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記-蕙質蘭心
曲曲折折繞過聽雨長廊,來到一方院落,這院子名喚流觴。
曲水流觴,別具一格。
照顧寶釵日常起居的是兩個小丫頭,小丫頭們雖不認得林黛玉,但瞧見她形容風流,舉止不俗,一人進院稟報,另一人則是上前請安行禮。
林黛玉見小丫頭面生,一時反倒不好開口說明來意,好在身後的紫鵑與小丫頭講明林黛玉的身份以及和薛寶釵的關係。
“不知奶奶親臨,請奶奶恕罪。”小丫頭一臉驚慌,急忙跪下磕頭認錯。
林黛玉不解,只聽小丫頭解釋道:“奴婢是主子買進府里來的,后被安排到這邊伺候裏頭的奶奶。”
紫鵑聽着這話略帶歧義,怕黛玉誤會,當下便訓斥道:“什麼裏頭奶奶,外頭奶奶。既是主子買來的丫頭,難道就沒有教引嬤嬤教導你們嗎?”小丫頭被一通數落,急的眼淚都掉了下來,哽咽道:“聽人說,主子是從北面來的,且又受了傷......”
林黛玉眉頭緊皺着正聽着,只見從院子裏走出一人來,恰是香菱。
香菱見到黛玉的剎那,是又驚又喜,顧不得那小丫頭自說自話,立刻將林黛玉和紫鵑引進院子。院牆下,種着幾株薔薇,含苞待放,小院整潔雅緻,足見其主人的品性。
“林姑娘,我家姑娘在屋裏等候。”
“好。”林黛玉逕自跨過門檻,進了屋。至於隨行而來的紫鵑並未跟進去,而是與香菱攀談起來。
屋內,一面書法屏風將房間隔成內外兩個部分,薛寶釵正在內室伏案寫字,後窗的光線透入,將她的影子映在屏風之上,影影綽綽,溫和的聲音傳出:“妹妹快些進來坐吧。”
林黛玉掃了一眼屏風上的書法,出自謝安石的《與王胡之詩》,聽聞寶釵傳喚,當即繞過圍屏。
薛寶釵見她進來,含笑招呼,又指了指書案對面的一張鋪了綉墊的椅子,想請黛玉坐下,話未出口,卻臨時改了主意。
林黛玉定神的看着寶釵,雖眉目宛然,但似乎和印象里的寶姐姐對不上,如今的寶釵稱不得珠圓玉潤,而是高挑細瘦,瘦的那張本該面若銀盆的臉部輪廓竟稍顯生硬,甚至添了許多疲態。
想到夫君口中說的薛家發生的那些事,還有寶玉的那封休書,林黛玉不知不覺間竟紅了眼,強忍着眼淚道:“姐姐成了這幅模樣,真叫人心疼。”
薛寶釵微笑道:“人總是會變的,我瞧你也不似從前那般病懨懨的。”
兩人互相注視着,林黛玉眼神純澈,神情傷感,欲言又止,薛寶釵深切的悲哀掩藏在心底最深處,表面卻似從容淡定。雖然憔悴,但勝在眸光清亮有神。
林黛玉開口道:“今日過來,只為探望一下寶姐姐。”
薛寶釵含笑道:“本該我去探望妹妹才是,但念着妹妹死而復生,攸兄弟必是高興非常,你夫妻二人少不得有話要說,不敢打擾。至於攸兄弟......”
林黛玉搖頭道:“夫君把姐姐的事與我都說了,我並未心生誤會,相反感謝姐姐對夫君的照顧,一如當年你我之間的約定。”
薛寶釵聽林黛玉提起當年的約定,莞爾一笑,“當年你我說的不過是玩笑話,妹妹即便當真,也是被時勢撲朔所迫,做不得數。這人非草木,孰能無情,人非聖賢,孰能無過?往昔的事莫要再提的好。”
林黛玉見她把話堵死,也不忍再去揭寶釵傷疤,就好似她說的那般,一切人事皆是被時勢所迫。
感受到林黛玉的局促,薛寶釵目光越過林黛玉的頭頂,悠遠深長,彷彿看到了熊熊戰火,刀劈斧砍,滿目瘡痍着給林黛玉講了一個故事。
與此同時,院子裏的石凳上,香菱也在給紫鵑講着相同場景的一個故事。
那一天,號角爭鳴過後,腳下的大地都開始震顫起來。
沒有人知道發生了什麼,直到宅院的大門被人從外面破開。那是一群如狼似虎,穿着怪異的蠻夷,腦後拖拉着一條猶如老鼠尾巴的辮子,有的男人耳朵上甚至打着銀質耳環,但無論他們怎麼變化,都掩蓋不了其猙獰的面孔上露出的邪惡笑容。
他們瞧見男人,便舉起手中的戰刀狠狠砍下,瞧見女人,便解下腰帶將其按倒在地,發泄着他們的獸慾。
四處都是慘叫聲,還有就是那陣陣刺耳的歡笑聲。
不知過了多久,外頭又傳來喊殺聲。
那些歡笑聲又變成了慘叫聲。
紫鵑面容慘白,死死的屏住氣,她知道這並非故事,而是真實發生的現實,鬼使神差間竟問道:“然後呢?”說罷,突然捂住自己的嘴巴。
“那些蠻夷皆被梟首!”香菱崇敬且感激的目光越過高牆,看向一個方向,“我們被救了。但那些熟悉的人全死了......”
“說來也多虧了香菱,只可惜那地方只夠藏下兩個人。”薛寶釵神色黯然,原來她和香菱能夠平安無事的活下來,是因為躲在了一處不容易被人找到的地方,而那個地方則是平日裏香菱為了躲避薛蟠打她的安身之所。
一飲一啄,皆有定數。
林黛玉淚流滿面,屋外的紫鵑泣不成聲。
林黛玉情緒激蕩,說道:“是夫君帶人救了你,對吧。”
薛寶釵點了點頭,承認了下來,又道是:“攸兄弟腿上的傷也是那個時候有的,後來帶着天子逃至海上,因條件艱苦才落了病根,久久不能痊癒,這才坐了輪椅。那日,他聽聞洛陽的事......”
林黛玉抬手打斷了寶釵的話,搖頭道:“我沒事。”
“是啊,幸好妹妹平安無事。”陽光照在寶釵臉部一側,光影明暗,輪廓鮮明,說著便從抽屜里取出一匣子,推至黛玉跟前,“麻煩妹妹將這東西交給攸兄弟,這對他有用。”
林黛玉自然不會傻到問匣子裏的東西是什麼,她也相信這並非什麼見不得人的東西,若真見不得人,那壓根就沒必要經自己的手,過自己的眼。
“這裏頭的東西是我薛氏一族在江南所有的田畝,產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