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7章 她不是她,確定了!
之後的日子裏,賀松寧總陸陸續續和梁德帝談論起薛清茵。
父子倆生疏多年,也全靠薛清茵串連起來,也只能談論她……除她之外,說到其他人都難免觸碰到禁區。
慢慢地,在梁德帝的口中,在吳少監的口中,在城郊莊子上眾人的口中……
他們勾勒出了一個不僅是性格,乃至所有行事風格、生活習慣,都截然不同的薛清茵。
人大病一場后,性情改變本也是常見的事。
比如那浪子,病後突然收心歸了家。
那惡貫滿盈的人,有一日也厭倦了打殺的生活,識得人生之真諦,於是放下屠刀立地成佛……
但賀松寧心中就是覺得,那是不同的。
是不同的!
“公子。”小廝的聲音在耳邊響起,突然打斷了賀松寧的思緒。
自從賀松寧身體漸愈之後,他往日身邊伺候的那些個僕役,也經梁德帝允許被放了進來。
有這些人伺候,賀松寧的身子便也恢復得更快了。
“扶我起來。”賀松寧伸出手,抓住小廝的手一借力,便從床榻起身道:“今日回去探望母親。”
小廝覺得很是驚訝。
公子怎麼突然間就離不得夫人了?
很快有人進來抬着賀松寧往外走。
“停。”賀松寧出聲,“先回一趟薛家。”
賀松寧回到昔日的住處,指揮下人好一通翻箱倒櫃。
“將往日裏大姑娘送到我這裏來的東西,都翻出來。”他道。
小廝見狀,尷尬張嘴說:“大公子往日裏……似乎、似乎不怎麼留大姑娘送的東西。”
賀松寧一怔。
他往日裏……將厭惡表現得這樣明顯嗎?
丫鬟知書如今已經回到了賀松寧的身邊,她腦子伶俐,當即道:“我倒是記得……”
“嗯?”賀松寧看下她。
“大公子似乎送過一個盒子給二姑娘……”
賀松寧皺眉。
和薛清荷有什麼干係?
知書又道:“那是大姑娘給公子的,那盒子打開來,便有流沙簌簌落下。那時民間頗為流行此物,多是用來贈情人,大抵便是指這時光易逝,天地間獨你我共伴……”
當時她見了那東西,還覺得大姑娘腦子糊塗了呢。
賀松寧一愣:“還有這東西?”
知書點頭:“您當時轉手便給了二姑娘。”
賀松寧:“……”
賀松寧:“去拿回來。”
知書有些猶豫。自打上次賀松寧派她去益州陪着大姑娘,二姑娘對她就有些不快了……
這大公子偏心二姑娘,也是大家一向記在心頭的事。
今日雖是這樣吩咐,但萬一哪天又後悔了呢?
賀松寧掃過他們的神色,也才意識到自己以前的“偏愛”太過明顯了。
“我親自去拿。”
賀松寧說完,又問起知書:“那盒子還有什麼來頭?”
似乎是要將從前沒耐心聽下去的東西,今日一併補全了。
知書便只得放下說:“說是有的人,會將彼此的頭髮剪下來,綁在一起放進去。也有將二人的指尖血存進去的。也有人悄悄寄情其中,收到盒子的人若也有這個心思,便會回以一首詩文……”
知書心道,這些個情情愛愛的,外頭玩的花樣可多了。
那賣盒子的鋪子當時實在賺了個盆滿缽滿,不過後來就因為得罪他們大公子死得不能再死了。
那會兒知書都還想過,那人最大的錯,是不是就是賣了東西給大姑娘……
“寄情其中?”賀松寧突地打斷道,“又回以詩文?”
“如何寄情?也寫一首詩放進去嗎?”賀松寧追問。
賀松寧確定了。
那就是他需要的東西。
說話間,他們便進到了薛清荷的院子裏。
薛清荷乍見這麼一行人,還足足愣了好一會兒,然後才反應過來,喜極而泣:“大哥!你……你活着回來了!”
賀松寧輕點了下頭,顯得有些冷淡:“你還記得……”
知書從旁補充:“兩年前大公子曾給了二姑娘一個紅木盒子,外頭印着思風二字。不知二姑娘放在何處了?”
“思風”是那家鋪子的名字。
薛清荷完全沒反應過來:“我……”
賀松寧看向了一旁的僕婦。
她院中的僕婦當即動作起來,道:“小的幾個替大公子找去。”
薛清荷沒成想一見面便是這個模樣,心下有些難受,當即也垮了臉。
賀松寧卻看了她一眼,道:“如今府中無人,為何你卻還壓不住你院中的這些丫鬟婆子?”
薛清荷鼻頭一酸。
這是指責她沒本事?
多日不見,他竟只說這個?
薛清荷咬了下唇,難掩哭腔:“你去了益州這樣久,又哪裏知曉我在京中如何擔驚受怕?又哪裏知曉我的苦楚,受的委屈?”
她說完,便將頭一扭,就此住嘴了。
但這次賀松寧沒有再追問她了。
和以前不大一樣。
不過也無妨……
她知道,他這人雖然忙碌,但暗地裏總會為她做許多事……
他自然會去查……
這時候有個婦人小心翼翼地抱着個盒子出來,遞到賀松寧面前:“是這個嗎公子?”
賀松寧接過來,打開。
裏頭的沙凝住了,已經不會流動了。
賀松寧心頭一空,目光都有一瞬的渙散。
但很快他便翻找起盒子,最終從夾層之中,取出了一個信封……
那信封上的蠟封卻已消失不見。
它被人拆過了。
賀松寧一下看向了薛清荷:“你拆過?”
薛清荷將頭扭回來,面色微變:“是……”
“你看過裏面的內容?”
“……是。”
賀松寧拆開信,飛快地一掃而過。
大抵便是薛清茵控訴他為何寵愛薛清荷,為何不肯回頭看看她,她那樣那樣的喜歡他,她知道很多東西,她知道他的一切云云……
雖沒說知道什麼樣的一切。
但賀松寧已經能猜到了。
她的確很早就知道他的真實身世了。
那麼這樣看來,她還是她,沒有變過?
不,不對。
賀松寧皺起眉,但又很快鬆開。他不會輕易放過任何的蛛絲馬跡。
賀松寧折好信放回去,問:“當初知道裏面有信,為何不告訴我?”
薛清荷震驚地看着他:“我為何要告訴你?這是薛清茵給你的東西。你卻轉手給了我……我難道要戳穿大哥的行徑嗎?”
她當時……自然不是這樣想的。
她不得不說,她當時拆開信,看見薛清茵在信中哭喊,說大哥只疼她,而不疼親生妹妹的時候……她心底狠狠舒了口氣,才覺得自己在薛家終於有了倚靠的人。
那些痛苦也都不算什麼了。
所以她什麼也沒說,只是好好地收起了這個盒子。
此時賀松寧也沒有說什麼,抱着盒子就要走。
薛清荷實在忍不住了:“大哥為什麼要將它拿回去?是大哥……突然有一天覺得,還是和親妹妹更值得親近嗎?”
薛清荷說著苦笑了下。
她的形容消瘦,看着也有些可憐。
賀松寧低聲道:“弄丟的東西,自然要親手找回。”
薛清荷咬緊了牙關。
他親手送的,為何卻成了“弄丟的東西”?
薛清荷渾身冰冷地站在那裏,礙於骨子裏的堅守,她沒有出聲挽留他,也沒有糾正他、指控他……
但她身邊的丫鬟僕婦們可是忍不住了。
大公子的態度就決定着他們這個小院的將來啊!
過回苦日子?
他們可不願!
“大公子!二姑娘這些日子為您提心弔膽,的確是吃了不少苦啊。再有,二姑娘的外家,接二連三死了好幾個同輩的表兄弟。連二姑娘的親舅舅,都被關了大獄!二姑娘在其中奔走,殫精竭慮。您今日又說走就走,她的身子骨怎麼遭得住啊?”婦人哭着跪倒在賀松寧腳邊。
薛清荷是見過賀松寧如何冷漠地看向自己親妹妹的。
但她沒想到,今日這道冷漠的目光最終也落到了他的身上。
“你的表兄弟死了好幾個?你舅舅也入獄了?”賀松寧問。
薛清荷沒有動作。
但緊跟着賀松寧道:“是好事。他們和你也並不親近。”
薛清荷動了動唇:“可他們是我在這世上最後的親人……”
“父親不是嗎?”
“我們都知道,父親心中沒有我……”薛清荷顫聲道。
以前的賀松寧該要心疼她了。
但今日賀松寧實在冷漠了太多,他反用審視的目光看着她:“你一直是這樣……”
“什麼?”薛清荷愣聲反問。
賀松寧道:“先前對你身邊的那個丫鬟秋心是這樣,如今為你那些並不親近的外家也是這樣。你總是當斷不斷,反受其累。你的心軟會害死旁人,也會害死自己。”
薛清荷從未被他這樣教訓過,一時間漲紅了臉,氣得渾身發抖。
他怎麼能……
賀松寧卻難得說了句人話,他道:“沒有人值得倚靠,也沒有那麼多感情值得維繫。人只能自己救自己。”
“我走了。”他說著,走了出去。
那背影好像一去便再也不會回來。
丫鬟僕婦們着急地推動薛清荷:“二姑娘還愣着做什麼?想是咱們哪裏做錯了,才會惹得大公子不快。二姑娘快上去說兩句軟和話就好了……”
薛清荷卻一動不動,背脊挺得筆直。
半晌,才喃喃道:“就像一場夢……我好像本來就該長在泥潭裏,從來沒有爬出來過。”
“二姑娘!別說這些話了!你快……”
“你們還沒有聽懂嗎?他要與他的親妹妹修復關係了。我不能攔路!我算什麼?到底是外人!是罪人的後代!”薛清荷一把推開身邊的僕婦,回到屋中,被子蒙頭,再難壓抑心中的苦痛哭了起來。
僕婦被推了個屁股蹲兒,驚詫地坐在那裏,驚嘆於原來二姑娘還有這樣大的力氣。
這廂賀松寧走出門,眸光卻暗了暗,低聲道:“對薛清荷的外家動手,應當是當初宣王送給清茵的禮物。”
知書等人聽着有點鬧不明白:“那咱們是去救……”
“救?”賀松寧的思緒漸漸清明,“其實他們也說得沒錯。”
誰?誰沒錯?
知書茫然。
賀松寧道:“既然是犯了錯的人,承受什麼也應當。他們若滿門無一生還,對薛清荷來說,才是解開了她的枷鎖。”
知書更茫然了。
那這算是二姑娘好還是不好?
賀松寧沒有多言,很快就往許芷那裏去了。
“母親,這兩日清茵可有來信?”賀松寧寒暄過後,便直接了當地問了起來。
許芷驚訝道:“有。怎麼?”
賀松寧無奈道:“她怎麼也不給我寫一封?”
許芷哼聲道:“以前還給你寫呢,你認真看了么?”
賀松寧黯然道:“往後便認真看了,如今鬼門關走一遭才知曉世間什麼最可貴。”
許芷嘆了口氣:“那你主動給她寫不就是了?”
賀松寧點頭,這才順理成章地道:“我能瞧一瞧她給母親的信嗎?”
“叫你先前不珍惜。”許芷搖搖頭,不作他想,也揣着炫耀女兒關心的心思,便命人取來給他看了。
賀松寧先攥了下手指,壓下心頭翻湧的情緒……
對比了那麼多的細節。
如今他要對比的最後一項——是字跡。
賀松寧小心翼翼地打開手中的信紙,字體筋骨強勁,一股濃烈煞氣透紙撲面而來……
賀松寧面色微變:“這不是清茵的字!”
“當然不是了。”許芷一笑,“這是宣王殿下代的筆。”
賀松寧:“……”
許芷又道:“所以清茵不給你寫信也很正常。畢竟都是宣王代筆,你如今也是朝廷命官了。若你收到的信中有宣王的字跡,恐有私相授受之嫌。”
賀松寧:“…………”
難道這條路註定走不通了?
賀松寧問:“為何總是宣王代筆?”
許芷搖頭:“那哪裏知道呢?興許是殿下太過寵着她了。你知道的,你那個妹妹,那半點累都不想受。”
許芷忍不住笑意:“我也不計較那麼多。她有心意就是好的。讓宣王代筆,更叫我知道他們夫妻恩愛呢,我心下反而更放心了……”
夫妻恩愛。
賀松寧心間一悶痛,面上不顯,陪着許芷用過晚飯後就離開了。
賀松寧也沒有就此放棄。
第二日他去見了梁德帝。
他道:“我給清茵寫了許多信,她都不曾回我……”
話語間姿態頗有些寥落。
梁德帝都有些好奇:“她怎的這樣不待見你?”
他把薛清茵得罪了,也沒見這麼大的氣性……
賀松寧語氣低啞:“也許是因為薛清荷的緣故吧……”
梁德帝這才慢悠悠地道:“清茵倒是總給朕寫信。”
賀松寧眼底掩不住艷羨之色:“我能瞧嗎?”
梁德帝眸光微動,但很快掩去了眼底的暗色。
他笑道:“便讓你瞧一眼吧,說的儘是些家常事,也無妨。”
吳少監便親去取了放信的匣子。
賀松寧只掃了匣子一眼,便知曉薛清茵在梁德帝這裏果然還是有點分量的。
隨後梁德帝親手打開匣子,從中抽出信紙,緩緩打開,道:“薛成棟往日給她請女先生了嗎?”
賀松寧不解這句話。
但緊跟着垂眸仔細一看,便明白梁德帝為何會這樣說了。
她那樣聰明……
可她寫出來的字……實在是丑之又丑,還少了筆劃!
與那沙盒中的字……完全不同。
一剎間。
賀松寧的雙眼亮得驚人。
確定了。
確定了!
他緊緊盯着信紙。
而梁德帝看着他的神情。
遠在天邊的薛清茵揉了揉鼻尖,打了個大大的噴嚏。
宣王從後面為她捋了捋眼前垂下的流蘇,低聲問:“癢?”
薛清茵點頭:“有些。”
宣王低聲哄道:“茵茵且忍一忍。”
薛清茵懶洋洋地打了個呵欠:“為什麼今日儀式也要我去呀?”
她最不耐這些個繁複的東西了。
宣王沒有說話,只是攥緊了她的手。