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回 不速之客

世間難事，最難者莫過於逆天改命。八年前，東起渤海，西及西域的大堇王朝，在延續了三百三十年的國柞后忽然崩塌。一鯨落，萬物生，在帝國倒下后的數年裏，中原大地上形成了七王並爭的局面。

有人寄期在亂世中建立不世功業，也有人想為天下蒼生請命去終結這段漫無邊際的黑暗。而在七王之爭以外，就一直暗藏着這麼一股力量，他們希望終止中原大地上這場曠日持久的浩劫，並重新迎回堇朝時代的太平與榮光。

故事也就從這裏開始。

初春，洛陽，夜雨瀟瀟。

城郊南明山上的永續寺內，住持泊年老僧正自端坐佛堂。任憑寺外電閃雷鳴，他自巋然不動。

不知過了多久，泊年老僧忽的抬起頭來說道：“客自遠方來，何不進屋相談？”

話音未落，佛堂門外已然現出一個魁梧的黑影。泊年老僧放眼望去，只見他頭戴斗笠身披蓑衣，卻根本看不出半點樣貌來。

黑衣人跨過門檻，便如履風般的徐徐而至，只是他每向前一步，兩側澄明的燭火便要兀自熄滅。待到他抵跟前時，原本燭火通明的佛堂就徹底的陷入黑暗之中了。

泊年老僧卻並不害怕，反倒有幾分豁達的說道：“老僧在此恭候多時了。”

黑衣人原本要疑老僧如何提前知曉了他今夜會來造訪，但略一思量過罷，他便釋然笑道：“玄機子神機妙算，讓人佩服。”

不錯，這位耄耋老僧正是五十年前聞名於世的玄機子。彼時的他上知天文下知地理，陰陽八卦、奇門遁甲無所不通，所側事件皆得一一應驗。他能預測出今夜有人找來，當也不在話下。

但玄機子畢竟是五十年前的人物了，他自看破天機在永續寺削髮后，數十年來獨處山中，早已不為外人所知，如今竟還有人能喊出他本名，確實教人意外。

泊年老僧抬起頭，但周遭漆黑一片，卻看不清任何東西，便嘆道：“閣下知我前世今生，我卻對你一無所知，甚至無法從你的聲音里聽出閣下的年紀。”

黑衣人默了默道：“在下姓甚名誰並不重要，但我有一事相求，還望大師成全。”

泊年老僧似乎明白對方所指，自是悲從中來的慨道：“十年之期將近，佛魔鬼神都要坐之不住了。”

黑衣人見老僧道破玄機，便也直白說道：“那就請大師交出《三十四象演天圖》。”

雖知來者用意，但泊年老僧聽罷仍要覺得驚訝。須知這《三十四象演天圖》乃是堇朝初年一位方外異人所著，雖言語晦澀、圖像艱深，但卻暗合天下大勢走向。堇朝文聖皇帝年間，司天監提點陸存道偶然間覓得此書，細加鑽研后才發現書中的前十五象正好與堇朝過去一百五十年裏發生的重大事件逐一吻合。自知事關重大的陸存道遂向文聖皇帝暗中稟報，並在帝命授意下推導餘下的十九個章節。

但凡事都有興衰起落，帝國也難免於此。陸存道雖窮盡所學晝夜破解，但文聖皇帝卻對其中暗指堇朝衰敗的說辭大為不滿，待看到陸存道關於最後幾象的解釋時，他就更是要龍顏大怒了。自那以後，陸存道被秘密處決，《三十四象演天圖》亦從此在人間絕跡。

“老僧並無此物。”泊年老僧冷道。

窗外數道閃電劃過，明滅不定的電光映照着不動如山的黑衣人，雖不語，卻也極是瘮人。

沉寂片刻過後，黑衣人便凝目盯住泊年老僧說道：“當年司天監陸提點破解《三十四象演天圖》時，因贊其玄奧而手拓了一本副本。陸家因文聖皇帝震怒而遭遇滅門之災，此書就落到了他的弟子十方道人手上。玄機子是十方道人的五世嫡孫，此書只能在你手上。”

黑衣人一番話說的如數家珍，又極具壓迫之感，怎奈泊年老僧卻一口拒絕他道：“此物關係重大，恕老僧不能從命。”

黑衣人身子一緊，便揚手要拍掌過來，很顯然，他被泊年老僧的話給激怒了。黑夜中，泊年老僧亦能感受到有一股沉厚無比的勁力懸於當空，但他卻毫無懼色，只安詳的等待着他這一掌拍下。

黑衣人到底還是收住了手道：“大師真不懼死？”

“老僧今年八十有四，活得夠了。”泊年老僧平靜答道。

黑衣人默了默。便又說道：“大師不懼死，不代表旁人也是如此。我便用永續寺的八名僧人，再加上南明山下兩村三百七十七口性命，來與大師交換此書。”

泊年老僧想不到黑衣人竟有這等歹毒用心，便連要“阿彌陀佛”的頌念數聲，彷彿非此不能除去這大惡。

黑衣人並不像是個有耐心之人，他見對方仍無表態，便扭頭就走。泊年老僧知道來者武功高絕天下，他要在此雨夜殺遍山下兩村人口，自也不是什麼難辦的事情。只是這樣一來，泊年老僧可就算得是罪孽深重了。

“且慢！”泊年老僧忽的喚道。

黑衣人當即止住腳步，便要看他到底作何決斷。

只見泊年老僧默默起身，接着便往佛龕前摸索起來，不片刻就從一尊佛像背後取出了一個小包裹來。

“天命有常而人事無常，阿彌陀佛。”泊年老僧長嘆一息道。

黑衣人聞之便探指一引，那原本抱在老僧手裏的包裹就被他隔空取去緊抓在手心了。

“有常無常，俱屬事在人為。若是本領通天，逆天改命又有何妨？”黑衣人豪壯道。

泊年老僧愣了愣，便坐定后再不答話了。黑衣人原本正欲離去，但他又怕包袱內書籍有假，便探指微一發力，就近的一枚蠟燭就此燃亮起來。

黑衣人拆開包袱對着蠟燭一照，頓時放鬆許多。而待他在略略翻閱一二后，就更要生出欣喜來了。這的確是陸存道手抄的《三十四象演天圖》孤本，泊年老僧並未欺騙他。

只是黑衣人既已翻閱，便忍不住翻到最後一頁來，因為按照流傳說法，這最後一象是要決定天下最後歸屬的。可惜《三十四象演天圖》素來晦澀深奧，黑衣人除了看懂其中高聳入雲的佛塔外，就再難讀懂其他了。

黑衣人於是想到泊年老僧乃見識淵博之人，便主動上前向他求教。見泊年老僧閉口不答，黑衣人又再複述一遍，但泊年老僧仍自毫無反應。

黑衣人心下一緊，連忙探手一試，果與他猜想的那樣，這老僧已經坐定圓寂了。

“只要參透此像，天下也只在我掌中翻滾而已。”黑衣人自得道。

語罷，他便化作一道黑色旋風，徹底消弭於這黑夜之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