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1章 嘔心瀝血
廣信不同於平原,不過四月中旬,便已然濕熱起來,白日愈發漫長,劉備有時處理公文至戌時,看着堂外的日光,卻覺得彷彿還是正午時分。
前幾日張飛派人送了信件回來,劉備展開看時,見其中言語措辭皆與平常無異,心裏就先定下三分,再看到中間有幾句是二弟口吻,言說三弟入交趾以來,行事頗為沉穩,飲酒也剋制許多,不由得笑盈於面。
只是看到這裏,劉備便已然覺得兩個弟弟此行不虛,再往下看到二弟先時與那番氏兄弟對陣,一戰便將領頭叛亂的番苗斬於刀下,餘下番歆帶着殘部潰逃,與在交趾劫掠的南蠻合為一軍,佔據無功縣與士燮對峙。
劉備取出輿圖細看,這無功城算來當是歸於九真郡中,怪不得士燮要從他這裏要人領兵相應,只是看士燮的意思,似乎是有意模糊九真郡的歸屬,劉備領九真蒼梧二郡,番歆和南蠻侵入無功,本該是劉備的內務。
士燮這般舉動,倒像是反客為主了。
劉備一邊思慮,一邊提筆給兩位弟弟回信,開頭自然是一番關切叮囑,剛要繼續往下寫,卻隱隱聽見國淵的聲音,於是擱了筆,主動出門去迎。
“子尼怎麼這時來了?外間日頭烈,子尼快入坐,杯中乃是井水,正可解熱。”
劉備細心的將水壺和推到國淵手邊。
國淵進門前已經用衣袖擦乾了汗水,只是身上仍殘留着熱意:“多謝主公。”
“主公,我來此有要事相商。聽縣中老吏言,七八月便是水患頻發之時,百姓往往苦不堪言,桑田被淹,生計無着。我細思之下,覺得伯衡所言修建一座水閘調控水流,乃是長久之計。”
劉備聞言,眉頭緊鎖,沉吟道:“子尼所言極是,無水則旱,水多則澇,調控水流確是根本之法。只是修建水閘,非一日之功。先時我已將此事全權交由伯衡去做,只是伯衡似乎也怕傷民勞力,一直到今日也未曾決斷。”
國淵一連喝了三杯水才稍稍解了咽喉處的乾渴,忙道:“此事伯衡有定論,這便是伯衡最後定下的圖紙。伯衡早上去山中估量江水水位,這時還回不來。”
國淵從懷裏取出布帛,攤開在桌面上。
劉備從前也不曾修過水閘,雖說在平原時也曾修建溝渠堤壩,但終究與水閘這等大型設施不同。
那布帛上只用了炭筆和毛筆,線條幹凈,每一處的名稱尺寸皆有標記,如此細緻,倒是讓劉備有些吃驚,畢竟以他看來,這樣一張圖,怎麼也得有個一年半載才描繪的出來。
種平在上面用炭筆勾勒出河流的大致走向與地形輪廓,然後細細描繪出閘室的位置與形狀。
閘室是水閘的核心部分,需承受巨大的水壓與衝擊力,種平一開始想設計成拱形,但想了想之前做過的那些地理題,似乎都是畫的矩形閘室,為了求穩,種平覺得還是不要隨意創新為好。
“伯衡在這處標註‘木石、灰漿,生鐵’……這前兩者易得,但恐怕鐵礦難尋吧?”
劉備微微蹙眉,已經在心中思考起要如何去弄到足夠的生鐵了。
國淵於是又從懷裏掏出一份布帛:“伯衡這數月以來,一直為了水利之事奔波在外,考察地理縣誌,發覺廣信城外約六十里處有山脈。山中多生野苦麻,山色發暗,石如紙頁,北翼緩坡之中,有碧玉如條帶嵌於石中,因此猜測此處乃是一鐵礦。”
“哦?”
劉備當即站起身,接過那布帛查看,心中抑制不住的歡喜,在國淵等人面前,劉備很少克制情緒,往往都是真情相待,因此這喜色也流露在臉上,語氣既是興奮又是感慨:“若真有鐵礦,真是解了我等燃眉之急。”
“這尋礦之法,我從前未曾聽聞。伯衡年紀輕輕,竟有如此本領,真是舉世難尋,我得伯衡,何其之幸!”
國淵眼中亦是自豪:“我也是初次聽聞,伯衡還曾說‘山上有蔥,下有銀;山上有薤,下有金;山上有姜,下有銅錫,萬物依存,皆有生克之道,運行之理’我雖不知他是從何處看的這些知識,但想來是為了書論他那一番‘理學’而研究的。”
劉備聽着倒也對種平的“理”生出了幾分興趣,只是當下還挂念着水閘之事,暗暗將這事記在心中,等某一日種平空下來在談論。
“這又是什麼式子?”
國淵順着劉備所指的地方去看,原來是種平在閘門的圖案處留下了計算了閘門尺寸與重量的式子。
種平設計閘門時一直失眠。
畢竟閘門需靈活開關,以調控水流,同時還要足夠堅固,以抵禦洪水的衝擊。他必須仔細確保其在洪水來臨時也能穩穩噹噹地守護住河流,可問題在於上輩子種平完全沒接觸到“如何修建水閘閘門”這種專業的知識。
那幾乎半個月的時候,一到晚上種平就開始自怨自艾,後悔當初怎麼為了逃避數學去學了法,目前來看,真穿越到古代,還是數學比較管用。
白天種平除了看山中的石礦位置就是不停測量上下游的水位變化,與縣誌和周遭村中族老的記憶相對照。
或許是因為一直刨根究底的回憶腦海里那點可以用的地理知識,又或許是剛穿越來那會兒天天默背上輩子看過的小說和做過的題。
種平還真回憶起了兩個重要的計算公式,一個洪水量q,一個流量係數c。
為了確保自己的記憶沒有出差錯,種平特意用泥沙木板做了個入海口模型試了試,然後又根據本地的河流地勢微縮了個模型實驗,最後驗證公式沒錯,才敢用這幾個式子計算閘門的尺寸。
當然,這種計算公式就不太好解釋,種平只能含糊的和國淵說自己在長安做太史令時,在官署的書庫之中翻閱到的古書。
國淵也就按着種平的話和劉備大概解釋了一番,劉備接着又看那
翼牆。
翼牆位於閘室的兩側,起着引導水流、保護閘室的作用。種平也是根據河流的流速與流向,設計了翼牆的角度與形狀,以確保水流能順暢地通過水閘。
為了防止洪水通過水閘時,其巨大的能量若不能得到妥善消散,將對水閘及下游造成嚴重的破壞,種平甚至還設計了消力池……
種平可以拍着胸脯說一句他當初高考都沒這麼拼過命。
劉備縱觀草圖,見這水閘長有三十二丈,閘上七梁,闊二丈,長五十丈,下有內外監計二十八洞,閘槽、水則兼備,不由得暗暗驚訝。
種平能繪出此圖,可見其當真是嘔心瀝血,劉備立時想到種平一直飲食消減,而白日又精力過剩的情況,心中不由得一凜,拿定主意等種平回來后,要壓着種平去樊阿那裏診治一番。
劉備自樊阿入了廣信后便一直有這個念頭,可惜種平白日基本都在城外,他提過一次,種平卻一副避之不及的態度,實在讓劉備感到迷惑不解。
“汛期將至,水閘一時修不成,境內還是要疏通漕渠,鞏固堤壩。”
劉備小心翼翼的將水閘草圖卷好收起,神色莊重:“伯衡修建水閘所需任何資源調度,直接從你和公祐那兒取,你二人務必傾力支持,不必過問於我。”
“至於鐵礦之事……還請子尼先和叔至一起,帶幾個近衛去查探清楚。”
“諾!”
國淵長揖行禮,先是想到了這水閘建成之後,廣信再無水患,又想到城外鐵礦,心中振奮不已,收起記載鐵礦的布帛退了下去,準備按照劉備的安排,找陳到探查鐵礦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