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一章 寂靜
當兩條線當中的地球的這一面在眼前展開的時候，他們兩個人另一側的銀河與星空也在那個相同瞬間完全消失了，整個半球又恢復到單純的黑色。
寧雨安並沒有機會察覺到身後的微光所產生的變化，畢竟突如其來的光亮讓她的眼睛很不舒服，在受到強光的刺激之後她就下意識地用手把眼睛捂住了。
等雙眼慢慢適應了光亮之後，眼前的景象讓她一時間震驚得不知道說什麼好。
這條直線的另一側是一片填滿整個視野的遼闊天空。
五月的天色本來應該是清透無比的，但是此時此刻湍流還未完全消散，廣袤的天幕上呈現出一片扭曲的繁雜色彩。
這片色彩沿着他們身下發光的細線蔓延到了視野的盡頭，就像一塊沒有邊界的巨大電影屏幕一樣。如果把頭轉向這塊平行於巨屏的方向，能看到它被尖銳地切成了兩半，和另一側純粹的黑暗緊緊貼合在一起。
方成用胳膊支撐起地面，有點費勁地站了起來。
起身之後眼前一片眩暈，四肢百骸全都湧起各種各樣的痛感。大腦一瞬間的缺血讓他差點一個趔趄向著前面栽過去，幸好一隻手抓住了衣服。
他已經超過二十四小時沒怎麼睡覺了，而且這段時間一直都處在極其緊張和興奮的情緒之中，不論是體力還是精神都受到了巨大的消耗。
“你這是怎麼了，要不然還是坐下吧。”
“呼，沒事的，就是沒休息好而已，我已經習慣了。”
寧雨安想起來方成似乎經常透支生命去做很多事情，他雖然很少跟他說自己學習到底有多努力，但是她其實是知道的。
大一的時候她每天晚上睡覺之前會習慣性地跟他發幾條無關緊要的消息，而方成總是會隔一個小時左右再回。
她心裏明白一開始沒回復那是因為他在學習，而過了一個小時他也準備上床睡覺了才會回復。
其實她也想過，是不是這人在玩遊戲所以才不理他，但是這個假設一瞬間就被她排除掉了。因為他每次回復的時候能夠看出來情緒都很平靜，不像是剛剛打完遊戲的感覺。
寧雨安的父親就非常喜歡玩遊戲，她從記事開始就記得爸爸經常自己一個人在電腦前面一邊玩一邊激動地喊個不停。
這個時候母親也不怎麼阻止，只是默默地切好一盤子蘋果放到桌子上，而父親總是能在它們變得不好吃之前下遊戲。這似乎成了某種奇怪的默契了。她記得爸爸玩的遊戲五花八門，從一開始的CS、帝國時代、魔獸世界，到後來的文明V、戰錘和戰爭雷霆，似乎每款有點討論度的遊戲他都或多或少會涉獵一些。
她回想起來爸爸每次打完遊戲之後都漲得滿臉通紅，說話的語速都變得快了很多，做起事來也風風火火的，非常不淡定。
方成去她們家玩的時候也經常被她爸拉着玩遊戲，只不過他看起來並沒有特別想玩。
而讀本科的時候她給方成打電話的時候，不論是什麼時間都沒有聽他說過“我在打遊戲呢待會再跟你聊”這句話。
而且很神奇的一點是無論在什麼時候他倆似乎總有話說。就算剛剛接上話的時候不知道說什麼，一分鐘的寒暄之後話題總會轉到某個有意思的方向上。
像今天這樣見面之後沉默了好長時間對他們來說有點反常了。
經歷了心情的大起大落和好長時間的分離之後，她想要說點什麼的慾望一直在不斷積累。
而且現在四周太安靜了，這是真正意義上的沒有一丁點聲響。因為任何聲子都無法穿透空間的壁壘。
這樣的極度的寂靜帶跟人的並不是安心，而是恐懼。
“你這是多長時間沒睡覺了啊，說話的語氣都不對了。”寧雨安也跟着站起身來，雙手扶住方成的胳膊。
她的手上一開始感覺不到任何力道，但是過了幾秒鐘之後她體會到了一股強烈的下沉的力量，隨着這股力量她同時體會到了一陣從內心深處湧起的喜悅。
這種喜悅的來源難以言說，或許被人依靠的感覺通常都會給人帶來極大的愉悅吧。
“我沒事的......可能稍微有點累，但是大概還能撐住。”
方成剛說完這句話突然恍惚了一下，一股極具衝擊力的疲憊感向他襲來。似乎之前折騰了一天多所積累的疲勞值在這一瞬間突然釋放了出來。
“你真沒事嗎......”
“呃......好吧，不知道為啥......現在突然感覺特別累......”
他坐回到虛空的地面上，心臟的位置感到一陣擠壓，耳朵開始發出尖銳的叫聲。他一下子沒忍住向著側面倒下去，後背倚在她身後女生上面。
“你這是多長時間沒睡覺了？是不是一整天都沒合眼。”
這個滿身冒汗的樣子有點嚇人。
寧雨安扶着他緩緩坐下去，雙腿朝向側面跪坐在地面上，把他的腦袋放到自己的兩個大腿中間。
“呼......這個樣子是不是不太好......”
“誒，你覺得不好意思嗎？”
方成現在眼前只能看到一大塊黑影，完全看不見女生的臉。
“這種姿勢......肯定會不好意思吧......”
“沒事的.....反正這地方也不會有人來。”
確實她到現在都沒弄清楚這到底是什麼地方，等方成睡醒了再解釋吧，反正現在他們最不缺的就是時間了。
“確實沒有人來......”
他本來想說“你自己不會害羞嗎。”但是突然間意識到現在這個氣氛，說這句話似乎非常沒有情商，就硬是給憋回去了。
“唔......感覺啊。”
和之前無數次一樣，方成說完這句話又立刻就後悔了。他意識到自己在所有能說的話裏面選了一句最破壞氣氛的。
睡覺太少腦子糊塗了。
“是啊，最近確實沒怎麼鍛煉，你不是知道我最討厭跑步了嗎。”
“你平常怎麼鍛煉的啊。”
“就，打打羽毛球之類的？和中學時候一樣吧。”
“對，我記得小學時候我們一塊學過羽毛球來着......”
方成的聲音越來越小，最後只剩下沉重的呼吸聲。
寧雨安把頭轉向天空的方向，能看到定格的雲彩距離他們很近，點綴着點點旋渦的微弱藍色背景就好像在眼前着跳動一樣，似乎讓人能感受到本不存在的風的氣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