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你的身體，我的靈魂
接下來的幾天，九爺沒有再來。
堯家人被堯安之那麼一鬧，也沒有再來。
倒是小軒一進南城，就能碰見堯家人，問安安可好。
堯靜之住在青雲村，白天上山做苦力，晚上下山溫書。
賢妃來過兩次，送了兩個嬤嬤，兩個丫鬟。本來應該在大婚前就送來的，肖如玉說等安安進門，讓安安自己挑人。
堯安之不需要別人伺候，但是，宮裏的規矩得學，留了一個嬤嬤教規矩，一個丫鬟負責院子的洒掃。
綠竹苑的余嬤嬤和靜安軒的許嬤嬤都是先皇后的貼身嬤嬤，皇后不在了，兩位嬤嬤負責照顧肖如玉，肖如玉進軍營，入邊關，兩位嬤嬤就跟了賢妃。
肖景蘇到了王府，賢妃就讓余嬤嬤貼身照顧他。
現在許嬤嬤來了王府，也算是讓兩位老姐妹團聚了。
堯安之在床上趴了七八天，傷好的差不多了，便想着把修墳的事先辦了。
“小姐，你這不是好好的嗎？為啥還要修墳，多不吉利。”小軒不理解。
“忘掉過去，重新開始。”堯安之仔仔細細地疊着嫁衣。
原主的身體被自己霸佔了，只能給她立一個衣冠冢。
肖如玉已經把墳修好了，在青雲山山腰，和那座孤墳並排一起。
那一天早上，天陰沉沉的，第一場春雨即將來臨。
堯安之懷裏抱着一個盒子，盒子裏是大婚時的嫁衣和原主寫完了的那本好人好事登記薄。
坐在馬車裏，一路無語。
到青雲村的時候，堯靜之已經和先行的下人等在村口。
“阿姐。”堯靜之試探着喊了一聲。
“靜之。”堯安之應了一聲，便沒有話了，她不知道如何與弟弟和平相處。
堯靜之摸不準阿姐是不是還在生氣，也不再言語。
肖如玉，堯安之，堯靜之，輕羽、小軒和兩個下人徒步上山。
山腰處，原本的孤墳被修繕了一下，旁邊是一座新墳。
墳丘由青磚砌成，正面的青磚還未封死。
堯安之跪在墳前，把青磚一塊一塊抽出來，直到可以放進那個盒子。
堯靜之疑惑地看着小軒，小軒讓他噤聲。
堯安之小心翼翼地把盒子放入墓坑，擺得端端正正。然後再把青磚一塊一塊添回去。
青磚一塊一塊的摞上去，墓坑裏越來越黑，盒子慢慢的看不見了，最後一塊青磚插入空隙中，堯安之感覺有什麼東西被從心底里挖了出去，被隔絕在了墳墓中，從此以後，不見天日。
堯安之渾身失了力氣，顫抖着雙手把最後一塊磚推進去。
當那塊磚與其他磚齊平時，堯安之的淚水決堤而下。
她從未想過，死亡會讓人如此痛苦，原主才十五歲，花一般的年紀，還是個心地善良的小可愛。
該死的不應該是那些十惡不赦的壞人嗎？
青石加固勾縫的事需要專業的下人來做。
下人們已經將墓碑立好，簡簡單單的一塊碑，上面刻着兩個字“過往”。
堯安之用毛筆沾了硃砂，一筆一劃勾勒。
來時的馬車裏，她想了好多話要對原主說，可是現在，一句都說不出來。
在生死面前，任何語言都是蒼白無力的。悲傷也好，歡樂也罷，愛恨情仇，都如塵埃般落下了，結束了。
碑上的字勾勒完，堯安之對着墳墓磕了一個頭，她跪伏在地，久久沒有起身，滾燙的熱淚砸在泥土中。
她在心裏掙扎，想盡辦法給自己鼓足勇氣，不讓自己被悲傷壓倒，也試圖掙脫前世的精神壓制，打斷委屈求全的慣性。
她在心裏對原主說：“我的靈魂，你的身體，從此以後，你我一體，無論是順境還是逆境、富裕還是貧窮、健康亦或疾病、快樂還是憂愁，我們都會在一起，不會放棄，不會退縮，不會懦弱。”
肖如玉的雙手緊緊地握着輪椅扶手，手指泛白，經脈暴起。
小軒已哭得上氣不接下氣，她不明白，但是小姐的樣子讓她心疼。
堯靜之感覺阿姐變得陌生而遙遠，心裏空落落的，鼻子一酸，一行淚落了下來。
輕羽與下人們，心裏也不好受。
然而，他們什麼都不能為她做，只能默默地看着她一個人在痛苦裏掙扎。
堯安之斟滿一杯酒，灑在地上，敬給過往。
再斟一杯酒，仰頭喝下，將眼淚逼回眼眶，將悲傷壓入心底，將酒杯狠狠地砸在地上，摔得粉碎。
她咬緊唇瓣，眼神變得狠戾決絕。
在輕羽毫無防備的情況下，拔出了他腰間的佩劍，提着劍一步一步朝着山頂走去。
背影挺拔堅定。
堯靜之嚇得瞳孔一縮，小軒捂住了一聲驚叫。
輕羽已推着肖如玉追了上去。
天空開始落雨，一滴、兩滴……
堯靜之和小軒反應過來，也追了上去。
“阿姐，阿姐……”堯靜之使出吃奶的力氣，跑到阿姐面前，張開雙臂擋住堯安之。
堯安之停下來，使勁咬着唇，唇瓣被咬破，溢出一絲血跡。
堯靜之嚇到腿軟，從前溫溫婉婉的阿姐為何變成這個樣子？
“阿姐，你要去殺了娘親嗎？”堯靜之顫抖着聲音問。
堯安之不說話，將唇咬得更緊，血順着小巧的下巴，滴到素白的衣衫上。
她繼續向前走，走到堯靜之面前，將他一把推開。
雨點開始密集起來，堯靜之跌坐在雨地里，他有什麼理由阻止阿姐，即便那人是他們的娘親？
就是因為她是他們的娘親，所以阿姐一直忍讓、遷就、包容，可是包容的結果是險些失去性命。
阿姐何錯之有，要遭受這些？
站在青雲庵前，堯安之已被雨水打濕。
雨水混合著唇畔的血跡，將一件雪白衣衫暈染得斑斑駁駁。
正準備關庵門的小尼姑嚇得跌坐在地。
堯安之穿過前堂，來到後院，她不知道朱姨娘住在哪間屋子裏，但是，她看見了撐着傘，提着食盒的堯素素。
堯素素剛推開門，就被人推到在地，食盒裏的清粥小菜灑了一地。
堯素素抬頭，就看見妹妹堯安之提着一把寶劍，站在朱姨娘面前。
“我若殺你，你可覺得委屈？”堯安之看着趴在床上的朱姨娘，聲音顫抖，握着劍的手也在顫抖。
“安安終於長大了。”朱姨娘的眼裏沒有半絲驚恐。
“你動手吧。”朱姨娘慢慢閉上眼睛，一臉寧靜，笑容安詳。
堯安之顫抖的雙手握着寶劍，一步一步靠近朱姨娘。
“安安，住手。”堯素素哭喊着要去攔住堯安之，被隨後進來的肖如玉一把拉住。
眾人站在門口，看着堯安之將寶劍懸在朱姨娘頭頂，劍身抖動，發出嗡鳴之聲。
堯安之突然閉上雙眼，一劍狠狠地刺了下去。
時間彷彿靜止，屋子裏靜得可怕，沒有利劍刺入肉體的聲音。
堯靜之慢慢睜開眼睛，就看見娘親安然無恙，阿姐的寶劍訂在床頭的木桌上，入木三分。
阿姐的雙手還握在劍柄上，身體顫抖。
“安安，放手。”肖如玉一根一根掰開堯安之的手指。
失去了寶劍的支撐，堯安之身子一軟，落入一個寬厚而溫暖的懷抱。
堯安之撐起最後一絲力氣，看着淚流滿面的朱姨娘。
“只有弱者才會揮刀向更弱者，何況你還是我娘。”
“這一劍斬斷的是你我之間的芥蒂。”
“以後我們還是母女。”
“是母女，是母女。”朱姨娘忍不住想要號啕大哭。
“我累了，我想回去睡覺。”堯安之的聲音越來越低，“我會來看你的。”
輕羽推着王爺和王妃離開。
經過堯靜之身邊時，肖如玉囑咐堯靜之：“照顧好你娘。”
堯安之在肖如玉懷裏找了個舒服的姿勢，嘴裏嘟囔着：“娘親少了一根頭髮絲，就打死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