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漏洞
自從看到那篇關於327國債事件的總結文章之後，湯仁嶸就一直對狄野非常重視，半個月前百富勤的梁伯韜四處打聽關於狄野的信息，讓他更加重視了，因此雖然並不認為遼國發能搞出多大的窟窿，卻仍舊把電話內容轉述給了尉文淵。
尉文淵消息遠比湯仁嶸靈通，已經聽到了聯合調查組的風聲，因此把所有注意力都放在了萬國證券身上，對狄野的判斷同樣不以為然，覺得遼國發只是小角色，不值得深究。
然而僅僅過了一天，3月30日晚上，尉文淵在花園飯店的日式餐廳包間裏，見到了來浦江辦簽證的狄野本人之後，很快轉變了想法，因為狄野說出了一個讓他毛骨悚然的理由。
在90年代中期，國內有四個國債回購市場，分別是津門證券交易中心、江城證券交易中心、全國證券交易自動報價系統以及浦江證券交易所，前三個只需要20%的現券抵押，浦江證券交易所需要100%現券抵押。
由於國庫券搬來搬去的太麻煩，1994年幾個交易中心搞起了有價證券託管業務，在全國各地創建幾十個分庫，以“代保管單”或者“入庫通知單”為憑據，代替國庫券在市場上流通。
“浦江證券交易所去年年底開始允許代保管單作為抵押物使用，尉總，我說的沒錯吧？”
“沒錯。”
“那麼尉總，你有沒有想過，這些代保管單如果有假的該怎麼辦？”
尉文淵1990年臨危受命，只用5個半月就成功創建了浦江證券交易所，這些年經歷過無數大風大浪，本來已經養成了泰山崩於面前而色不變的心理素質，聞言表情不由自主的凝重了起來，皺眉說道：“不可能有假的，國庫券回購業務必須是有資質的機構才能做。”
“資質可以出錢租。聽說遼國發和不少地方小型證券公司有業務往來，如果真是這樣的話，開假的代保管單一點都不難。”
尉文淵眉頭皺的更緊了。
狄野舉起裝着清酒的瓷杯，臉上帶着看熱鬧不嫌事大的笑容，說道：“尉總，湯總，咱們打個賭吧，賭一頓大餐，我猜遼國發搞出來的債務不低於10億，你們覺得呢？”
湯仁嶸事不關己，高高掛起，舉杯示意了一下，笑着說道：“我跟你賭了，遼國發就算膽大包天，也不可能搞出10億的債務，我覺得最多一兩個億。”
尉文淵完全沒有打賭的閒情逸緻，端起瓷杯一飲而盡，說道：“這不是債多債少的問題，而是信用的問題，我明天早上就去查！”
湯仁嶸深有同感，抿了口清酒，說道：“如果真有假代保管單，哪怕只有幾百萬，造成的負面影響也不亞於327國債事件……”
這時狄野擱在身邊的大哥大響了，他拿起來接聽之後，發現是朱子春打來的，說想去鵬城參加研發小組，不由得有些詫異，於是跟尉文淵和湯仁嶸說了句抱歉，起身走出包間，在餐廳外找了個安靜的地方，問道：“你在京城遊戲公司的實習這麼快就結束了？”
“我今天辭職了，在那混沒前途，同樣一個月的時間，你們研發小組搞出來了三款軟件，這家公司卻連最基本的遊戲設定都沒想好，天天除了開會還是開會……前幾天連項目主管都跑路了，只剩下我和另外兩個實習生寫代碼……”
朱子春本來是個性格溫和的人，去京城實習了一個月之後，變得憤世嫉俗了起來，滔滔不絕的吐槽了幾分鐘實習期間遇到的奇葩事，最後說道：“我現在很後悔沒跟你去鵬城，蘇兆年以前C語言考試靠我提供小抄才及格，現在水平居然比我高了，想想就不爽！”
“蘇兆年只是比你多了一個月的經驗而已，幾天就能追上。你現在在哪？”
“我還在京城，你那邊如果還收人的話，我明天坐火車去鵬城。”
狄野由於經常到處跑，任命了程仲偉擔任研發小組的副組長，負責安排日常工作，程仲偉幹得還行，但是這傢伙太愛表現了，人緣不好，而且是保研生，以後肯定不會留在研發小組，現在朱子春主動來投，倒是解決了一個麻煩。
“你明天先去買機票試試，如果買得到，就直接坐飛機，機票回頭報銷，後天我要帶10個新人去鵬城，你正好跟他們一起適應新環境。”
“行。”
狄野打完電話，回到包間裏只坐了幾分鐘，尉文淵就心事重重的起身告辭了，說要回證交所召集同事開會，研究如何調查遼國發的賬目問題。
此時天色尚早，還不到晚上7點，送走了尉文淵之後，狄野和湯仁嶸一邊繼續吃日式料理，一邊聊起了八卦消息。
“前天浦江一家金融電台開播，請管金生去參加開播儀式，結果主辦方居然沒有給他安排座位，愣是讓管金生足足站了五分鐘，最後還是一個香港的券商代表把座位讓給他，才勉強化解了尷尬。”
“管金生現在還是萬國證券的總經理吧？”
“名義上還是，實際上已經被架空了，處在等候發落狀態。”
“萬國證券的那些骨幹是辭職了還是跳槽了？”
“除了基層的普通員工之外，凡是在327事件中說得上話的人，一個也別想跑，都等着接受調查。”
狄野打聽了一下萬國證券的基本情況之後，轉而聊起了另外一個話題，那就是3月11日簽署的中美知識產權協議，想通過湯仁嶸的視角，觀察1995年普通人對這個協議的看法。
1994年6月份，克林頓政府為了給中期選舉造勢，開始炒作中國話題，以保護知識產權為由啟動了301特別條款，雙方差點陷入了貿易戰，之後經過漫長的談判，最終在1995年3月11日達成協議，解決了這次貿易糾紛。
由於美國是中國第一大貿易夥伴，在談判期間，浦江和香港的股市都處在一日三驚的狀態，稍有風吹草動都會引起劇烈震蕩，所以湯仁嶸對此事非常關注，認為協議的簽署對中國經濟是重大利好，未來一段時間會反應在股市上，換句話說，他認為再過幾個月，股市會進入一個大牛市。
這個判斷不能說有錯，因為幾個月後確實會有一個大牛市，但未必和中美知識產權協議有關。
相較於金融而言，狄野更看重協議本身，因為裏面有兩條非常重要的內容，一個是要求公共機構使用正版軟件，另一個是允許設立計算機軟件合資企業，生產並銷售其產品。
“湯總，你不覺得這協議中要求公共機構使用正版軟件的條款，對國產軟件行業是重大利好嗎？”
“可是協議里也放開了軟件業的合資門檻，國產軟件行業連當年的汽車行業都不如，汽車行業好歹有一汽和二汽，軟件行業什麼都沒有，拿什麼和微軟和IBM之類的國際巨頭競爭？”
“那可未必，微軟和IBM會為伱們海通證券開發櫃面交易系統嗎？你們自己用dBASE搗鼓出來的軟件，在我看來和玩具差不多，無論是安全性還是易用性都非常差。”
湯仁嶸早就不滿意自家的交易系統了，聞言若有所思，問道：“你打算開個公司做這方面的業務？”
“我準備研發一款數據庫軟件，如果研發成功了，打算在它的基礎上定製一個股票交易系統。”
“聽說你是個計算機天才，如果真能做出安全又好用的交易系統，我們海通證券第一個下單訂購。”
“那一言為定，來喝一杯。”
兩人聊得很投機，在包間裏瞎扯了一個多小時才散夥，在分別之際，狄野裝作無意的提醒道：“湯總，你回去最好查查，看看海通證券有沒有收到遼國發抵押的假代保管單，尤其是327國債期貨期間。”
“不用查，我們從沒收過遼國發抵押的代保管單。”
“你沒收過，不代表手下沒收過，你們金融圈子到處都是漏洞，還是謹慎點好。”
“說的也是，我回去查查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