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唇亡齒寒
“少?”
那李培聽了不樂意,上去一把捏着那田卒的頭髮就往地上壓。
而這時,黃弘剛從伙房裏出來。
他端着一碗滿是米粒的白粥,拿着沒有加稻殼的大麥餅,還未開始吃,聽了這動靜,便探頭望去。
只見。
那田卒的頭被李培單手壓在地上,手上稀粥灑了一地,而地上則滾動着一塊結實的麥糠餅,沾滿了灰塵和泥土。
而李勝站在旁邊冷冷地笑着,四周是退了大半圈,滿眼恐懼的田卒。
黃弘微微一愣,轉頭又望向孔叔。
他坐在小院的一角,神情淡漠地喝着粥,沒有一絲一毫插手的打算。
黃弘心下一凜。
軍屯裏賊配軍不少,他們到了軍屯,便自然而然的開始抱團。
他雖然知道這田卒里也分三六九等。
但因為原身是個賊配軍的緣故,和那些行事狠辣的賊配軍們算的上是一伙人。
所以一直也沒受過其他田卒的欺壓,頂多被燧卒辱罵兩句,卻沒有真正和別人動過手,起過衝突,吃的也是不差的。
直到眼下見了這一幕,才知道這份優待有多難得。
他作為一個來自和平年代的人,連架都沒打過,還真做不出這麼殘忍的事情。
那哭嚎凄慘的臉在黃弘眼裏放的很大,他這一下子想了很多。
這一個月來,他總覺得自己有了金手指,便只要老老實實等着武功秘籍到手,然後按部就班的開始練武就完事了。
畢竟在金手指的幫助下,他遲早會成為一方強者。
但......萬一那驛卒沒有購置到武功秘籍呢?
自己又在這繼續等一個月?
萬一在這一個月裏出了什麼事,他又能怎麼辦呢?
‘也許我也應該做出點改變了。’
最起碼應該更主動一點的謀求機會吧.....而不是一直在這光等,等着驛卒將武功秘籍送到手上。
李培將那人按倒在地上似乎還不解氣,抬腿又想踹那倒在地上田卒。
但還未下腳,這時,有一穿着牛皮甲、腰間挎着把長刀的紅臉大漢從遠方走來。
院子裏有個眼尖的田卒見了立馬就大聲喊道:“什長好。”
李勝李培以及孔叔都是臉色一變。
隨即周圍那些蹲着喝粥吃餅的田卒嘩啦啦一下全站了起來。
黃弘原本還在思考自己應該如何去做,見這麼大動靜,就立馬和其他人一樣默默矗立着不言聲。
伙房瞬間寂靜了下來。
只有那紅臉大漢行走時的腳步聲和身上配飾撞擊的聲音。
人群中,黃弘偷偷打量着這個紅臉大漢,腦海里關於他的記憶不斷浮現。
這紅臉大漢名叫張通,是軍屯裏專門負責管田卒的什長,平時都在自家開火做飯,很少來伙房,黃弘還是第一次見他。
他進了院子,掃了眼院子裏的田卒,又看見地上的痕迹,冷笑道:“你們玩的挺開心的啊。”
聽了這話,李培臉色一變,渾身冷汗直流,雙腿打起了擺子,將自己的身形藏在人群之中更深了。
張通又要開口說話。
突然微風一吹,人群里傳來陣陣粥水的清香。
他還未用過早食,嗅到這清香味頓時橫生一股餓意。
“給我來份粥餅。”張通吩咐道。
孔叔聽了下意識低頭,看了眼自己手中的空碗和吃的只剩下渣子的大麥餅。
而那李勝李培則手忙腳亂地想去粥桶里舀粥。
這時,卻有一人走出了人群,朗聲道:“什長,您的早食。”
三人齊齊望去,竟是那黃弘端着粥餅走了出來,雙手遞交了上去。
壞了,讓那小子搶了先!
他們眼睛一轉,又齊齊看向了伙房裏的那張板凳,便急忙向那跑去。
不過李勝仗着自己腿長腳快的優勢搶到了那張板凳,然後一路小跑,放在了張通的身後。
張通接過白粥,大刀金馬的坐在板凳上。而黃弘和李勝則背手站在一旁。
他先是吹了口氣,然後喝了一口,眉頭微挑。
又喝了一口,咂巴咂巴了嘴,似乎在回味,隨後接着一口粥一口餅,幾下就幹完了兩張大餅。
張通將碗一遞,一旁的李勝連忙接着。
舔了舔嘴唇,他有些意猶未盡。
許久未來伙房了,沒想到現在這伙房裏的田卒還有個會做飯的。
“這粥餅你做的?”張通問。
黃弘先前見這張通威勢極重,孔叔、李家兩兄弟都有討好之意。
又想到自己想要改變,變得主動起來,就一咬牙端着粥餅走了出來。
當他走出來的一瞬間,他心裏異常慌亂,還隱約有點後悔,覺得自己有點“過了”。
反正遲早會有人端粥送餅過來的。
他這樣主動,萬一得罪了孔叔和李家兩兄弟該怎麼辦?
但這張通一問,一個想法從他腦海里蹦了出來——這其他人做得,他為什麼做不得?
他的心莫名的靜了下來,慌亂感也慢慢褪去了。
於是他逼着自己擠出幾分笑意,彎着腰低聲回答:“回什長的話,小的叫黃弘,是這個月剛來伙房做工的田卒。”
“這粥餅的確是我做的,什長料事如神啊。”
他說完又連忙遞上杯水。
“手藝倒是不錯。”張什長喝了口水。
“都是什長教的好!”
黃弘傻笑着,似乎有點不好意思。
“你個賊配軍倒是挺會拍馬屁。”
張什長面無表情地站起身來,身上的皮甲撞擊配飾發出嘩啦啦的聲響。
他身高八尺,在這個很多人都吃不飽的年代裏已經算是頂個高的人物了,壓迫力十足。
黃弘這具身體底子還行,但營養不良,只有不到一米七,但在田卒里已經算得上是高個子了,然而與這紅臉漢子一比直接矮了半個頭。
所以有不少田卒被他這麼居高臨下地一望,便心生恐懼。
恨不得把頭都塞進土裏,但又不敢,只好擠出一絲微笑。
張通眉頭微皺,又看了一眼黃弘,他眉目低垂,臉上帶着討好的笑容。
他手指蜷縮,微微抬起,到了半空中又頓了一下,最後指向了另一個角落。
那裏有一個老田卒,也是個賊配軍。
是孔叔。
“你跟我來!”張什長冷冷說道。
窗外陽光正好,是大晴天,陽光透過窗和門灑下,落在張什長身上,而他的身後有大片的陰影,黃弘就站在那。
風吹樹葉,發出一陣嘩啦啦的聲音,不時有燧卒路過,交談甚歡,偶爾還帶着笑聲。
但屋內卻寂靜的可怕。
所有田卒都明白,在軍屯裏,好事是輪不到作為最底層的田卒的。
被叫走只有壞事。
這事在田卒中發生過數次,沒人知道被叫走的田卒被帶去了哪。
但每次最後都只有兩個結果,死了,或者是消失不見。
在軍屯中,田卒里,暗地倒是有個說法廣為流傳。
說是附近犯了邪祟處理不掉,所以送活人過去看看能不能將其引走。
這種說法很多人不信,畢竟邪祟一說自古流傳,但卻鮮有人見到過。
但無論這說法是真是假,被叫走卻是實實在在的壞事。
孔叔作為田卒老人,自然是知道的,上次張通來伙房提人他就在現場。
但是之前他提人從來都是選的一般田卒,而不是賊配軍。
這次.....怎麼就?
他左手磨蹭着麻衣,右手緊緊捏着粥碗,五指發白,嘴唇微張似乎想要說什麼,卻沒有發出聲音。
“呵......和我乖乖的走吧,別想着嚴會會出來保你,那傢伙前幾日犯了大錯,已經被扭送到了將軍那領罰了。”
張通右手依靠在腰間的刀鞘上,冷冷地笑着。
嚴會,也是賊配軍,但他武藝高強,在秋試中奪了榜首,得功賞進,做了這軍屯的什長。
是軍屯裏所有賊配軍的靠山。
張通因為秋試一事,一向和嚴會不對付,彼此算得上是死敵。
而現在嚴會犯了大錯,哪怕保得住性命,在軍屯裏也無法和張通對抗了。
在場的幾個賊配軍心裏都是一沉,這意味着軍屯裏的賊配軍就此就失去了庇護傘。
他們的好日子到頭了!
而孔叔也明白這個道理。
他的臉瞬間一跨,白的可怕,像是憑空老了十幾歲一樣,層層皺紋堆疊在了一起,擠壓着五官。
過了一會,像是自己想明白了,他低着頭,一步一頓地從角落走出,站在了張什長身邊。
張通是個雷厲風行的人,他一擺手,兩人就這樣出了院子,向遠方走了。
張通走後的一段時間裏,院子裏的田卒仍不敢大聲說話,不敢坐下或蹲下,便站着交頭接耳,低聲討論着。
時不時有人抬頭看黃弘,目光中滿是詫異和訝然。
而李家兩兄弟更是死死地盯着黃弘。
也有田卒雙目泛紅,久久不語,大概是和孔叔有交情的人。
黃弘沒有在意他人的目光。
他沉默着抬起了手,卻發現手指抖個不停,不受自己控制。
他知道他這是害怕了。
只要回想起那張通看他的那一眼,和那微抬的手指,他的背上就不停的冒着冷汗。
他算是看出來了。
這張通因為嚴會的關係,分明是個極度厭惡賊配軍的人。
眼下嚴會失勢,他勢必要清算平日裏依靠嚴會作威作福的賊配軍。
他剛剛來伙房就是想找一個賊配軍。而他第一個冒出來其實差不多算是入了火坑。
如果不是他態度好,廚藝高,讓那張通覺得自己還有點用處了,不然此時走的就是他了。
“唇寒齒亡啊!”他低聲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