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歷鯤鵬的選擇

歷鯤鵬的前半生是個悲劇——他並不確定，此刻這個決定會譜寫喜或悲。

當然，如果要確定是喜劇才肯去做，那他的前半生就不會是個悲劇。

他對足球的愛、他那些不被人認可的努力、他那些大廈將傾漏船將沉卻仍在通往深淵的路上奔跑直到剩下自己的……

這些，才是他前半生悲劇的根源。

離開流傳着“解散哥”傳說的足球江湖，已有多年，但歷鯤鵬清楚——他還愛着足球。

現在，既然決定再來一次，那他便再來一次——縱是再赴深淵，也無怨尤。

歷鯤鵬簡單地給楊帆遠，安排了訓練內容；然後，他就獨自一人，匆匆走向乒乓球館。

楊帆遠也不矯情，他立刻就樂呵樂呵地練起來——他也不問為啥，只知道以後，是要跟着老大，去踢大場面的。

歷鯤鵬這是要去辭掉乒乓教練工作，從此專註於足球。

他在這嶽麓山腳，被歲月輕輕一擱，已是八年——他還有幾個八年，可被一擱？

既然決定不再躲藏，那我們的球隊就得立刻起航!

一個前中超流星當教練，一個追夢少年，再加一個來自北平的超級天才當球員——這樣的紙面陣容，如果是在校園足球動畫片裏頭——那就是拿到主角球隊劇本，妥妥是要走上冠軍之路的。

只是歷鯤鵬很清醒——就這？踢市比賽都夠嗆。

足球是世界第一團隊運動，而歷鯤鵬和楊帆遠有着共同的致命缺陷——團隊。

中超巨星也不能確保成為優秀教練，何況歷鯤鵬只是流星——當球員時是世界級，當教練卻是坨翔的人，媒體人能給你從巴西數到瀏陽河。

目前這個國度，最好的校園足球教練是李健強——他是升氣寶出品的守門員，也是歷鯤鵬在紅星時的隊友。

李健強帶的球隊是濱城遼東路小學——這些年，他們輸送了不少好苗子，到U系列國字號。

李健強在接受採訪時就說過——“我的成功，得歸功於自己在職業生涯中，一直充當著團隊型角色。”

歷鯤鵬的職業生涯則恰恰相反。

他是被紅星隊從地方上，挖來的超新星，結果既融入不了老紅星，又跟留洋歸來的升氣寶系不對付——只能當獨狼。

幸好，還有個章然，肯與狼為伍。

只是，命運弄人，兩人職業生涯都挺慘——章然是從天才到毒瘤，歷鯤鵬是加誰誰解散！

中超傳奇球隊紅星解散了……

加盟思明南獅，體驗了一把中超一年游，球隊降級解散了……

加盟荊門矽谷，球隊解散了……

加盟個甲級隊徽州十方，球隊倒閉解散了……

“解散哥”歷鯤鵬自此在中國足壇消失。

在躲起來這幾年裏，歷鯤鵬與足球的唯一關聯，就只是陪着楊帆遠一對一。

歷鯤鵬清楚得很——他的團隊屬性就算有，也早被籠罩他整個職業生涯的解散噩夢，給耗乾淨咯。

更何況，他怕——他怕這些年，在他心裏頭扎着的那個心魔，會在不知道什麼時候跳出來，給他的團隊帶來毀滅性打擊。

至於楊帆遠的團隊屬性？嘿嘿，嘿了個嘿~

除了跟歷鯤鵬一對一，這小孩就沒跟其他人踢過球，更不要說哪怕踢個幾分鐘比賽！

他的團隊意識從何談起？至於戰術——那是啥……

當然，楊帆遠是有踢好球的可能——他有天賦、有熱愛；他也有家庭幫他們姐弟培養的，堪比職業球員的正確飲食、運動習慣；也有歷鯤鵬傾注全部光熱，幫他打下的紮實基礎、錘鍊到極致的技術細節；最關鍵，他還有一顆特別純粹的大心臟。

但是，這些只夠讓楊帆遠成為一個技術好的球員，而非好球員。

這小孩會不會只是個訓練型球員？誰知道呢——比賽，才是天才的試金石，更是天才的催化劑。

只有比賽，才會讓訓練型球員徹底現形，會把他們痛擊到體無完膚——若到那一天，沒踢過比賽，會不會成為楊帆遠的殤？

這是個問題——是歷鯤鵬必須直面，然後去解決的難題。

歷鯤鵬曾經是個悲劇——這一回，他下了決心，希望自己能導個正劇。

至於“解散”？這次不管怎樣開始，經歷什麼，他都不要解散！

這樣想着，歷鯤鵬很快就走進了乒乓球隊辦公室，見到了主教練韋老師——他把辭職去帶足球隊的想法，給韋老師說明了。

韋老師安靜地聽，他始終微笑着，似乎一切盡在掌握。他也沒有留歷鯤鵬，只是冷靜地陳述了“一二三”。

中雅附中乒乓球隊是在韋老師手中一步步成長為全國乒乓球名校的，他確實有兩把刷子。

“一二三”句句切中要害：

首先，歷鯤鵬真正要結束的是體育老師生涯。

校園足球冠軍之路可以依託於學校，卻不能囿於學校。歷鯤鵬最好離開體制，組建一個屬於自己的專業團隊，讓學校成為專業團隊的助力而非掣肘。而且，這個團隊還不能以盈利為目的，因為現階段，踢不起球的天才比比皆是。

為什麼得是獨立於學校之外的專業團隊？

就說隊醫好了——足球身體接觸那麼多，球隊得有個隊醫吧？但是這個中雅附中就做不到。

這個國度，有許多超過2000人規模的全日制學校，連校醫都沒有——他們能專門為你這一支，只有幾十人的學校足球隊，給配一個？這事，就得由獨立於學校之外的團隊，憑本事解決了。

這幾年，國家在校園足球這一塊，是砸了不少錢——全國多了許多特色足球學校。

情況喜人，但也存在一些問題——部分學校，就是把體育老師當教練用，沒有專業的教練團隊；個別學校，還出現了領導瞎指揮，外行指導內行的情況。

這就造成，校園足球熱鬧是熱鬧了，卻很難出人才，更不要說向職業輸送。

當前真正能向職業輸送人才的學校，實質還是與職業俱樂部聯合辦學的學校——他們倚仗的，正是專業隊成系統成規模的專職教練、醫療團隊。

絕大多數足球人才，目前還是靠專業圈訓——就像申城的許地才老教練，他就與一撥小隊員，窩在申城尚陽島，實行長期封閉圈訓。

專業圈訓模式最大的問題，就是小球員們缺乏系統的學校學習——由此產生的後遺症，已經隨着這幾十年職業足球圈上演的，那些讓廣大吃瓜群眾痛心疾首的戲碼，秀了一波又一波，都把中國足球形象給秀到谷底了！

韋老師覺得，想真正做好校園足球——圈訓不行，學校主導也不行。

這涉及到球員歸屬的問題——尤其是天才球員，他們會面臨，未來可能赴足球發達地區發展的問題。

目前看來，比較可行的是專業團隊主導下的，校企聯合辦學模式。

所以你歷鯤鵬真要想帶好球隊，那就必需跳出體制，組建自己的專業教練、醫療團隊，通過與學校聯合辦學，來實現共贏。

歷鯤鵬被說得只有點頭的份——他太清楚專業團隊的重要性了。

足球的對抗性決定了它的危險性，在日常訓練和比賽中有專業醫療保障，才能避免出現天才隕落之痛。

就說當初，象徵著中國足球未來的升氣寶隊——隊裏幾乎一半球員，就是毀於當時落後的醫療條件。

每次章然這些升氣寶隊老隊員聚會時，“因傷退役”就是個禁忌問題，他們誰都不忍提及。

歷鯤鵬是絕不肯忽視，球隊的醫療保障能力的。但是，一個校隊還真弄不來隊醫——組建獨立於學校之外的專業團隊，勢在必行。

其次，現在是8月底。學校9月1號就開學——新的中學生足球比賽周期，也將馬上開啟，留給歷鯤鵬準備的時間不多了。

韋老師告訴歷鯤鵬——他必須果斷以前中超球星的身份來造勢，面向瀟湘甚至全國招生，看能不能吸引到好苗子，讓他們儘快轉學來中雅。

歷鯤鵬再一次震驚了——哥是“解散哥”，不是“明星哥”，你們怎麼都認識我？

韋老師懶得理他，就直接就講了“02年，100張5塊錢球票”的故事。

那是一場紅星俱樂部對陣南韓善舞俱樂部的熱身賽——某同志錯估了星沙的球市，砸了幾百張球票在手裏賣不出去，急得兩眼淚汪汪。

當時還在瀟湘師大體育系讀書的韋老師，就給了某同志五百塊錢，換來100張球票，請同學們看了那場球。

在那場比賽里，歷鯤鵬替補出場，並打進了職業生涯首球。

韋老師對歷鯤鵬這幾年的裝X行為，極度不滿——一個前中超流星而已，你搞什麼隱身裝X？簡直不可理喻，都不屑揭穿你。

韋老師毫不客氣地殺傷歷鯤鵬——就算你亮明身份，恐怕倉促之間也招不來人。

現在瀟湘省最好的職業足球隊是瀟湘浪潮——雖然他們在踢中乙，但是已經在星沙紮下了根，與好幾所名校開展了體教結合，基本上把瀟湘省的好苗子，給收羅一空了。

憑你歷鯤鵬在足球界的聲望，尤其是“解散哥”的傳說，同瀟湘浪潮比起來，你對於小球員和他們的家庭來說，還真沒什麼吸引力。

第三，韋老師對歷鯤鵬放出了終極必殺——星沙市知道歷鯤鵬在中雅的，起碼還有倆人。一個是去北平找教練的校長黃梨，另一個則是倒賣球票的某同志。

黃校長是個狂熱的足球愛好者——他年近五十，還活躍在五人制野球場。

當初某同志滯銷的球票，黃校長也買過一百張，自然是見證了歷鯤鵬職業生涯首球的。

你歷鯤鵬是現成的人選，黃校長卻視而不見，反而捨近求遠去北平找教練？

你說是因為看不慣你裝嗎？恐怕是看不上你吧……

黃校長想組建的中雅附中足球隊，那是要挑戰國家足球這種大菠蘿的——怎麼的，也要找個高端大氣上檔次的主教練吧，能找個“解散哥”？

歷鯤鵬算是被韋老師給直接秒成渣了——堂堂中超前主力球員，他現在想獲得校園球隊主教練的資格都難……

他這下得主動去找人家黃校長，怕是要簽不平等條約——好吧，玩足球的果然搞不過玩行政的！

歷鯤鵬是哭笑不得——他當然知道韋老師是調侃他居多；他也打心底感激韋老師和黃校長，沒有去圍觀、攪和他的生活。

但是，這份感激——有些苦澀，還有些煎熬。

我們的球隊竟要以歷鯤鵬的離職來開啟——前路漫漫，而且無路可退。

我們的球隊竟要以歷鯤鵬的復出來開啟——還得高調，而且未必有效。

我們的球隊竟要以歷鯤鵬的承諾來開啟——框架未成，而且可能被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