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1 邊疆牧童

001 邊疆牧童

‘小憐玉體橫陳夜,周師已報入晉陽。’

北周建德五年,即公元576年,十二月十七日,天子宇文邕攻破晉陽,自高歡532年入晉陽起,高氏在并州四十四年的統治被終結,也宣告北齊的覆滅進入了倒計時。

國家將亡,北齊邊疆六歲的幼童崔澈卻還在為貴人牧羊。

“亡了好呀,亡了,我才能享福。”

崔澈低聲自語道。

不遠處年長了他六歲,與之一同放牧的表兄裴秀疑惑道:

“阿澈,你在嘀咕些什麼?”

“我是說羊不能亡,要是跑了,我就得吃苦。”

崔澈敷衍了一句。

裴秀知道表弟自從上月一場風寒痊癒后,便有了自言自語的習慣,也沒再往心裏去。

此時正值寒冬時節,雖未下雪,卻也是冷風徹骨,崔澈只穿了單薄的粗布衣服,禦寒全憑一身正氣,望了一眼同樣凍得嘴唇發紫的裴秀,崔澈突然問道:

“表兄,若是將來過上了好日子,你最想要什麼?”

秀兒不假思索道:

“吃羊肉火鍋。”

崔澈聽他這麼一說,不覺唇齒生津,望着自己放牧的羊群們,就差眼冒綠光,哥倆眼饞這群羊也不是一天兩天了。

‘為了口腹之慾挨頓打不值得,再等等,過不了多久,羊肉火鍋我都能吃膩。’

崔澈自我安慰道。

個人命運當然要靠自我奮鬥,但偶爾也能坐享其成。

別看崔澈與裴秀如今日子過得落魄,還要給人當牧童討口飯吃,但他們祖上確實闊過,也不遠,哪怕父親都曾是達官顯貴。

兩人都出自名門望族,一個是博陵崔氏的嫡系子弟,一個是聞喜裴氏的嫡傳血脈,至於如今的落魄處境,卻是前人造孽,後人遭殃。

崔澈祖父崔季舒可了不得,號稱東魏拳王,曾當眾痛毆東魏天子元善見三拳。

當然了,也不算大逆不道,誰讓元善見為了討好權臣高澄,曾說過:

‘崔中書,我乳母也。’

乳母也是母,教訓兒子倒也有他的道理。

崔季舒仗着高澄的權勢,敢打天子,面對刺客,卻溜之大吉,拋下高澄,自己躲進了廁所避禍。

按理說崔澈這位祖父也是個有眼力見的機靈人,卻偏偏臨老犯了糊塗。

三年前,崔季舒與張雕、劉逖、封孝琰、裴澤、郭遵等人諫止北齊後主高緯前往晉陽,被以謀反罪誅殺,裴秀便是裴澤的孫兒。

這些人自己死了不要緊,還連累了後人。

六人家眷被遷徙北疆,妻女子婦配奚官,小男下蠶室,沒入貲產。

所謂小男,即三歲以上的男丁,下蠶室,便是受宮刑,崔澈運氣好,那時原主才兩歲,躲過一劫,倒也給他留了完璧之身。

只是年長了他七歲的秀兒便沒這麼幸運了,總之是少了點東西。

崔澈一家被遷來北疆的次年,即574年二月,南安王高思好廣發檄文,痛陳天子高緯之罪,又拿崔季舒、裴澤等人被害作文章,召崔季舒等六人兄弟子侄共襄盛舉。

眾人聞訊,紛紛前往投奔,雖說是被發配邊疆,按道理是走不脫的,但憑着崔季舒等人的遺澤,也順利抵達了高思好軍中。

豈料高思好不久便兵敗,崔澈父親崔長君、叔父崔鏡玄連同他的兄長、堂兄弟,這些業已成年之人盡數被殺了個乾淨。

母親李氏受不得這般打擊,抑鬱而終。

經歷了這一劫,宗族故舊們也不敢再幫襯。

崔季舒等人所謂謀逆,屬於蒙冤受戮,而崔長君等人參與高思好叛亂卻是事實。

若無大姑母,也就是裴秀之母照看,當時未滿三歲的崔澈只怕也活不到今天。

好不容易長到五歲,崔澈也開始跟着裴秀放羊。

畢竟裴秀一家的情況也不好,他父親、叔伯、兄長皆與崔長君等人因謀逆被處死,母親被朝廷配給內附奚人為妾,雖時常接濟裴秀與崔澈,但自己也不富裕,作為妾室,年老色衰,不為人所喜,自然生活拮据。

冬季牧羊,講究的就是晚出牧、早歸牧,天色未黑,崔澈便與裴秀將羊趕迴圈中。

貴人府上管事給了兩人四個饅頭,崔澈只吃了一個,剩餘三個歸裴秀。

裴秀十二歲的年紀,正是長個子的時候,俗話說半大小子,餓死老子,飯量可不是一般的大。

況且牧羊時也是裴秀出力最多,崔澈一個五歲幼童,那小胳膊小腿的又能濟什麼事,貴人准他跟着湊數混口飯吃,無非是可憐他孤苦伶仃。

但哪怕將饅頭這樣分了,還是填不飽裴秀的肚子。

夜深,羊圈旁的茅草屋裏,崔澈躺在榻上,聽着裴秀肚子嘰里咕嚕叫個不停,崔澈橫豎睡不着,他也餓得很。

身畔的裴秀喃喃道:

“阿澈,我們本不該過這種日子。”

崔澈對此深有同感,他祖父崔季舒官至尚書左僕射、開府儀同三司,加特進,見禮如丞相。

父親崔長君曾任尚書省右外兵郎中,掌河北及潼關、巴西諸州丁帳及發召徵兵等事。

憑他的家世,這時候應該是要猶豫該吃哪位丫鬟姐姐唇上的胭脂,而不是在四處漏風的茅草屋裏,和阿秀擠着一床薄被,欲求溫飽卻不得。

“日子會好起來的。”

崔澈盯着房梁,目光堅定。

“洗不去罪眷的身份,不過是為人作一世佃戶罷了。”

裴秀言語間透露着一股子沮喪,他與崔澈不同,不清楚大勢走向。

崔澈沒有為裴秀解釋,別說是裴秀,就連北周天子宇文邕在出兵前,也沒想到伐齊之戰能夠這般順暢。

過去北齊皇室荒淫歸荒淫,但勛貴們卻能為國家效死力,抵禦外侮。

可隨着蘭陵王高長恭、北齊柱石斛律光等掌控晉陽兵權之人先後被冤殺,也徹底寒了眾人之心。

北齊天子高緯自毀長城,崔澈卻不惋惜,北齊不亡,哪有他的好日子過。

屋外呼嘯的寒風從縫隙中湧入,薄被下,崔澈與裴秀抱得更緊,相擁取暖。

千里之外的晉陽,北周天子宇文邕雖然意外,卻也不滿足於就此止步,他懷揣雄心壯志,誓要終結自534年,北魏孝武帝元修西奔以來,北方的分裂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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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生周隋之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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