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白給
克萊恩看着倫納德。警探本來嚴肅冷峻的表情突然崩潰，各種難以言喻的表情湧上那雙翠綠的眸子，甚至讓這對寶石蒙上了閃爍的水光。與舊友相逢的狂喜，剛恢復記憶的震驚，對少年時光的感慨，還有那最後浸透時光的悲哀，都在這一刻溶進了沉默的月光里。最後，倫納德閉上眼，使勁地擠着自己的眼皮。再次睜開眼后，他又是那個冷漠凌厲的倫納德警探了。
看到視野里一閃而過的塔羅牌和倫納德一番表情變化，克萊恩明白倫納德在這個契機下恢復了記憶甚至非凡力量，和梅麗莎所說的觸發機制一模一樣。
可突然經歷這一切的克萊恩忍不住在心裏吐槽：詩人同學你這觸發蘇醒的條件也太簡單了吧！只要見我一面就可以被喚醒嗎？你這差不多是衝上來白給啊！！
“這幾個人，你認識嗎？”
警探倫納德向程式設計師克萊恩展示平板電腦上的幾個通緝犯。在克萊恩搖頭表示一個也不認識后，倫納德收起平板轉身對下屬得出最後結論：“這個人沒有問題，現場沒有問題，我們這次出警可以結束收隊了。”
離開時，警探倫納德還不忘最後對程式設計師克萊恩留下一句冷冰冰的叮囑：“最近比較亂，看到這些人，趕緊聯繫我們。”
克萊恩一邊關門一邊腹誹：真遇到了誰當心誰還不一定呢？
不過潛逃在外的通緝犯還只是遠在天邊的不法分子，對於克萊恩來說，還是準備準備處理一下近在眼前的不法分子比較好。
於是克萊恩整理好窗檯前那一張亂七八糟的玻璃桌，把公文資料和電腦都整齊堆在一邊，並順手把虛無火柴和梅麗莎的懷錶都藏起來，讓光滑透明的桌面盡情地擁抱今夜明亮的白色月光。最後克萊恩給自己乾脆用能力換了一套第五紀時代的傳統魯恩三件套，把自己重新便裝成千年前那一個初始造型，整理好儀容儀錶選了一個最霸氣酷炫的大佬姿勢，面對着窗口坐在玻璃桌前。
畢竟生活就應該多一點儀式感！
不過就這麼擺着架子端坐等了一個多小時，窗外仍然太平得像一塊靜止的畫。
看起來那一身現代裝備可不好脫。
克萊恩想了想，忍不住再次把那碗燉肉擺在桌上。感謝現代工業，在雙層保溫碗的保護下，這碗美味的燉肉仍然散發著治癒人心的溫熱。他拿起筷子戳進碗裏，酥爛的肉質仍是令人快樂的。於是克萊恩心滿意足地準備夾起肉塊。
“克萊恩——！”
這時面前的窗戶被啪地一下猛然打開，倫納德突然出現在克萊恩的窗台上，那張英俊的臉帶着克萊恩熟悉的傻笑，不久前那副冷漠凌厲的警探做派消失得一乾二淨。
他靈活地從克萊恩的窗台上跳到玻璃桌上再蹦到地上，綠眼睛一轉，鼻子一動，便敏捷迅速地在克萊恩反應之前抱走了那碗香氣四溢的燉肉，走出兩步抓來一把椅子就咣當一聲坐下來，二話不說就大塊大塊往自己嘴裏塞燉肉。
“克萊恩不愧是我的占卜家好兄弟！”
倫納德口齒不清地向克萊恩嚷嚷。
“沒想到你還算到我今天沒吃晚飯，特地給我準備了夜宵！”
沒能成功地守護自己夜宵的克萊恩青筋暴起，最後他還是按下這份情緒，向倫納德擺出專業的假笑，窩在另一張椅子上撿起殘存的氣場努力端起架子來。
“怎麼這麼晚才來？我還以為你轉身就馬上給我來一個夢境會談？”
“你以為我不想？”倫納德口齒不清地向克萊恩嘟囔着，“我當然試過了！但是在構建夢境后，在把你邀請進夢境時失敗了——連請求與祈禱都沒發出去。試了好幾次都沒成功，就直接跑過來了。”
倫納德看上去對夢境會談的失敗毫不意外。他一邊咀嚼着嘴裏的東西，一邊熟練地拿筷子噠噠噠地刮著碗，將最後一些肉汁和肉末刮在一起，等着嘴裏的東西咽下后發起最後一輪進攻。可是他看上去有些噎着了，擰着眉毛使勁地嚼了幾下。
不能把我拉進夢境……也無法對愚者進行祈禱……克萊恩敏銳地捕捉倫納德談話里的信息，自己卻沒有開口。面前第六紀的倫納德應該是已經活了一千多年的倫納德，估計再怎麼不爭氣也應該是個天使了吧，天使級的力量都去起不了作用，看來事情的確有些大條。
他沒有說什麼，決定先不和倫納德說自己的情況，只是抬了抬眉毛，饒有興趣地看着倫納德，想看看到底可以從現在這個倫納德嘴裏套出多少情報。
“當然這的確不是什麼新鮮事，畢竟你是成了詭秘之主的‘愚者’先生嘛！單憑我一個序列二的力量，沒你本人的許可，根本沒辦法拉你進我的夢境。而且就算我要強行通過走夢境的方式來聯繫你，憑我這個序列二，去單槍匹馬闖入一個半瘋舊日的夢境，那簡直就是找死！”
不愧是倫納德，只是坐在這裏吃碗肉的功夫，就噗嚕噗嚕自覺吐出了這麼多東西。克萊恩在心裏開始慢慢原諒倫納德明強燉肉的強盜行徑了。
而倫納德本人卻對這種事情毫不在意，這些話說得坦坦蕩蕩，心安理得，什麼天使什麼神明，在他口中面對克萊恩說出來，彷彿真的成了拌菜下飯的小料了。
這段話信息量不小。克萊恩在腦海里一句一句分解倫納德的嘀咕。
首先，自己的確在第五紀或者第六紀的某個時刻，成為了序列之上的、被稱為“舊日”級別的詭秘之主。這和剛剛蘇醒時幻影梅麗莎的話相吻合。
接着，克萊恩意識到，倫納德在烏托邦時期之後的某個時刻識破了自己“愚者”的身份，但現在克萊恩不知道對方到底撕掉了自己幾層遮羞布。不過考慮到第六紀自己過高的位格和倫納德序列二之間的差距，處於對倫納德的保護，自己一定對他保留了不少秘密。
不過，半瘋……這就是我在第六紀的結局嗎……
克萊恩對這個結局沒有什麼驚訝，他更擔心的是這個結局的原因。
倫納德使勁咽了幾次失敗后，憤憤地從玻璃桌上抓來馬克杯，咕嘟咕嘟喝完了杯子裏的咖啡，咣當一聲把杯子錘在玻璃桌上。
好傢夥，你還在我這騙吃不夠還騙喝！那可是本來我今晚用來吊命的咖啡！東拜朗特產咖啡豆！
“爽啦……”
倫納德舒適地長嘆一氣，不過抬頭看到克萊恩皮笑肉不笑的表情后，又心虛地低下頭，便攪着筷子邊碎碎念。
“而且，我現在在這裏是警探唉！你要從一堆下屬和一堆案子裏突然消失是很麻煩的！你總歸要把事情都安排妥當了才能走吧，現在又是特殊時期，幾個通緝犯搞得我們一直加班加點，你說這些都什麼事兒啊！“
絮絮叨叨的倫納德像是被蒙在罈子裏和成噸的苦瓜釀了幾百年，一抓到久別重逢的克萊恩就刷刷刷地到着苦水。而更多複雜的思緒則在碗與筷之間成了哽住倫納德喉嚨的爛糜，流不出來又消不下去，最後只能嘔出一點半真半假的牢騷，權當作一些舊友重見的暖場。
“所以說，怎麼能怪我這麼晚來才到呢？你像往常一樣總是喜歡給自己家裏加上什麼盲目痴愚啊什麼非凡沉默啊等等的奇怪禁制，而我現在雖然有序列二的位格但只有序列四的實力，你讓我隨叫隨到這不是強人所難嘛！”
其實倫納德還想說的更多，想問克萊恩在這光怪陸離的第六紀活得是否還快樂自在，想知道克萊恩如今又是披着怎樣有趣的新身份，想探索克萊恩對於兇險扭曲現狀又有什麼高效隱秘的新計劃，自己又需要在哪裏再次獻上自己的所有……
可是克萊恩沒有任何回應，只對着他微笑，沉默地聽着自己喋喋不休的爛話。
一千多年的默契讓倫納德相信克萊恩所有的安排與計劃，可是一些怪異的違和感仍然像苔蘚一樣爬上倫納德的直覺，不安感在自己的嘮叨中生根發芽。
“還有這個窗，是不是又被你撬掉啦？好嘛，你終於不滿足於撬我家的門窗，向自己家的下手了！我說你都幾百上千歲的人，能不能向我一樣成熟點——哎，話說回來，不愧是你克萊恩啊，燉肉真的不錯啊，還有么……”
倫納德突然安靜了下來，放下碗，抬頭一臉凝重地看着克萊恩。
“克萊恩，你是不是失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