
李秦川想了想,道:“身份地位倒是般配,不過趙光你我都見過,長得是不錯,人也寬厚,但資質卻不行。”
念兒笑了:“我就是看中他老實寬厚,沒有那麼多花花腸子,舅父這些年不涉朝政,嫁入趙家,也可讓憂兒遠離朝廷是非。”
“我不同意!!!”忽然有一個年輕的聲音在他們背後響起,念兒和李秦川回頭,不知何時項政站在了他們寢殿外面,居然將他們說的話全都聽見了。
由於他們姐弟是念兒和李秦川一手撫養長大了,除非政務特別繁忙,不然每日晚膳,他們一定會四人一起用膳,一家四口沒有帝王之家的感覺,反而與尋常百姓家十分相似,所以項政出入念兒的寢宮也十分隨意。
項諾臉色慘白,他走進來,恭恭敬敬地向念兒行了一個禮:“娘親,姐姐姿容絕俗,那趙光根本就配不上她,嫁給趙光,會耽誤姐姐一生的。”
李秦川深深地看了一眼項政,若有所思地問:“那你覺得朝中哪位王孫公子與憂兒相配?”
項政一愣,然後認真的想了想,道:“就那些紈絝子弟,沒一個配得上姐姐的。”
念兒一直都為他們姐弟兩人感情好而感到欣慰,但今日項政負氣的話讓她覺得有些不對勁,她剛想問話,李秦川先開了口:“先不提憂兒的婚事,你剛剛也聽到了,再過一年,你娘親退位,要將皇位傳給你,等過兩年你能親政之後,我就帶着你娘親去江湖上逍遙快活了,在你繼位之前,你的終身大事也得定下,我這兩天就在想,哪家的女子最適宜做皇后!”
“那些庸脂俗粉兒子一個都不想要,更何況兒子還小,雖然跟着父王娘親在學習政務,但許多事還是不懂,兒子不想這麼早繼位。”
項政的一席話讓念兒心驚,李秦川剛剛這麼說只是一番試探,有些事若是被捅破了,也許事情就無法控制了,李秦川握住了念兒的手,不讓她再與兒子說話。
念兒覺得自己的頭風之症又犯了,她用手敲了敲自己的額頭,對項政道:“你姐姐的婚事,我會再斟酌,至於你的婚事,倒也沒有這麼急,但你登基卻是眾望所歸,你登基之後,我和你父王還會在京城多逗留幾年,直到你能真正手掌大權,分辨朝臣忠奸。”
“可是娘親...”項政還想再說,念兒卻撫着額頭,道:“我頭疼得厲害,你和憂兒先去練劍吧,我還有事要和你們父王商議。”
這些年,李秦川對他們姐弟倆照顧得無微不至,所以他們姐弟兩人對他都很親昵,相比之下念兒這些年卻很少笑,雖然對他們姐弟並不嚴厲,但她身上的王者之風還是讓姐弟兩人有所懼怕,念兒的話,項政不得不聽。
項政走後,念兒跌坐到椅子上,這樣的事,是她無論如何也沒有想到的,一時之間,有些難以接受。
李秦川握住念兒的手,柔聲安慰道:“其實憂兒和政兒並不是親姐弟,若論血親,他們不過是表姐弟,這也不算違背人倫綱常。”
念兒只覺得腦中一片混亂:“政兒的身世是無論如何也不能讓人知道的,當年花珍珍懷孕之事既然沒有記錄在冊,那政兒便只能是我的兒子,不然他無法登基為帝。”
李秦川看着念兒,忍不住便笑了:“我還記得當年我上浮戲山莊之前,曾對父親說,一定要讓你討厭我,讓你主動向先帝提出退婚,結果五年之後我唯恐你不願意嫁給我,哄着騙着讓你和我完了婚。”
念兒沒好氣地瞪了李秦川一眼:“這些陳年舊事還提它做什麼?”
李秦川耐心地道:“我只想說,人心是最無法勉強,也是最無法控制的,你在這邊憂心忡忡,你以為政兒心裏就不痛苦了嗎?他以為他戀慕的可是自己的親姐姐!”
“不過...”李秦川話鋒一轉,笑睨了念兒一眼:“憂兒文靜嫻雅,容貌美麗,詩詞歌賦樣樣精通,武功也練得刻苦,比你小時候可強不少,我們又從小讓她照顧政兒,她對弟弟也是用心呵護,有這麼一個優秀的女子在身邊,想要政兒看上別人,還真的是有點難。”
念兒不理李秦川話中的嘲諷,想着如今亭亭玉立的憂兒,感嘆道:“憂兒的琴棋書畫那麼出眾,完全像裴湛,她的容貌與裴湛也有幾分相似,這一生我欠裴湛的太多,我一定要讓憂兒嫁一個好人家,平安喜樂的度過一生。”
“憂兒的婚事我們再看看吧。”李秦川拍了拍念兒的手,示意她不要太過擔憂。
自項政滿十五歲之後,每天都有朝臣遞來摺子,希望念兒退位讓賢,看着一桌子讓她退位的摺子,陷入了深思。
一天夜裏,念兒來到了皇宮一個十分偏遠的宮殿,玉芙宮,她常年派士兵看守這個宮殿,不讓任何人出入,十年來,她也是第一次進入這個宮殿。
她安排了不少宮女太監在這個宮殿伺候,也命監察司的人嚴密監視這座宮殿,不允許宮殿裏的任何人進出,並嚴密監視宮殿裏的每個人,既不允許消息往外傳遞也不允許宮裏奴大欺主。
玉芙宮被打理的井井有條,念兒一入宮殿,所有人都跪了下來,恭迎女皇帝,只有玉芙宮的主人珍太嬪並未向念兒下跪,也未行君臣之禮。
珍太嬪站在燭台前,用剪刀剪着燭心。
念兒將珍太嬪幽禁了這麼多年,心裏也是過意不去,走到她面前,開門見山地道;“我打算明年就將皇位傳給政兒!”
珍太嬪一驚,手中的剪刀掉落地上,險些刺到她自己的腳。
念兒看着她,道:“當年我將政兒從你身邊抱走時就說過了,我會立他為皇太子,也會將帝位傳給他,再過三年,待政兒親政,我便會將他帶來看你,我也會放你出去,讓政兒在你膝下盡孝,但你此生不可能成為魏國的皇太后,這些年,我看在政兒的份上給足了花家榮耀,卻也奪了他們手裏的實權。”
珍太嬪看着念兒,不解地問:“為什麼?你既然無心權位,當初為什麼要將政兒從我懷裏搶走!”
念兒面無表情地道:“你信不信都好,我為的不是我自己,而是項氏皇族和大魏的江山社稷。”
珍太嬪厭惡地看着念兒:“你生生拆散了我們母子十幾年,不管什麼原因,我都不會原諒你的。”
“既如此,那你便在這玉芙宮裏安度晚年吧,你可知道,就連你兄長花拱都不知政兒是你所出,只要我一聲令下,玉芙宮的每個人都可以在今晚無聲無息的消失掉。”念兒走到珍太嬪面前,見她滿臉怨恨,心中開始猶豫,她深知仇恨的力量有多可怕,也曾因仇恨而陷入瘋狂過,如今這女子臉上的恨意,不由得讓她回想起了一些久遠的往事,珍太嬪不是別人,她是未來皇帝之母,政兒寬厚善良又侍母至孝,若是有一個充滿怨恨的母親,只怕對大魏朝堂不利,對政兒也是不利。
就在那一刻,念兒對珍太嬪竟動了殺心,但那也只是轉瞬即逝,珍太嬪畢竟是政兒的親生母親,她與政兒這些年親如母子,她不要當年的悲劇再重演,也不要讓政兒陷入痛苦的兩難之中。
“明日,我會安排人,送你去法門寺帶髮修行,希望青燈古佛能化解你心中的怨恨之情。”念兒再不願和這個女人多說一句話,轉身走出宮殿。
就在念兒一隻腳踏出殿門的時候,她背後,突然想起了珍太嬪的冷笑聲:“公主殿下,你可知,你剛剛的神情像極了你父皇?”
直到今日,珍太嬪都不願意承認念兒登基為帝的事,珍太嬪看着念兒,也想起了十分久遠的往事:“我十五歲入宮,當時孝靜皇后還活着,陛下整日圍着皇後轉,看不到后宮裏的任何人,我也是這樣孤獨的待在宮殿裏面,日復一日的剪着燭芯,期待着有一天你父皇能夠想起我,可是沒有,直到你父皇去世,他都不曾想起我。”
“自我入宮以來,我從未見陛下笑過,每次見陛下,他都是神情嚴肅鬱鬱寡歡,就如你剛剛的神色。”珍太嬪毫不畏懼地看着念兒;“公主殿下,想來這些年,你過得也很不如意!”
念兒不想理她,繼續往外走,只聽她身後,珍太嬪有些瘋狂地笑道:“公主殿下既然來了這後宮,不如去我隔壁的冷宮看看,這裏面可還囚禁着一個人,也許她見了公主感慨比我深。”
冷宮中囚禁的人,念兒知道,那是當年的趙貴妃,趙睿長女,母后名義上的長姐,自入宮以來,無恩無寵,也是清冷度日,據說最後因為母后的原因而得罪了父皇,被打入了冷宮。
這麼多年了,再多的恩怨,也該歸於塵土了,既然珍太嬪提起,念兒想着,今日不如便順道去冷宮走一圈吧。
因為玉芙宮偏僻,離冷宮倒確實是不遠,念兒坐着轎輦,沒幾步路便到了冷宮,比起玉芙宮的精心修繕,冷宮可以說十分破敗,甚至雜草叢生。
打開冷宮的門,念兒便聽見裏面有人在哼唱曲子,那曲子悠揚婉約,只是唱曲的聲音沙啞。
宮殿的大門緩緩地打開了,一個白髮蒼蒼的女子印入念兒的眼瞼,那女子用一雙箸,敲擊着盛滿水的碗,合著她的歌曲,倒是奏出了一段曲子。
趙德音在冷宮三十幾年了,沒有人和她說話,若是再不唱些曲子,只怕連她自己都會忘了要如何說話
這宮殿的門除了平日裏一日三餐和宮女來拿恭桶之外根本不會打開,尤其是這麼晚了,不可能是太監宮女,。
趙德音緩緩地抬起頭來,在看到念兒的那一瞬間,手中的箸掉落在地:“...姝...姝兒...”
念兒看着趙德音蒼老的面容,聽到了心底深處的一聲嘆息,這些年,她知道自己身體裏住着另外一個人,而這聲嘆息想來也是那人所發。
念兒看着趙德音,笑着搖了搖頭:“我不是母后,我是項念。”
“項念?你是姝兒的女兒?”趙德音看着這張與姝兒幾乎一模一樣的容顏,震驚了:“可是不對,我入冷宮沒多久,姝兒就薨世了,你怎麼可能是她的女兒?”
“父皇將我過繼到了母后的膝下,我的生母與母后是孿生姐妹,想來太妃也是見過的。”念兒看着趙德音,一字一句地道。
趙德音想起了那個曾經被她下毒的女子,只覺一切都是那麼不可思議:“你是那個女人的女兒?”
念兒點點頭:“自母后薨世,父皇悲痛欲絕,除了我母妃因容貌酷似母后而得父皇寵幸之外,後宮諸妃無人再受過父皇雨露。”
“呵...呵呵呵...”趙德音突然笑了,笑聲中帶着幸災樂禍,若是自姝兒離世,後宮再無妃嬪受寵,那些妃嬪與她又有何區別,都是畫地為牢而已。
念兒聽見心裏有一個聲音在對她說:放她走吧。
念兒並不想違背內心的聲音,便道:“外祖父...也就是前趙王趙睿夫婦已然離世,如今承襲趙王爵位的是舅父趙蕭,若姨母願意,我可放你回浮戲山莊,舅父感念外祖父的養育之恩,想來也是會善待你的。”
“你放我出去?”趙德音十分不屑地道:“你一個公主,有什麼能力放我出去。”因與世隔絕,趙德音依然不知道今夕是何年了,更不知朝代是如何更替的了。
念兒見她什麼都不知,只得耐心的解釋道:“父皇因為難忘於母后,只偶爾寵幸了我母妃,所以他膝下只有一子一女,父皇駕崩之後,我皇兄也在十年前駕崩了,我便在朝臣的奏請之下登基為帝!”
趙德音驚得睜大了眼睛:“女皇帝!!!”這事她聞所未聞。
“輪輩分,您算是我的姨母,你在冷宮也待了這麼多年,我想不管當年父皇生了多大的氣,如今也該消氣了,不如回浮戲山莊安度晚年。”念兒見趙德音滿臉的皺紋,滿頭的白髮,想着她其實也是一個可憐人。
趙德音卻沒有回念兒的話,她閉上眼睛沉思了一會兒,睜開眼睛時,突然發問:“我想知道我外祖王家如今如何了?”
太原王家,念兒知道這個家族,鼎盛時期是可與自己公公李譽分庭抗禮的家族,甚至父皇后宮裏的妃子有三位都是出自王家,可惜,他們家族沒有李家的智慧,不懂得激流勇退,最終家道中落。
“我父皇不喜歡王家,父皇執政的那些年,慢慢的卸去了王家在朝廷的許多職務,我聽說王家內部也有矛盾,自相殘殺了一場,如今所剩不多的幾個子弟,也不過是守着田產艱難度日而已。”
聽了念兒的話,趙德音只覺得心中無比暢快,她笑看念兒,眼角有淚水滾落:“我苟且偷生了這麼多年,就是想知道王家的結局,如今爹走了,姝兒走了,項辰哥哥走了,王家也敗落了,我也不想出這冷宮了!”
說完,趙德音坐了下來,也不理念兒,拾起地上的那一雙箸,重新開始敲擊瓷碗。
念兒不想勉強她,既然她不願意走,那就繼續在冷宮裏待着吧,於是轉身離開了冷宮。
第二天傍晚,冷宮傳來消息,說是趙德音自盡了!
內侍省請示念兒該如何處理,念兒想了想,趙德音名義上畢竟是趙家長女,於是便對內侍省的公公道:“以貴妃的儀仗,將她葬入妃陵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