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與虎謀皮
夕陽淹沒於渾濁的天際,黃昏最後一絲光亮照亮煦朝王宮。
城門前,衣着華麗的女子神色複雜的望向王宮之中,隨着夜幕降臨,那金碧輝煌的王城猶如一張巨口,似乎想要吞噬每一個踏進來的人。
“王上已傳喚多時,姑娘請吧。”新帝的貼身太監迎福低眉順眼的催了一句。
知清濁隨口應着,微微上揚的雙眸中藏着難隱的慾望,這座王城是煦朝權利的中心,她耗盡心力才又重新回到了這個地方,自然不會拒絕。
她本是御晟門上任掌門的關門弟子,師父將無家可歸的知清濁帶回御晟門,將她撫養長大。
師父為人剛正凜然,賢明果斷,可他唯一的缺點,便是太過仁慈,還不懂得為自己留下退路,以至於樹大招風,被煦朝先帝視為大敵,而被除之後快。
從那之後,知清濁便知道了毫無底線的善良就是將自己逼上絕路,只有絕對的權利,才能保護自己與重要的人。
所以……她盯上了那個高高在上的王位。
御晟門已然衰敗,為了靠近權利的中心,知清濁早在四年前便費盡心思接近先帝那不受寵的六皇子,也就是當今的新帝,邵逸松。
也算上天相助,知清濁除了有個好用的腦子,還有張極其出眾的皮囊,在她幾次有意無意的引起邵逸松注意后,邵逸松似乎很是喜歡她,將她安排在身邊侍候。
其實一開始,知清濁只是想將這位不得寵的皇子當成跳板,誰知他不光有張好看的臉,城府也深不可測。
三年前,先帝暴斃而亡,十三王爺發起一場聲勢浩大的內亂,邵逸松則藉著這場內亂拉攏朝臣,除去政敵,登上王位,並封鎮國將軍的長女白予清為後,至此坐穩了王位。
其實戰爭結束后,國庫已然空虛,知清濁原本是打算想要藉由御晟門殘存的勢力推翻煦朝統治,但掌門師兄卻不忍眾生再受戰亂之苦,便否決了她的提議。
雖然不甘,但知清濁沒有就此打消這個念頭,她繼續待在邵逸松的身邊伺機而動,而自邵逸松登基后,她的身份就從王府中一個小小的侍女,一躍成了新帝的純貴妃。
這身份的巨變不光她自己驚訝,就連太后聽說了此事後,也連說過兩次不妥,想要讓新帝將她的位份降為夫人。
可邵逸松在這件事上怪的很,力排眾議將她封妃,還依舊對她寵愛有加,不光夜夜留宿於此,就連只能王后獨享的東珠都賞了她一斛。
她始終看不清邵逸松的心思,要說邵逸松對她有多深情,那知清濁第一個不相信,邵逸松非是重情之人,他的手足兄弟不是覬覦王位被他除去,就是被派去封地,無召不得折返王都。
要是說邵逸松想利用她制衡王后的勢力,那就更不可能了,因為在後宮中她除了邵逸松給予的那一點恩寵,便沒什麼靠山了。
知清濁想了又想,那新帝對她的感情說白了,也就像養了只喜歡的貓兒狗兒罷了。
這事兒知清濁看的清楚,可王后看不清楚,她只看到知清濁佔了那斛東珠,今後也有可能佔了她王后的位置。
於是王后便設了個局,打算用一壺毒酒除去知清濁這個眼中釘肉中刺,但她沒算到,這壺毒酒中途被人掉了包,換成了假死葯,知清濁這才撿回一條性命。
等那假死葯的藥性過了后,知清濁才發現自己被掌門師兄囚禁在地下鬼獄之中。
“清濁,師兄知曉你心有不甘,可是煦朝不能再有動蕩了,邵逸松與他父親不同,他是個好皇帝,你……放棄吧……”
這是掌門師兄的原話,知清濁當然不可能就此罷休,否則她也不會出現於此,還是以鬼市之主的身份。
兩年前師兄為了不讓她再掀波瀾,他才布了個假死局,將知清濁囚禁在鬼市……不,那時的鬼市尚被人稱作“地下鬼獄”。
這本是禁錮她的地方,卻無意中成就了她自己的勢力。
而今十三王爺的實力雖已被清除,但朝廷也元氣大傷,各地王孫貴胄仍有蠢蠢欲動者,如今南疆也對邊境發起進攻,煦朝可謂是內憂外亂,岌岌可危。
如今只要有足夠的勢力,就算是鬼市這種上不得檯面的組織,邵逸松也必須要抓在手中,她這才能再次踏進這座王宮。
看着眼前熟悉的景色,知清濁心中感慨萬分,沒想到兩年過去了,王宮的陳設竟絲毫未變。
“姑娘,到了,您且稍後,容老奴先去稟報。”
迎福將她帶到書房前,話音方落,便聽裏邊傳來一個再熟悉不過的聲音:“進來吧。”
“是。”
迎福畢恭畢敬的將門打開,知清濁剛踏進去,便與邵逸松四目相對,只見邵逸松的目光落在她臉上時表情明顯一怔。
就算她以薄紗覆面,想來這雙眼睛邵逸松也熟悉的很。
在短暫的失態過後,邵逸松便又恢復了那張波瀾不驚的神態,彷彿方才的驚訝只是知清濁的錯覺。
他還是如同當年那般喜着深色衣飾,知清濁最喜歡邵逸松那套綉着金色繁雜花紋的黑衣,他膚色本就白皙,那套衣裳顯得他矜貴又清冷,像懸在夜空中的玄月那般好看。
知清濁微微笑着,走到距離邵逸松十步之遙的地方,對他淺淺行過一禮,“鬼市之主知清濁應召入宮,不知王上有何吩咐?”
他本是不拘小節之人,未曾怪罪知清濁不行跪拜禮,只道了一句:“相傳鬼市之主聰慧過人,孤王今日之意,難道姑娘猜不出來嗎?”
“哈……”知清濁輕笑一聲,他果然還是如此直白。
既然如此,知清濁也不願拐彎抹角,她開門見山道:“鬼市雖有些勢力,但也是做生意的地方,要抵抗南疆數萬人,着實是不是件容易事,王上可出的起本君要的價格?”
“姑娘但說無妨。”
既然如此,那她就不客氣了。
“事成之後,本君要讓地下鬼市現於明面之上,王上可會答應?”
“這……”
邵逸松眉頭微皺,自百年前,煦朝便動蕩不安,除了王族,江湖亦有許多勢力,難以統一。
而鬼市的前身,則為人人談之色變的地下鬼獄,是收容江湖中罪無可恕的惡人之地,傳說裏面是座迷城,不管是多厲害的人物,只要進了鬼獄,便永遠都不能再離開。
因為鬼獄危險神秘,且對外面的組織沒有威脅,江湖中人就將它當成了死牢,可近兩年,鬼獄發生了巨大的變化。
相傳鬼獄新主手眼通天,只要能拿出足夠的價錢,鬼獄必能讓所求之人得償所願。
慢慢的,鬼獄開始接納外人的生意,勢力也發展的越來越大,鬼獄之名逐漸被“鬼市”所代替,可因為他們毫無底線的手段,就算有了不可忽視的實力,鬼市也依舊不能為名門正派所接受。
倘若讓天下人知曉朝廷與鬼市有所牽連,那……
儘管邵逸松有諸多顧慮,可他未曾過多猶豫,便答應了。
知清濁在他身邊多年,他在盤算什麼,她還是多少能猜到的,既然邵逸松喜歡開門見山,知清濁便直接問道:“既然鬼市已經決定共抗南疆,不知王上打算何時動身御駕親征?”
此問一出,邵逸松沉默着看了她良久,才道:“鬼市之主果然名不虛傳,孤王還未說要親臨戰場,姑娘便知曉了。”
“王上過獎了。”知清濁皮笑肉不笑的回道。
鬼市的情報網也不是吃素的,在邵逸松傳召她進宮之前,已經多次往邊境調兵,甚至連熙朝與東朝國的的邊境只留了一個空殼,其餘兵馬都遣至南疆邊境,他這是下定了決心要除掉作亂多年的南疆。
而且因為東朝國邊境防守薄弱,為了掩人耳目,他特意派了鎮國將軍親自駐守在東朝邊境,現今朝中能用之人不多,加上邵逸松對南疆破釜沉舟的心思,親征一事倒也不難猜。
而且這次不光他要親征,就連知清濁也跑不了,畢竟鬼市都是不可控的江湖人,再者,若是她的命落到南疆人手中,那今夜的諾言,又有誰能兌現呢?
同樣,要是邵逸松有個什麼意外,那此時的朝局必將大亂,鬼市也不會放過這個好機會。
明人不說暗話,兩人都是千年的狐狸,喜歡劍走偏鋒與虎謀皮,且看誰的布計更周全,誰的命更大,那王位便有可能會落在誰的手中。
邵逸松道:“朝中還有些事要處理,孤王已派三支萬人軍隊先行,自東北方與西南方同時包抄南疆……”
邵逸松將兵力排布,與接下來的佈局跟知清濁講的清楚。
無論今後如何,畢竟兩人現在還需要合作才能除去南疆這個禍患,用人不疑,知清濁也將鬼市的情報網與殺手護衛調遣出來,隨時準備親行南疆。
一夜過去,日升月落,兩人將兵馬排布完善,御駕親征的日子定在十五日之後,萬事俱備,只欠東風。
知清濁徹夜未眠,眼睛酸澀的難受,剛要告辭,便聽邵逸松說道:“既然孤王已經與鬼市合作,姑娘如此遮掩面容,豈非失禮?”
經他這一提醒,知清濁才想起自己還帶着面紗,她嬌柔一笑,悄然湊過去,微微上挑的眸子泛着晶亮的漣漪,像是會勾魂攝魄那般的嫵媚。
“王上好奇本君的模樣?”
邵逸松視線微沉,墨色的眼眸里情緒涌動,他望着那雙熟悉的雙眼許久,語氣平靜道:“只是想讓姑娘坦誠相待罷了。”
“王上忘了,鬼市是做生意的地方,只要您能出的起我要的價格,區區一層面紗自然不在話下。”
眼前人開玩笑一般的說著,那雙靈動的眼睛像極了狡黠的小狐,“只不過本君還未想好開出怎樣的條件才合適,興許等下次會面時,我便想好了。”
如同來時那般,知清濁對他行過一禮,不等他允准,便轉身離開。
邵逸松的視線再次落在她的背影上,一個熟悉的名字溢到唇邊,他不自覺喃喃了聲:“歡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